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歸陽露(1)
近來天氣無常,入夏的時候氣溫卻像深秋,晚上冷得需要加一件外衣,本以為這一年不會有夏天,但就在兩天前,天氣突然變熱,就像是盛夏時節,可現在,明明才是初夏。
天氣異常,不知道哪裡又要受災了。
遠處傳來匆忙的步伐,是誰這般焦急?皮鞋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響,讓心跳也不由自主的隨之重擊,一下一下迴響在空曠的衚衕里。
暝殊站在門口張望,抑制不住的緊張。那個人從拐角處向這邊跑來,衣著表情不甚狼狽,邊跑邊頻頻回頭。
「閃開!」那個男人鬍子拉茬,一把推開站在門口的暝殊,閃身進了店裡。
暝殊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手肘被石階的鈍角划傷,鮮血潸然而下,趕忙用手捂住傷口,血卻還是順著指縫滲出。
那個男人抱著一堆東西出了尋古店,向衚衕的另一邊跑去。暝殊看見他拿的儘是些金銀玉器,他到底是被人追殺還是來打劫的?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不是來找前世遺物的。
日出月出,日落月落。
轉眼過了十幾天,暝殊心裡算著日子,看看手肘的傷口,依然毫無起色,皮肉外翻,血已經不流了,但卻是不敢去碰,傷口總是隱隱作痛,該不會感染化膿吧?不會不會,自己又不是普通人,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小傷感染。
心理安慰著自己,其實還是沒底。那次掃雪時就受傷了,雖然是瘀傷,但也很清楚,對她來說那瘀傷是什麼樣的徵兆;還有門口那把自己已經使喚不動的掃把,驅使一個掃把根本是小事一樁的,但現在對她來說卻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從店裡拿出一面手鏡,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只是借光看看自己變成什麼樣子。
鏡子里還是那張十六七歲的臉,帶點稚氣,當初的狡猾現在已經全無,被時間磨走了。不知道多久以後,這張臉會變成什麼樣子,這個問題暝殊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但現在卻不得不想了。
一道微淺的白光閃過,暝殊心裡一顫,手微抖著伸向發間,頭皮一陣刺痛,指間多了一根銀絲。
焱斐天來的時候,就遠遠看見她坐在門前,眼神獃滯沒有焦點。走到她身前也沒被發現,看著她手裡捻著一根白髮,不知道想些什麼,蹲在她身側時,她才把目光收回。
焱斐天看著她的眼睛,有些無神,「發生什麼事了?」
暝殊表情有些委屈,像個受氣的孩子,低頭看著手裡的白髮,一言不發。
焱斐天拿過她手裡的白髮,「不過是一根白頭髮。」輕輕一捻,那根白髮變成灰,隨風而去。
看著暝殊手肘的傷,焱斐天要伸手去碰,被暝殊躲過。
暝殊哼哼唧唧的說疼,不願意讓他碰那傷口。
焱斐天沒理會她的無力反抗,執意拉過她的手臂,手掌輕輕蓋在傷口上。
暝殊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草木香氣變得濃郁,傷口也不覺得疼痛,有股涼意從傷口鑽進皮膚,滲透到身體里,說不出的舒暢。焱斐天的手離開的一瞬間,香氣又逐漸變淡。
「飛天就是不一樣。」暝殊抬著手臂左看右看,一點痕迹都沒有,站起來跳了兩下,感覺身體里力量充盈,再看他這身裝扮,「你又去參加上面的活動了?」
焱斐天笑了一下,「沒有,只是以後都沒必要再換裝了,至少在百年內的人間,都不需要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暝殊心裡一沉,想到他上次的話,緊接著又問:「你說他們要滅世,為什麼?」
焱斐天踱步到對面的牆下,抬頭看著院子里伸出的楓葉,到秋天的時候一定很美,只是自己卻無心去看那即將覆滅的美麗。當人知道一樣東西即將不復存在的時候,不管那東西多美,想到即將消失,便再沒有心情去欣賞了。
「他們八十年前就已經有這個打算了,」焱斐天從地上撿起一片楓葉,看著上面的葉脈表情若有所思,「洪水,地震,乾旱……以後發生的一切,一切你想得到的天災,都是他們乾的。」
「他們怎麼能……」暝殊的話沒有問完,被他的手勢打斷。
「他們怎麼不能?凡人總以為先有天災才會出現人禍,卻不知道,天災是他們自己造成的。若不是一直這樣肆意妄為,讓上面的他們忍無可忍,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那麼多事情。他們已經容忍到極點了,急不可待的準備滅世。」把那片葉子接回到樹枝上,葉子也有重生的機會,是被狂風吹落的,不是因衰敗而落,所以,還有機會,但並不是任何人事物都有這樣的機會,「不過,懲罰凡人只是其中一個理由,天界權勢相爭,總要找個由頭藉機來一次大清洗,除去對方的人馬。」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可是天人作孽呢?又有誰來懲罰他們?
