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漢文失憶夫妻散(3)
服下藥丸的許仙,此時睡得並不平靜。一切都似夢非夢。他皺著眉走在熱鬧的大街上,只覺得四周看得都不真切。
忽然,前方的水晶燈下,他看到了提著燈籠微笑的白素貞。
「娘子!」許仙驚喜地追了上去。
白素貞回眸,沖他微微一笑。
就在許仙伸手探向白素貞的時候,她的身影消散在御街上。
許仙手僵在半空,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許仙痛苦地扶住了額頭。
四周盪起了水波一樣的紋路,許仙發現周圍的景色又變了。
西湖被薄霧籠罩著,斷橋之上,白素貞正撐著傘,緩步跨上橋。
「娘子!」 許仙連忙追上前。
霧氣朦朧中,他卻並沒有看到白素貞的身影,只看到一把傘漂浮在水面上,被水波盪得原來越遠。
「我剛剛好像是在找誰……」許仙茫然四顧,只覺得頭更疼了。
他戀戀不捨地站著,像是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卻又想不起來。很快景象變化,他便見到大婚當日,自己與白素貞身著喜服,兩人正在舉行婚禮。
許仙彎腰,與一女子交拜。待他起身的時候,原本新娘站的位置卻是空空……
所有關於某個人的記憶、場景快速消逝著,他絕望地想去抓,卻連自己想要挽留什麼都不記得了。
床上,許仙猛地睜開眼,視線慢慢清晰,看清楚了守在床前的許姣容和李公甫。
李公甫看到許仙睜眼,興奮地喊道:「醒了!真的醒了!」
許仙虛弱道:「姐姐,姐夫……你們怎麼都在這?」
「漢文,你把我們嚇壞了。我還以為……以為……」許姣容哽咽著擦淚,李公甫連忙在一旁安慰她。
「別哭了,漢文已經沒事了。這還得多謝素貞,要不是她攔著,漢文就……」
許仙腦中突然劇痛,眉頭緊蹙,「素貞?你們在說誰?」
許仙不明所以地看著李公甫,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漢文哥哥,你不記得素貞姐姐了?」金如意試探著問道。
許仙痛得身體一震,茫然地搖了搖頭。眾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擔憂之色。
「這該不會是傷了腦子吧,你瞧瞧,這是幾根手指?」李公甫一根手指在許仙面前晃了晃,被許姣容一巴掌拍開了。
「幹什麼呢!漢文又不是痴兒!漢文啊,素貞是你娘子。她勞累過度,先歇下了。我怕你們互相打擾,就讓她暫時宿在隔壁。」
「等等……我娘子?我何時與人婚配的?我娘子……」許仙忍不住以手撫額,神情痛苦。
許姣容擔憂道:「漢文,你真的不記得你娘子了?」
許仙痛苦搖頭。
一旁的如意神色變了變,她試探地問:「漢文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前幾日發生的事情?你還記不記得我?」
「你是如意,我當然記得。前幾日……我、我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許仙努力回想,突然痛苦地抱住了頭。
許姣容心疼道:「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仔細傷神。」
李公甫疑惑地嘀咕:「他為何所有人都記得,偏偏不記得弟妹?」
許姣容道:「慢慢來吧,素貞和小青這幾日閉門不出,漢文醒來也不來打個照面,怕是真的累著了。」
李公甫嘆道:「唉,漢文能夠起死回生,也要歸功於素貞。」
聽見「素貞」二字,許仙痛得慘呼一聲,嚇得李公甫拉著許姣容退後幾步。
「素貞姐姐哪兒不舒服,也不能諱疾忌醫啊!」 金如意嘆口氣,故意加重素貞二字,觀察許仙表情。
許仙仰靠在床頭,閉目急促呼吸,努力抑制痛苦。
金如意故意挑撥道:「臨安城有的是內外婦科的高手,累成什麼樣,該怎麼調理,咱們也不是拿不出方子找不到葯。現在只要接近那房門三尺,小青就在屋內咆哮。依我說,不如咱們一起去關心她一下。」
許姣容見許仙無恙,已經別無他求,嘆氣道:「唉,我已經碰過兩次釘子了,小青的性子,除了她姐姐,簡直六親不認。先依著她吧。待漢文精神好點,他們夫妻見面,大家便可以過太平日子了。」
夜色凄迷,曉月當空,白素貞突然自夢中驚醒,她斜倚在床頭,面色蒼白,表情凄惻。
