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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蔓草玉羽觴(1)

  暝殊對著自己的下巴幾次施法療傷,無效放棄。


  手中的嵌銀瑞獸紋菱花鏡映著她走形的臉,不敢碰下巴,已經腫得像個饅頭,熱脹感始終沒有消失。被非天弄傷,以自己的水平,確實治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門外,或許已經走了,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再看手中的鏡子,如此精巧,唐朝的,它的主人大概是哪家的閨秀。想來現在猜度也無用,等那人找到這裡的時候就知道了,如今就先借用這鏡子照應下自己的下巴。


  暝殊想著,如果以後一直守著這裡,也是可以的,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有這樣的想法了。當習慣了一些事物,就不想著改變,這樣也就沒有時間的概念,正如在深山中的人,只知日出日落,不知何年何月,這樣下去,日子一天天過著,也不會覺得難熬。


  想著想著,竟有了困意,她不是秋涼,沒有那悲傷過往,不怕在夢中看見什麼,仙人也是人,只是活得久一點罷了,該休息就是要休息,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窩在搖椅里,下巴的脹熱感一陣一陣的傳來,已經不覺得疼了,有些頭暈,合上眼,即刻沉入黑暗。


  睡著的時候也無法忽視傷處的不適感,只是到後來覺得不再腫脹,有涼涼的東西從臉上流下,經過下巴時覺得很受用,如清泉流過般。


  夢中來到汍瀾溪下,微風過處,帶起樹林里的草木香氣。抬頭看著溪水中的魚若隱若現,餘光處衣袂飄然。焱斐天站在三丈遠的地方望著她,然後飄了過來。伸手要摸她的下巴,暝殊躲了一下還是被他摸到了。他對暝殊說:「我不是有意傷你,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只是一想到,當你知道越多,是否對我也越厭惡……心中不免氣惱。」


  心中原本的懼怕在這時卻變成了另一種說不出的情緒,想著本來是在夢裡,往日想說不敢說、不能說的話,在夢中說出來,也是沒什麼的,「我不怪你,誰讓你是非天,動手沒個輕重。我想知道多些,這才好了解事態發展到何等程度,免得天天擔心。我更是不會厭惡你……你也不必擔心我會去上面告狀,想來你與天玄都已經安排好了,就算他們知道也攔不了你們,至多是給你們添些阻礙罷了,現在是擔心那些無辜凡人受牽連。」


  焱斐天定定看著她,「那些凡人不會受我們牽連,他們已經開始滅世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問為什麼一定要滅世,暝殊,若換做是我,也一樣的。」


  暝殊仔細看他的眼睛,裡面平淡無波,看出不暴戾,不解的搖頭。


  「凡間的承受現已到一個極限,各種各樣的陰暗面越來越突出。貪慾、私慾、破壞……正在不斷膨脹,如今人心不古,連我們這些修羅都看不下去。可知我們好鬥,惡習難改,卻不及那些凡人萬之一,與其等著天譴來臨,不如早些對他們進行清洗。更何況我與天玄要藉此機會剷除異己,如此才能方便行事。」焱斐天看著她,又補充道:「我放欺尨屠龍,不只是要餵飽他。天龍八部唯有龍眾跟我作對,對我與天玄的計劃有大阻礙,所以才放出豢養多年的欺尨。大鵬是龍天敵,除掉他們,有的地方會大旱,有的地方會洪水,也不過是給滅世助力罷了。」


  暝殊只覺心頭壓了塊石頭,又沉又悶,「我……知道了。看來已成定局,再難扭轉。」


  焱斐天輕輕抱著她,在她耳邊小聲道:「尋古店周圍百米已經布下結界,只要不出這範圍,大災來時,可保你平安。我不知道他們會散下什麼樣的災禍,只聽說,屆時災害之力,非我能擋,那時候,三界有能力者,都會到四方天際避災。」


  「連你都要去避災么?以你的能力,怎麼會躲不過?」暝殊已經不敢想到時候會是怎樣的大災降臨。


  焱斐天輕笑,扶著她的肩膀說著:「你以為我給你布下的是什麼結界?那耗費了我大半的神力,剩下的力量已不足抵擋到時的災禍,要恢復也等不及。」暝殊再要說什麼,卻被他輕輕推一下肩膀。就這麼輕輕地一下,居然沒有站穩,直直的向後倒去。


  暝殊驚醒在搖椅里,醒來的時候椅子正一前一後的搖晃著。下意識地去摸下巴,已經消腫也不覺得疼痛。猛然起身,豁的推開店門,外面陽光照進來,無比刺眼,就好像……就好像大氣層消失后,陽光直接照進來一般。


  焱斐天的那些話如臨在耳,這麼清晰。他進到夢中給自己療傷,說的那些話,算是道歉吧?既然如此,她就原諒他好了。


  日復一日,又過了三個月,不再見焱斐天,不再見欺尨,不再見土地。守著這裡,寸步不離。恍惚有與世隔絕的心思,自己認識的那些或神或仙,在這三個月時間裡,一個也沒出現,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這裡越是平靜,內心越是不安。


