七.殺戮
34.
再說院門前。
印西橋等躊躇緩進。就在這一行快逼近“泰和”貨棧時,就聽前方爆出一串響鞭。印西橋瞧見戚科將車停住。
此刻,牛車與一群騎者恰在交匯。
隻見戚科突然掠下車去,從柴草間抽出一把大刀和一柄長長的柴叉。他身前身後的那些人,都被他的舉動弄得莫明其妙,紛紛朝他呆呆地瞧過來。可腳步還在不由自主地朝前緩緩挪動。
印西橋一下就明白是咋回事。
他猛然勒住韁繩。
隨後,他調轉馬頭、朝後側疾退幾步,又突然將馬勒住。
此時他們的身後的“歇仙樓”方向,突然,爆起一陣震天的嚷嚷聲。
緊接著,就見濃煙大作。
隨後,火光騰出半天外,爆燃的柴草“劈啪”作響。
隨後,“歇仙樓”四周的大片區域,頓時亂作一團。那群貴少騎手,猶豫片刻。其中一個騰起身,率先振臂一呼,打馬朝橋西便奔。隨後,眾騎手呼啦啦一個個丟下戚科、跟著拍馬西奔。大夥心裏想的,都是快去救火。
戚科一點沒被眼前的變故驚動,反而精神一振。
他矮了身子,大吼一聲、抬肩將牛車頂起撂翻在半道上。牛車上的柴草“轟隆隆”一陣亂響,潑了一地。那些已西去的騎手,有幾個勒馬回視。而印西橋愣了愣,馬上明白,這是戚科在示意自個兒一行:不要去會陸申,而應趁亂西走。
於是,他朝左邊橫出,抬起左臂,朝同伴做了個衝卡得手勢;隨後猛然一夾馬腹、從那些緩下來的騎手跟前和夾縫間疾疾掠出。
他聽到身後一片驚呼。
還夾雜著被擦碰激發出的謾罵聲。
以及隨後的一片鏑鳴、震天殺聲。
……
35.
印西橋一愣。
隨後趕緊埋下腦袋。他一邊扭頭瞥過一眼,一邊狠狠一夾馬腹。那馬甩頭怒吼、奪路向西狂奔。
身後血肉橫飛、哭聲四起。
慘狀使他明白,就是他那下意識的這一動,恰好逃過了那陣如蝗蟲般“嗖嗖嗖”蓋過來的鏑雨。他又分明聽得幾聲重物撲地的轟響。他知道,那是有人中箭落馬。
一轉眼,他已卷過一箭之地、到了長樂橋下。
經驗告訴他,隻要過得橋去,對手就不能奈他何了。長樂橋頗陡。隻見他稍一頓,一邊將手裏的韁繩一領;一邊回瞥了一眼,準備招呼起同伴,一鼓足氣提馬斜掠過橋去。突然間,他又勒馬回視。剛才遠處傳來重物撲地的轟響,令他大起警覺。冥冥間,他仿佛瞧見印鎮就在其間。
這時,就見從“泰和”院內衝出一彪人馬,徑向落馬倒地的傷者胡亂砍殺過去。
印西橋不禁頭皮發麻,猛地調過馬頭、策馬朝西來的人流撞去。
他心如火燎,一邊寶劍出鞘,一邊瞪大眼拚命搜索劉陵和侄兒的身影。不過,對劉陵他並不太擔心。對這個機伶遠過一般高人的師兄,他太了解了。而侄兒印鎮,畢竟實戰經驗少一點。好在轉眼就瞧見印鎮重上馬背。而此時身旁已有三五騎朝西倉皇奔去。於是他放下心來、還情不自禁“嗨”地一笑。隨後,他吹起一聲尖哨,翻身打馬上橋。
那哨聲,是催促劉陵和侄兒印鎮趕緊隨他衝過橋去。
他奇怪,那幫家夥怎麽就沒想到在橋逸安排一兩人,用以堵截漏網的對手?
可他馬上就意識到錯了。
36.
眼前殺聲暴起。
有人突然挺槍橫刀、衝出橋腳。來人放過了他身前的那三五騎後生、單單朝他殺來。其中一人槍抵馬頭、仰麵將他生生截住。另一人掠到他身旁,掄起大刀、劈頭蓋臉地一陣猛劈猛砍。
印西橋心頭一寒。
他暗道,“啥子鬼?怎麽就沒注意?”
