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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面具(2)

  李雲晴窘然的向後退了幾步,亦摘下臉上的面具在手中翻弄,「……你聲音好聽,想湊近些聽得清楚。」抬頭看著他,只覺他身上似乎發出光亮。


  那人什麼都沒說,輕笑著看了她一會兒,遂將他手上的面具給李雲晴戴上,而李雲晴手上的面具卻被他拿走戴去。這般面具的交換,李雲晴卻是在後來才發現。


  「我的聲音再普通不過,聽我聲音悅耳,我見小娘子悅目,大概是前世有因緣,今生今日相識……」那人周身似有檀香縈繞。


  「郎君是學佛之人?」李雲晴一時在想他所講的因緣是指什麼。


  他又是一陣輕笑,「我是與佛有緣之人,你大概是與我有緣之人。」他話中似有別種意思,李雲晴卻從中猜不透那言外之意。


  那人定定看著她,又想說什麼,卻被尋她而來的婢女打斷。


  「四娘!」小玉撥開人群跑到李雲晴身邊,又是一陣氣喘,今天晚上是她與李雲晴的追逐之夜,總是一轉眼就不見了她的身影。


  她的出現打破了某種微妙氣氛,李雲晴一時無措的看看那男子,又看著小玉。那男子只是輕輕笑著,柔聲說:「或許以後有緣分能再見。」


  李雲晴隔著面具看他,稍稍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帶著些許失望,低頭看著腳尖,搶在小玉要開口之前說道:「回去吧……」


  婢女茫然看向那帶著相同面具手提燈籠的人,轉身向李雲晴追去。


  回到家中時,父親與妻妾兄長都還未歸,那些家丁見她從外面歸來,都當是什麼也沒發生般,畢竟是他們看管不力才讓四娘偷跑出去,若主人回來知道,大概這個月的薪餉都要被扣,於是個個心照不宣誰也未提。


  匆忙回到家中,婢女已然累個半死,整個晚上都在跑來跑去的跟著她,草草服侍李雲晴洗漱更衣,自己便飛一般的衝進下人房去睡。


  李雲晴熄了燭燈,坐在床邊看著圓潤的月亮。手中的面具翻來覆去,對準圓月,就像給天上的月亮也戴上這面具一樣。月光透過面具的眼孔穿透,像那個人的眼神乾淨柔和。


  房中檀香繚繞,在香爐里靜靜燃燒,聞著滿室香氣,正如那男子就在自己身側。


  後來的日子裡,李雲晴漸漸獨愛檀香,曾經喜歡的花香不再用。找來了各式檀香點在屋子裡,每日香氣不斷。那面具被她掛在床頭,日日對著,時而傻笑時而落寞。


  若一個人能重複著每天所做的事情,那時間便飛快如流水,不待去細想早已過去很久。正如當她過完十八歲生辰時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別後已經過了兩年。這兩年中的上元燈節,嘗試著偷跑出去,但再沒成功過。李雲晴本想著,今年再試試,可惜,還沒等到上元,門當戶對的人選已經出現。


  下聘的那天,她躲在暗處看見了未來夫婿,笑起來竟和那人有些相似,本想與父親大鬧一場不肯成親,卻因為這點應允了。


  兩年來因為那個人,讀了些許佛經,更深的佛理大概是不能參透了,畢竟自己只是個凡人俗人,但卻明白何謂隨緣。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居然惦念了兩年。看著床頭有些褪色的面具,李雲晴突然笑了。


  成親那天來了許多人,一桌桌酒席擠滿廳堂,杯影交融。


  李雲晴跪坐在新郎身旁,看著他接過別人的敬酒,來者不拒的飲下。不知是誰先起鬨,要她也飲一杯,酒滿溢出的玉杯立刻舉到面前,滿堂賓客瞬間將視線轉移到她臉上,雖然說笑不停,卻始終都在盯著。李雲晴不善飲酒,卻礙於面子勉強飲下,一杯飲盡即有人拍手叫好,還要她再進,卻被新郎擋下。


  「我來!」已經有些微醺的新郎搶過杯子飲盡,眾人見他袒護也不再逗弄。


  李雲晴不知這是什麼酒,咽下時如火燒般入喉,嘴裡有些許甜味,也不覺得很嗆口,但從沒喝過酒的她終究是不勝酒力,區區一杯已讓她有些暈眩。迷迷糊糊的看見大廳門口站著一個人,新郎起身去迎那人。


  「先前聽你說今日要去法門寺,我還以為你不能來了。」新郎很高興,命下人拿了軟墊,拉著那人坐在自己身側,對李雲晴說:「來見見我表哥。」新郎側身,李雲晴看見那人微笑著看她。那笑容讓她心痛,兩年來在心裡生根的人,竟是這般場合重遇,這是多諷刺。