  下午來了一個中年人,大概四十幾歲的樣子。暝殊看見他時眼前一亮,已經有大半年沒人來過了。


  那個男人念念叨叨的路過尋古店,暝殊隱約聽見他在說「一出事就讓老百姓捐款。」這樣的話。然後他又折回來,站在店門口舉頭看著招牌。


  暝殊走到那人面前,沒有跨出門檻,「您剛才說什麼捐款?」


  那個男人把目光挪到暝殊臉上,原來是個小姑娘,「怎麼你不知道?南方發水了,沖走很多房子,死了不少人,我今天剛去捐款。上個月就發了水,這個月又來。」


  「你說上個月就發水了?」現在早過了梅雨季節,這個時候發水……


  「哎?小姑娘你不看報的?新聞報紙天天說這個事情,已經死了很多人咧,還有失蹤的,估計是找不回來了。」大叔一邊說一邊進了店裡。


  暝殊愣愣的站在那裡,後知後覺的回頭看著他。


  那個大叔拿起一雙銀筷子,「哎呦~這個是真的嘛?」說完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副眼睛戴上,仔細研究起來。


  暝殊看他突然亢奮的情緒不好打擾,摸著下巴轉身望著天空,在思考大叔剛才的那些話。


  那個中年大叔舉著被自己掰彎的銀筷子,偷偷瞄了暝殊一眼,想給掰直,但因為剛才把筷子弄得太彎,所以要掰回原來那麼直是不太可能了。筷子上都是大叔用力過度留下的小彎曲,趁暝殊不注意,快速的把那雙扭曲的筷子放到架子深處,找了幾件其他什物蓋在上面。


  大叔打算轉身離開,但想起被自己摧殘得不成樣的那雙筷子,不管它是不是真的銀子造的,哎……心裡總歸覺得有些抱歉,遂,踱步到另一邊,從架子裡面拿出一個綠油油的碗。


  「小姑娘,這個碗怎麼賣的?」


  暝殊回身去看他說的「碗」,總覺得眼熟,在記憶的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這個東西不叫「碗」。


  「您出多少錢?」暝殊邊說邊走到店裡面去拿賬冊。


  那鑲著金邊的厚本子,反射出的光,閃暈了大叔。暝殊翻開冊子,上面對應的那行字已然劃出了一條紅線。有些事情註定了,不管他心裡是否還有猶豫,那東西最終是要帶走的。


  大叔用手指彈了一下碗身,發出清脆的響聲,「唔……不是塑料合成的,玻璃做的?給你二十塊好了。」大叔利落的從褲兜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塊錢,豪氣干雲的拍在玻璃柜上。


  暝殊嘴角止不住的抽搐,「……既然您決定買了,我就告訴您學名。這不是碗,叫羽觴。」


  本以為大叔會虛心接受這個辭彙,但是,他是大叔,怎麼會聽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呢!?

  「好咧好咧,就是個碗嘛,搞個羽什麼的名字,二十塊錢都是貴的咯,我在別的地方買一個碗哪裡用得了二十塊錢。」大叔止不住的嘀咕,還是把那羽觴小心翼翼的放進包里,他走的時候,暝殊還能聽到他小聲抱怨這個碗太貴。


  抱著冊子站在門口,目送那個有些顢頇無理的大叔遠去。


  那頁右數第三行的紅線下面,明明寫的就是蔓草玉羽觴。


  暝殊撫額,大叔消失在轉角。原來自己在這裡真的是與世隔絕,外面已經有些亂世的趨勢了,自己卻一無所知,看來要多留意才行。


  大叔回家把那個碗放在桌子上,坐在對面直直的盯著,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老婆和女兒去海南玩了,下個星期才回來,獨自一人吃什麼都是湊合,已經吃了兩天的泡麵。


  不知是第幾次拿起綠油油的碗,開始打量,上下裡外,仔細的看了一圈。碗邊有缺口,這是在那店裡就看到的;碗底有刻字,這是回家以後看到的。基本上就這兩個瑕疵,剩下的實在找不出什麼。碗底的字也看不懂,彎彎曲曲,橫豎不規範。碗身外面刻了一種植物,看起來像是藤蔓,紋路婉轉柔和,很漂亮,碗內側是素麵的。


  「嘖嘖嘖,現在仿造技術也不是很好嘛,碗上再多些裂紋,顏色弄淺一點,這個綠色做的太深,一看就是假的了。」想到自己花了二十塊的高價買回來這個瑕疵仿冒品,終究還是小心翼翼的放回在桌子上了。


  自從買了這個碗回來,大叔連續三天,總是做奇怪的夢,夢裡景物似曾相識,醒來時卻記不清楚。


  大叔又一次坐在碗的對面,心裡尋思這個碗有些古怪,會不會買回來什麼不好的東西?


  想到自己從買這個碗回家后總是做夢,自己以前很少做夢的,太邪了,還是退回去吧。打定了主意,大叔霍然起身,裝起那個碗出門,憑著記憶,應該是能找到的。


  下午的陽光暖洋洋,暝殊坐在門口曬太陽,眯著眼睛看天上的雲彩,今天的雲很美,是自己來凡間這麼多年看過最美的。


  那些雲就像海水退去的沙灘上留下的水印,一層一層的,鋪在天上,不薄不厚,剛好遮住陽光,但又像輕紗一樣,還是會有陽光透過來,卻不刺眼。


  這樣的雲夢幻又美麗,暝殊輕輕嘆口氣。但是又有誰知道,這樣的雲,預示著某個地方要有大災了。這恐怕是天上那些和自己一樣憐惜凡人的仙子布下的,只求有人能明白。就是可惜了,可惜了。


  沒人明白。


  「小姑娘,我要退這個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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