原來,這是倆預先埋伏在橋腳的殺手。
就在他快馬加鞭、準備下得橋西去的當口,隻見這倆攜槍提刀的殺手,倉促從橋腳下搶出。
仰攻曆來為兵家大忌。這倆殺手,為何出此下招?
原來,他倆也沒料到,身後會有草垛火起的意外。於是他倆猶猶豫豫地從橋東退往橋西、準備指揮鎮子街坊救火。正在此時,橋東已有三五騎後生奔過來。瞧模樣,不像是他倆要對付的對手。等他倆出手去攔,已慢了半拍。好在再一瞧,那些騎者甚年少,直奔火場而去,不似此番的對手。於是,放過他們、來截後到的老者。
須臾,那橋東北邊貨棧大院,也飛出一騎、直奔印西橋而來。
這哥仨兩前一後、死死咬住印西橋,將他逼往橋西。倆回合一過,這哥仨便認定,此人才是他們要等的對手。
突遇勁敵,印西橋不敢怠慢。他一邊重新打起精神招架,一邊尋機突圍。
對手士氣愈盛,死纏爛打、連連疾施殺招。
印西橋眼見疾突無望,隻得先疾收鐵鞭,抽出腰間長刀,橫擋疾撥。先穩穩住要守害,並不急於發力攻擊。
他隻圖纏些時辰,好讓印鎮趁亂走人。可這些個殺手哪裏顧得許多,隻是一招狠似一招,必欲致他於死地而後快。幾番騰挪招架,印西橋已掂出對手的分量。再瞅身後,隻有已翻倒在中道的牛車,並沒劉陵和印鎮的影兒。眼見印鎮死活不明,他不禁焦躁起來、殺心頓熾。
隻見他佯裝力竭,側身垂下鐵鞭,矮身躲過一個槍手衝他而來的疾刺。
接著橫刀護定上盤,猛然勒馬半轉,收鞭發力,施出“僵蛇吐信”的成名絕技。但聽得“撲”的一聲,鞭頭已洞穿左近那伺機搶前偷襲的殺手太陽穴。
那廝應聲而倒。
這狠招驚得另倆家夥目瞪口呆,疾步後退。
印西橋冷“哼”一聲,趁勢一踢馬腹,斜著掠過橋腳、繞過一堆淺亂的柴堆,朝印鎮這邊疾疾搶來。眼看這兩處隻數丈之遙的勁旅便要兵合一處。一時間,情形對印氏叔侄極為有利。可等印西橋轉出一高聳的柴堆,就聽得印鎮那邊爆出一聲慘叫。
是印鎮的聲音。
37.
印西橋急了。
猛一夾馬腹、掠出柴堆。
還好,印鎮依舊在馬上、橫刀奮力格擋。
轉眼一變,又見印鎮突然栽下馬去。
而他的身旁,隨即有幾個餓虎撲食一般,圍上一群狼一樣的殺手。
印西橋著實驚出一身冷汗、急得大吼。這一聲吼,沒救得印鎮,卻引來倆對手前來截擊。而印鎮身旁,那剛被他砍翻的刀客,已翻過身來,掙紮著搶先一步,上前輪刀便砍。可他離印鎮遠了點,再怎樣趕,也來不急了。
印西橋仰麵長歎。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刀客的大刀堪堪就要落下時,隻見寒光閃了兩閃,那刀客已冷哼一聲,仰麵摔倒。
那馬上槍手躲得快,頷下也已割出一道血漕。
隨即一條人影疾如鷹隼,斜度裏掠入官道,架起印鎮。
印西橋眼前一亮,額手稱幸。
一顆快蹦出腔子的心,有一半又落了回去。
38.