  李雲晴眼裡有些模糊,只隱約見那人表情微變,卻還是笑著,不知剛才是不是自己看錯。新郎拿來酒杯與那表哥對飲,毫無察覺李雲晴的變化,是站在後面伺候的小玉看見,忙拿著絲帕上來為她擦拭,「娘子怎麼哭了?」


  新郎聽到轉頭看她,李雲晴撫胸小聲道:「剛才那杯酒吃下,覺著不舒服,我先回去歇息。」起身由著小玉扶她出了大廳。


  回到新房遣退小玉,房門被關上的剎那淚如湧泉,心裡對這份感情更多的是遺憾,今天終於知道什麼是造化弄人,明明有機會見到的,但是誰也不知道對方,就這樣錯過。捂臉痛哭,淚水卻還是從指縫間流出。


  那夜秋雨連綿,訴說著悲傷季節里的那些情愁。


  有些話或許一生都不會說出口,深深埋在心裡,讓雨水替我傳達;有些人或許這一世便這樣錯過,深深烙在心裡,來世待我尋你……


  成親月許,夫君待她甚好,她說最喜歡看他笑,他便常常笑著給她看,但究竟是喜歡他的笑容還是難忘那與他相似的笑容,只有她心裡最清楚。


  十五中秋節,又是一個圓月。李雲晴獨自坐在花園裡,手裡拿著那崑崙奴的面具,顏色不比當年艷麗,保存得再怎麼完好,也不能阻止褪色。


  「弟媳一個人在這裡?」多少次出現在回憶里的聲音,此刻聽到卻猶如身在夢中。


  李雲晴抓緊手中的面具,回身去看他。月光灑在他身上,笑容依舊,卻也多了釋然。他緩緩向前走了半步,「表弟在前廳招待親友,他讓我來尋你去吃家宴。」


  「是,……表哥先去吧,我稍後就到。」兩年了,本以為當年少女的情愫已經淡去,可再見到他時卻還是抑制不住的悸動,不敢去看他,眼睛毫無落點的亂轉。


  他沒有離去的意思,定定站著看了她一會兒,轉而目光落在那面具上。輕輕從她手中把面具拿出,放在她臉上,笑容有些無奈與遺憾,聲音依舊清朗,「當年的小女孩長大了。」說完又將面具放下。


  李雲晴心裡一驚,雙手不自覺的握緊,聲音有些顫抖的問:「你認得我?你還記得我?」


  接連的追問終於讓他的笑容消失,低頭看著手中面具,「我自小與佛結緣,常去法門寺聽法,時候久了,自然認識些僧人。三年前寺里來了位雲遊的高僧講經,他看見我時對我說,我從前兩世都是出家人,所以今生與佛親近,但卻有夙緣未了。若遇見了或許會與那女子成親,若錯過了……那便是錯過了。我追問會是怎樣的女子,那位大德只是說等我看見就會知道。果然兩年前的上元節,我看見了你,你可曾記得我當時說過,或許有緣還能再見……」


  李雲晴哽咽著點頭,「記著……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著。」


  他輕嘆著說「自別之後我到處尋不到你,不知你是被關在家中的,所以僅以樣貌卻打聽不到。你長年不出門,連附近人家都不知你的樣子……若我那天問了你的名字,或許現在是不一樣的結果。」把面具放回她手中,就此突然上前抱住她,似悔之入骨般緊緊抱著,「但我們終究是錯過了,佛家說前世今生,此生無緣,不知來世還能不能再見。」說完便鬆開了她,有些依依不捨,這最初也是最後的擁抱。


  李雲晴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身影,面具脫手落地,小聲的對著遠去的他說「來世待我尋你……」他聽不到。


  那夜是他們今生最後一次相見。


  四個月後她從夫君口中得知,他出家了,說是跟隨一位大德離開長安,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來,或者,就不回來了。


  .


  秋涼手裡拿著面具,看著眼前的女孩。


  崑崙奴面具,唐。


  漆料早已脫落,只剩下木雕的外殼,還是頗有些分量的,轉交給門外久等的女孩手裡。


  女孩拿到面具很高興,心裡說不出的欣喜,正如窮極一生都在尋找的東西終於尋著了。雖然這面具貴了些,花了她不少錢,但在於其獨特雕工,其他地方沒有見過,亦是手工雕琢,只要重新上色就好,多花些錢也算值得。


  秋涼看著她,輕聲說:「一切有為法,儘是因緣和合,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那女孩聽聞抬頭看她,「這話什麼意思?」


  秋涼搖搖頭,回去坐進搖椅里,那本舊書上又多出一條紅線。


  女孩雖是疑惑剛才店主的那番話,卻也不願多想,拿著面具離去。


  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不知道她這一世還能否遇到那人。等再相見的時候,對方心中不會再有她一人。


  當年那人終是沒聽到她曾說來世尋他的那番話,帶著看破紅塵的心思遁入空門,一心皈敬三寶,修持佛法,拋開塵世間的一切。最終有所成就,如今早已在雷音寺親聞佛法,待他再入世時她已經不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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