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塵世毀(1)
這個清晨霧氣很重,暝殊跪坐在衚衕中間,昨日還是狂風大作,今天又變成漫漫迷霧。這突然變換的天氣,讓暝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昨天到底是不是真的?也許自己只是在做夢,土地真的已經不在了么……
跪了一夜,雙腿早已麻木,勉強直起身子,毫無知覺的腿腳卻不受控制的又一次跪倒在堅硬的地面上。暝殊握緊拳頭捶著小腿,希望能快些恢復知覺。
這時,有細微的聲響傳來,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循著聲響的來源,什麼都看不清,霧氣太重,周身三丈內還是清晰可辨,但再往外圍,卻什麼都看不見了。那聲音隱約辨出是腳步聲,穩穩的起落聲讓暝殊覺得,彷彿在落地的時候也將周圍的霧氣盪開。
周圍慢慢染上一種殺戾之氣,這氣息讓暝殊感到不安,對方明顯是沖著這裡來的,難道是店裡有他要的東西?還是……目的是自己?
不可能!
暝殊用力搖著頭,自己只是個小仙。雖然這麼想,但那強烈的不安感還是籠罩著她,拳頭又一次用力的捶在腿上,這次有了疼痛感。慢慢起身,不顧腳上針扎般的麻脹感,快速跑進店裡,店門在關上的剎那,被一隻手擋住。
「這麼早就打烊了?」那隻手稍稍用力就推開了暝殊正要關上的門,而暝殊卻被那力道推得向後退了幾步才站穩。
欺尨站在門外沒有進去,一身暗紫色的衣服,袖口縮緊,肩頭紋了一個龍頭,轉身時,背面卻是一隻大鵬抓著龍尾。笑的時候露出森白牙齒,想到他以龍為食,暝殊頓時不寒而慄,生怕他一口把自己吃了。
「怎麼抖成這樣,別怕。」欺尨收起笑臉,伸手把暝殊從店裡拽了出來,暝殊雙腳抵著地面,卻還是抵不過他的力氣。被強制拉出來的慣力甩了出去,正撞在牆上。
「你、你要幹什麼。」暝殊的聲音有些顫抖,一隻手悄悄背到身後,以備不測,隨時準備蓄力待發。雖然知道打不過他,但總要奮力一搏。
欺尨抬起手握緊又鬆開,指節發出咯咯響聲,「想嘗嘗女仙的味道如何。」話落,十指尖甲立現,雖然只有一寸長,卻見得那暗紅色指甲鋒利無比。
暝殊不多想,轉身便跑,回頭見欺尨沒有追上來,站在那裡看著自己,隨手招來朵雲乘著,沒多遠便撞上結界掉了下來。剛才心急,忘記自己被焱斐天施了禁身咒。想到這又是欲哭無淚,焱斐天為了不讓自己多管閑事把她束縛在這裡,只想著是為了她的安全,卻沒想過弊端,他為什麼不幹脆施一個保護結界,任誰都進不來才是最安全的。
用力貼著無形的結界認為或許可以出去,但背後傳來的刺痛讓她清醒了,此刻不管做什麼都沒用。
暝殊僵在那裡不敢回頭,欺尨的五個手指狠狠戳進她背後,很疼,腦子裡首先想到的是那個在自己面前被欺尨殺死的男仙。現在自己也和那個男仙一樣,被欺尨尖利的指甲刺穿。
欺尨收緊手上的力度,把暝殊拉向自己。
忍著劇痛,暝殊的嘴唇開始泛白,卻依舊咬緊牙關。
「你可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極不順眼。」欺尨站在她身後,身子微微向前傾,在她耳邊悄悄的說著,「我的主上,不,焱斐天對你太好了,憑什麼?你憑什麼?」欺尨邊說著,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暝殊終於不忍疼痛哭了出來,嘴裡嚷嚷著:「你就不能給我個痛快么?!焱斐天對我好不好,跟你有什麼關係。」這話讓欺尨一時怔住。暝殊感覺他手上的力量鬆了下來,輕喘口氣。他的反應,讓暝殊突然想到了什麼,脫口道:「你看不慣焱斐天對我好,你嫉妒。」
欺尨突然收力,引得暝殊慘叫連連,「沒見過像你這樣沒腦子的仙人,這個時候了還要惹我生氣,你是想死得更慘絕點嗎?」暝殊沒有說話,疼得說不出話來,淚流滿面的後悔自己幹嘛要說那些話刺激他。
也許是憤怒至極,欺尨竟笑了起來,「我遇見焱斐天的時候,你還不知道是個什麼。第一次看見他,我就發誓要一直跟著他。他強大,也夠狠。跟天玄合作之後,他說要清理反對的龍部。其他修羅,平日里氣焰囂張,卻在聽到他提議之後默不作聲。一個個呆在那裡,像怯懦的凡人不像天神!」另一隻手伸到前面,用力捏著暝殊的下巴,扳過她的臉,「你算什麼?能讓他對你這麼用心。」
暝殊手腳開始發涼,後背一直在流血,大概他把手抽出來時,就會掉下一塊肉。既然到這個份上,看來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條,橫豎都是死,至少不能虧嘴。想到這心裡也就不再害怕,反而寬心,呵呵笑了出來,對著滿臉疑惑的欺尨說:「就因為我什麼都不是,所以焱斐天對我好你看不下去,你不光吃醋,還嫉妒我。」暝殊清楚的看到欺尨臉上的變化,因為離得很近。他的整張臉因發怒而扭曲,眼神似尖刀般狠狠盯著暝殊。猛然抽手,無以復加的疼痛讓暝殊倒吸一口氣。