那是劉陵。
這形如病夫的幽州大俠,混跡於一幫粗獷剽悍的豪客間,有點兒滑稽,因此並不被人矚目。加之反應神速,因此躲過眾多伏兵的第一輪截殺。
劉陵那一刻好得意。
自打瞧見印西橋的變通手勢,老道的他深以為然。他一邊趕緊招呼印鎮,一邊搶先後撤數步。可惜遲了。就在印西橋搶先掠過“泰和”貨棧院門、朝長樂橋巔疾進的瞬間,身旁又有三五騎拍馬接踵跟去。
印鎮畢竟還有點嫩,被不知不覺帶了過去。
結果,隻聽得“撲撲”兩聲,這後來的數騎、包括印鎮,全遭了殃。先是一匹矮馬中矢,把個騎手橫摔出道南一仗開外;爾後一個壯漢從馬上仰麵栽倒在賬房門前,頷下插入一支短箭,鮮血汩汩直冒,已湮湮待斃。
緊接著,先是從前邊“隆盛”客棧旁的巷子裏,殺出一彪人馬,將衝向橋頭的馬隊生生截住。
隨後,又有一批殺手自“泰和”貨棧院門內紛湧而出。
這幫人堵住了慌忙後退的人流,逢人非砍就捅。
此刻,身前被撞翻的牛車橫陳官道、柴堆亂滾,一直延伸到道旁的大樹前。
劉陵震驚之餘,餓虎般倏地勒馬回轉,一個“雀探梅”翻入馬腹、落下地去。他就地打了兩個滾,身子已橫掠官道。隨後,又一個前滾翻,疾步掩入一棵大柳樹旁的柴草下。回頭再瞧,印西橋一騎先去;而在混亂中的“泰和”貨棧院門前,印鎮猛勒馬韁,趁著黃驃馬回首長嘶而立的瞬間,一個鷂子翻身,滾鞍藏進馬腹,躲過一劫。
須臾,他又倏地潛回馬背,纂緊韁繩。
他滿臉是血。
39.
劉陵稍放心。
他瞧出,印鎮的額頭,翻出一道血口,沽沽冒血。
而那柄大刀,卻還在手中。
也已鏗然出鞘。
似乎無大礙,劉陵心想。
戰端甫開,一片混屯。此時的劉陵,格外冷靜。他一邊左手抽出脅下寶劍,一邊將懷裏揣著的五枚在幽州精心打鑄的“如意蟾”袖入右手,靜觀戰局發展。這“如意蟾”設計奇巧,仿蟾形似袖箭設計,奇巧異常,射速與穩定性俱已在中原名家暗器之上。無長兵器在手,他隻能靠它殺開一條血路。
此時,左近有一匹馬翻倒後,自行爬了起來。
瞧去似乎並沒怎麽傷著。劉陵見狀大喜。他悄悄掩過去,一把將它按住。他等待著。等與印鎮會合時機成熟。
還得盤算如何闖關。
40.
這裏,再說說印鎮。
有時候,運氣很重要。此行三人中,最不走運的,還數印鎮。就在印西橋猝然發力、朝長樂橋巔疾進的瞬間,印鎮也應聲而動。他憑借異乎尋常機警和高超的騎技,僥幸避過一輪疾如暴雨的鋒鏑。
劉陵之閑,是因為及時翻入馬腹、落下地去。而慢了一步的印鎮,則要忙得多。
等他重上馬背,恰好瞧見印西橋陷入重圍。
那輛倒在一旁的牛車連帶滿載的柴草,又那被一匹驚馬撞翻,弄得一地半人高的亂柴,不僅把通向橋頭的官道堵個結結實實,還燃燒起來、隔斷了他與叔叔的呼應。那幫滿可作遮蔽的貴少,如今已轟然散去、各自逃命。
而印鎮麵前,一個胖大客人慘叫一聲,栽下馬來。
隻因死者的一隻腳還套在馬鐙上。而死者又特別肥胖,那馬兒此時半跪在地,幾經掙紮著不得逃脫。
印鎮稍一猶豫,猛地催馬拐向貨棧偏院。
他打算就此繞道去解印西橋的圍。
沒料到正撞上從貨棧偏院這兒三個刀槍並舉,紛湧而出的馬步伏兵。狹路相逢,鬥狠不鬥技。印鎮騰挪避閃,剛砍翻一個出招陰毒的楞頭青,自個兒右脅下已被近旁一杆長槍刺中。他痛得一聲冷哼,倏地後仰,差點兒摔下馬去。
虧得他機伶,忍痛順勢賣個破綻,猛然勒馬轉身,長刀疾刺槍手右肩,將那槍手挑下馬去。隨後,他俯身貼緊右麵馬背,腳跟狠點馬臀。那黃驃馬一聲急嘶,掉頭向西疾去。此刻,正趕上印西橋打馬疾進的一瞬間。眼見印鎮衝出重圍、離他已不足數丈之遙,叔侄倆會師就在跟前。
卻不料貨棧斜對麵“隆盛”客棧旁的小巷裏,又有一騎橫掠官道。
這家夥也不答腔,提槍朝黃驃馬麵門便刺。這畜生一甩頭,眼角已被槍尖穿裂,一個咧蹶,跪倒在地。
印鎮猝不及防,一個前衝,傷處恰好觸在馬頸上。他一聲慘呼,大刀旁落。接著,一頭栽到地上,暈劂過去。好在還有劉陵。眼看印鎮失手,劉陵心頭一凜。他哪敢怠慢。忙將手裏的那兩枚“如意蟾”打出。
倆小子哼都沒來得及、便跌倒在地。
而印鎮抬頭、茫然四顧。
接著又一頭栽倒。
41.