見了她醒了,小青開心地捧了一杯茶水給她,帶著哭腔道:「姐姐你總算醒了,你耗盡真元,昏迷了近三天。我好怕你會出事!」
白素貞見她因疲累虛脫,端著杯子的雙手抖個不停,感動地道:「小青,這幾日,苦了你了。」
小青忐忑地開口,「姐姐,許大官人醒了,你不去看看他嗎?」
白素貞手一抖,茶水潑在了被褥上。
小青連忙要替白素貞擦,白素貞卻是攔住了她。
「斷塵服下,前塵了斷。我如今與他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與其相逢不相識,倒不如相忘於江湖。」
「姐姐……」
白素貞掀開被子道:「此時夜靜更深,我要出去吸收朝露精華。你也在此調息片刻吧。」
小青還想再說什麼,看到她哀戚的目光,終是作罷。
月華如水,湖邊鮮花盛開,白素貞煢煢孑立,孤獨地站在月下。
她看著眼前景緻,處處都留下了她與許仙相處的痕迹。
白素貞痴痴地回憶著,伸手想去觸摸,但那些歷歷在目的一切,轉瞬即逝。
「官人!」她情不自禁地朝前邁出一步,卻被一隻手拽了回來。
「姑娘小心!」
白素貞回頭,見許仙神色緊張地看著她。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湖水邊,再邁一步,就要跌入湖水中。
許仙突然頭痛起來,他以手扶額,強打精神道:「你便是……素貞姑娘?」
白素貞有些悲戚地點頭,「你……還認識我?」
許仙搖頭,「姑娘見笑了。我這幾日也不知怎麼得了一場怪病,只要提到一個人,想到她便會頭痛欲裂。」
白素貞苦笑發問:「那人……便是我?」
許仙點頭默認,「你我素昧平生,但家人卻稱我們是夫妻……」
白素貞見他言語間努力忍受痛苦,心中著實不忍,轉過身要走。
「無稽之談,不用多費思慮。」
許仙道:「姑娘,你從我家出來,一直神不守舍,可是遇到了什麼為難之事?」
看著許仙關切卻又陌生的眼神,她心中劇痛,眼淚撲簌簌落下。
許仙有些手忙腳亂,「家裡人說,是素貞姑娘救了我的性命。大恩不言謝,有什麼我能幫你的,請你儘管開口,許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白素貞輕輕搖頭。
見到她痴痴的樣子,許仙皺了皺眉,「素貞姑娘,你是否心神不寧、夜不能寐?我給你開一劑安神葯可好?」
見許仙當自己生了痴症,她苦笑一聲:「我沒病,不用麻煩了。夜晚天涼,你熬夜太久便不易入睡,還是早些歇吧。」
說完,白素貞緩步離開。
許仙微微蹙眉,心道她怎麼知道我熬夜后難以入睡?
「素貞姑娘,你我也許同病相憐,我有自用的偏方,你可願一試?」
白素貞停住腳步,一滴淚自臉頰滑落,她做了個深呼吸,沒有回頭看許仙,也沒有回答,慢慢地離開了湖邊。
許仙戀戀不捨地看著白素貞的背影,忽然眉頭緊鎖,卻頭痛加劇。
不遠處的金如意冷冷地看著這一幕,隨後滿意地勾了勾嘴角,一切都正如她所猜測。
卧室里,許姣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旁的李公甫睡得迷迷糊糊,忍不住嘟囔。
「漢文沒醒你不睡,漢文醒了你還不睡,快些歇息吧。」
許姣容忍不住推了推李公甫,「我睡不著,我心裡亂,你陪我說說話。你說漢文怎麼就把素貞給忘了呢?」
李公甫打著哈欠,翻了個身。
「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忘了也是夫妻,過兩天把他們趕回一個房裡住,就什麼都能想起來的,不礙事。」
許姣容埋怨道:「怎麼不礙事了?如今一提素貞的名字,他便頭痛難忍。他們三個人,該如何是好?我越想越覺得心中亂。」
「三個?哪來三個人?」
「如意啊!這次漢文出事,如意忙前忙后,倒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如今漢文醒了,她又該如何自處?」
李公甫不耐煩道:「你瞎操什麼心啊,漢文是有家室的人了,這次救活漢文的是弟妹。你別亂點鴛鴦譜,漢文醒不醒都不關如意什麼事……」
「怎麼不關如意的事?那幾日如意的悲傷絕望我都看在眼裡,沒有半分虛假。她對漢文一往情深,讓人著實心疼啊……你說,這事該如何是好?」
許姣容低頭詢問李公甫,卻發現他已經打起了呼嚕,再度睡熟了。
這一夜,註定是讓人無法入眠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