欺尨一掌打在她背後的傷口上,「本來我是不想到這裡來,只是循著那個地仙來的,如今那地仙不在,放他一馬。至於你,」走到暝殊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鄙睨道:「我一定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暝殊伏在地上,僵硬的扭過頭看著他,嘴唇因疼痛而發顫,「你說的那個地仙……已經死了,你這個鳥人,濫殺無辜,早晚遭報應!」
鳥人這兩個字不斷迴響在欺尨耳邊,從沒有被這樣侮辱過,欺尨覺得自己的心靈受到莫大的傷害。咬牙切齒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口中發出,額頭青筋暴露。暝殊感覺到周圍殺氣驟起,原來欺尨不能忍受別人叫他鳥人。因嘴上佔到便宜,心裡竟有點小得意,抿嘴笑了起來。
被叫做鳥人的看見暝殊的笑,又一次感受到極大的侮辱。於是,周圍被欺尨的騰騰殺氣籠罩。從遠處看,是一片暗紫色氤氳在尋古店上空。
暝殊看著他又一次抬起尖利五指的手掌,戰戰兢兢的說:「你不是要我生不如死么,這一掌下來我可以直接去找閻王爺了,還怎麼,生不如死……啊!」
欺尨眼中怒火熊熊燃燒,口氣卻無比淡然道:「我改變主意了,直接劈了你更痛快。」
眼見欺尨手掌向自己的頭顱襲來,不願看見自己腦漿迸裂的樣子,緊緊閉上雙眼,等著去見閻王爺。但是耳邊有風聲過,感覺身體瞬間起落,睜開眼時還是在地上,只是離欺尨卻有六丈遠。眼前七寸遠的地面上,牙白的衣服滾著松綠鑲邊,拖在地上,纖塵不染;再往上看去,依舊是牙白配松綠,廣袖無風自擺,還有那熟悉的味道。對她來說這一切都無疑是最大的安慰,至少自己還活著,就算此刻性命不保,在死之前還能見他也無憾了。
暝殊看著他護在自己身前,眼中盈滿淚水。焱斐天,你總算來了,如果昨天你也在就好了,這樣自己就不用獨去面對土地變成黃沙被風吹散。
欺尨看見他,詫異道:「你怎麼會來?!」
焱斐天直直立在那裡,「殺氣太盛,遠遠便可看見。欺尨,你如今已經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他說這話時,對欺尨看也不看。他出現后,欺尨的氣焰明顯變小,殺氣也早已消失殆盡。
「有我在你身邊還不夠么……她有什麼?!讓你這樣在意?」暝殊倒在地上,看見欺尨表情痛苦,突然心生憐憫,這也是個為情所困的。
聽到這些話焱斐天毫無反應,語態冷淡,「你只是我的寵物,這樣的身份,你自己很清楚。」
欺尨不敢相信的看著他,表情受傷的向後退了兩步,「雖然我一直知道你對外說我只是你的寵物,但我總認為或許你只是說說,對我還是會有不一樣,沒想到……沒想到真是這樣。」
焱斐天側過臉不再說話。
地面開始微微震動,暝殊倒在地上無力抬頭,只覺那震動漸強,眼前地面上的沙礫石子皆因震動而彈跳起來。心裡一驚,難道欺尨有這麼大的力量?不禁又看向眼前的曳地長擺,他依舊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想什麼而走神,毫不在意現在的情形。
欺尨與焱斐天,隔著六丈遠,相互對峙,周遭氣氛霎時緊繃起來,似箭在弦上一觸即發。遠處的天空群鳥騷動,在天上盤旋幾個來回之後,紛紛向這邊飛來。一隻鳥揮動翅膀的聲音很小,一群鳥揮動翅膀的聲音很大,當它們鋪天蓋地的從頭頂飛過時,甚至震耳欲聾。眼前的一切因群鳥的飛過而變得昏暗,成千上萬隻,去勢洶洶,遮天蔽日。
當它們飛過後,竟有不少羽毛飄落下來,是什麼讓它們這般恐懼?
「當初若不是我自願跟隨,你根本不能將我降服,如今……也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欺尨終究是忍不住先開口,言語中帶著失望和落寞。
焱斐天似是才回過神來,漫不經心道:「你想走,我便不再留。」
「這就是要打發我了?」欺尨呵呵笑了起來,「我不會讓你離開的,等我吃了你,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暝殊聽到這話渾身惡寒,焱斐天卻用鄙夷的口氣對著欺尨說:「就憑你?」
「若以前我是沒有把握的。你以為我不知道,為這個結界耗費了你不少精元,現在你我旗鼓相當,我若是奮力一搏,你也未必能打贏。」欺尨恢復了以往的語態,表情傲慢得意,這樣的表現,已然是對一切胸有成竹。看欺尨勝券在握的樣子,暝殊心裡不免擔憂,但還是認為欺尨不可能打過他,可欺尨的下一句話,把她最後一點想法打得煙消雲散。
「一心不能二用,你若是專心對付我也許有勝算,可你還要照顧那小仙不是?我跟隨你那麼久,你的心思……我不知其一,也猜得到其二。你今日本就要過來的,只是碰巧看見這裡殺氣衝天,就算我不在,一樣是要來。」欺尨面帶傷楚,「今天會有什麼事發生,你我再清楚不過了,若我沒猜錯,你給這裡布下的結界,恐怕是無法抵擋大災之力的,所以你今日,是趕來護她的!」話語剛落,欺尨便被焱斐天打了出去,而焱斐天,卻依舊站在暝殊身前。
暝殊看見焱斐天的衣擺鼓脹翻動,毫不忌諱的表現出自己的怒意。欺尨的那些話如一把尖刀,輕而易舉的穿透皮肉直刺心臟,若真如他說的那樣,自己又該如何承受焱斐天對自己所做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