暝殊轉念一想,還有因果,因果會去懲罰他們。
焱斐天溫和的語氣緩緩說著冰冷的句子,說著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臉上始終掛著淺笑,眼神卻毫無起伏。
暝殊聽著他的話,看著他的神情,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真的是飛天嗎?真的是樂神?
焱斐天走的時候,暝殊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她要找出一個理由說服自己相信這個飛天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的冷酷,不過後來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自己認為合理的理由,想得頭有些暈,那時候才發現她心裡無限敬佩的樂神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石階上放著一個紫色琉璃瓶,瓶身圓形,外雕芙蕖,未開瓶蓋卻已聞到那陣陣浮動的暗香。
「這是樂神留給我的?」暝殊蹲在階前,如敬神明般看著那紫色琉璃瓶,不敢去碰,生怕自己的手污了它。
不知道樂神留下來的是什麼,索性坐在台階上守著。托著下巴看著天邊的晚霞,一天就要過去了,太白星在天邊閃爍,熠熠生輝。
地面上的塵土開始不安分的浮動,地下傳來痛苦的呻吟聲,暝殊坐正,直直盯著眼前的地面,一陣揚沙,土地奶奶扶著土地爺出現在沙塵之後。
土地撐著腰繼續在那裡呻吟,暝殊見狀立刻上前去幫忙,與土地奶奶一起把他扶進店裡。
「土地爺爺這是怎麼了?」暝殊忙揮手變出一杯熱茶送到土地嘴前。
土地撇著嘴擺擺手,他現在難受得緊,就想歇會,什麼都不想干,茶水也不願喝,喝了也沒用,又沒有療傷的功效。
土地奶奶撫了撫土地的心口,「現在外面亂成一團,我們也管不了了。」
「管不了也得管。」土地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聲音小不可聞,說完還要緩上兩口氣才行。
暝殊瞪著眼睛迷茫的看著他們倆,等著他們把話說完,好讓自己弄個明白。什麼亂成一團的,這世界本來就是很亂,再亂能亂到哪裡去。
土地奶奶斜了土地一眼,「就你嘴硬,」又對暝殊繼續道:「最近妖物橫行,數量突然大增,前段時候不斷有年輕女孩失蹤,那些警察一直查不出來,我和老伴去查,原來女孩都被擄走了,而且,個個都是黃花閨女。」
「原本想找到兇手,留點線索給警察的,我們一路追到城郊才發現是妖物所為,那些個女孩子早就不知道死多久了,個個被吸得乾巴巴的,比埃及的木乃伊還要木乃伊。那妖物也是練到了一定道行,擋了我們幾下跑掉了,我們一路追去,卻在路上遇阻。」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皺眉,滿臉困惑,似乎到現在都沒搞明白,「攔住我們的,非妖非魔,」土地奶奶對著暝殊示意,眼睛向上看了看。
暝殊一時沒有會意,抬著頭仔細盯著房梁,難道奶奶說的那傢伙在房樑上?
土地奶奶嘴角抽了一抽,「我說的是上面。」
「您的意思是,是有仙人阻了你們的去路。」暝殊這才恍然大悟過來。
「不是仙……等級更高些的。」思前想後,卻還是沒將那個字說出口,生怕自己猜錯,這樣說出去實在不好。
「怎麼會?!」暝殊捂著自己的臉頰大呼出聲,那形態像極了《吶喊》里的那個人。
這時候土地又是有氣無力的說道:「不會才怪,若說阻了我們的去路也就算了,沒想到他竟要滅了我們,就是因為沒想到,我才中了他一招,拼了老命才用土遁逃掉。哎呦……我這五臟六腑都像是著了火一樣。」
土地奶奶眼中含淚,「你這老頭子,偏生去多管閑事,現在你元神受損,還不知道……還不知道能不能好了。」說完掩面而泣。
「土地公你傷得這麼重?!那傢伙真的這麼厲害?」暝殊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土地雖說是地仙,看起來是沒那些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神仙瀟洒自在,但其能力道行絕對比大多數仙人要高,若說能把他傷成這樣的,那已經算是厲害角色了。
土地只是點了下頭,又對著土地奶奶說:「我土地爺不能白當這麼些年,護佑一方水土是我的本職,你也別難過了。」土地奶奶聽完他的話,哭得更凶。
暝殊想起那個樂神留下的東西,應該是個寶貝,去門口拿來,塞到土地手裡,「這是早些時候那個樂神給我留下的,爺爺你看看這是什麼?」
土地光是聞到那陣香氣,精神就已經好些了,打開瓶塞,裡面也是淡紫色的液體,「這是歸陽露,好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