劉陵暗笑。
可也不敢大意。他緊接著一個前滾翻轉出柴堆、疾疾掠到已暈厥的印鎮身旁。他稍稍瞧了一眼印鎮傷處,估計並無大礙。隨後將他魁梧沉重的身子架起,挪上那歪在一旁的黃驃馬背上。
可沒等劉陵轉身,此時,環伺四周的勁敵,又一湧而上。
那曾被印鎮用刀的挑下馬去槍手,顧不得包裹熱血噴湧的肩傷,已徒步惡狠狠搶上前來,挺槍逼住劉陵。
而先前阻截印鎮黃驃馬的騎兵,更是縱馬橫掠官道,據高臨下,發瘋似地朝劉陵殺來。
劉陵大驚。他隻得倚著印鎮,舉劍應對。
他個短人瘦,雖然劍法機伶狠辣,卻還是激起對手的人來瘋。
好在此時一聲呼喊,戚科從斜刺裏掠出。
左刀右叉的他,麵對數倍於己的對手,全無懼色。相反,倒是人數眾多的對手,被他一陣亂砍猛戳,給鎮住了,紛紛後退。暴露出的左肋,被戚科生生堵住了。
劉陵大喜。
有他那一柄長柴叉幫襯著,稍可應對。對手這兩杆槍一低一高,或前或後。尤其是馬上殺手,一杆長槍也確實了得,真可謂跳脫隨意,進退倏忽;狠如狼,疾如電,直殺得劉陵和戚科險象環生。
擋在前麵的戚科本來也是高手,可惜手裏使的是一柄他並不擅長的柴叉,身上早就被再次圍上的對手捅出幾個血窟窿。
劉陵任俠中原數十載,素以身法輕靈詭異著,好劍走偏鋒,不擅力纏野戰。如今樹樁似的左支右拙硬扛,不禁暗自心寒。恰好就在此時,印西橋已一聲暴喝打馬掠過柴堆,朝他們弎這邊而來。見此情形,這邊仨人精神一振。先前與幾位對手苦苦纏鬥在一起的戚科,也是暴喝一聲、隻兩三招,便將身前的倆槍手逼退,留出有半丈空地。
萬幸的是,此時印鎮醒了。
他甩甩腦袋、昂起身子。劉陵心頭一鬆、心裏有底了。他趁著對手集中全力對付戚科,出劍將不遠處印鎮的大刀挑回。他朝印鎮輕聲道個“走”字,將刀柄塞進印鎮右手;猛地貓下身,一個“驚蛇擺尾”,疾刺對手數劍。
印鎮右手捏緊大刀,左掌按住傷處,一擺下巴。
那黃驃馬甚為精靈,騰身而起,昂然一聲嘶鳴,馱著印鎮,徑向橋頭潰圍疾去。
而劉陵人已倒地,劍抵官道,掠到了對手身後那冤死的胖大客人旁。隻見他揮劍削去小半個馬鞍,一帶韁繩,翻上馬背。
那剛才還在與對手僵持著的戚科,見狀也不敢怠慢。
他一邊朝對手怒吼著,一邊朝劉陵身旁後緩緩退去。
危情稍有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