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責問
元夷擰眉,還想再勸:“陛下……”
不待他將話說話,晉安皇已溫和的搖了搖頭,道:“去請人來,放心吧,沒事的。”
聽罷,元夷隻好歎了口氣,微躬身往外麵走。
不多時,蔣伯文便被請了進來,瞧見內殿半躺在床榻上,微闔眼閉目養神的晉安皇。
此時的晉安皇早已沒了上朝時的威嚴不可侵,忽而變成尋常老者一般,露出脆弱模樣的時候,頭發間的白發極為顯眼。
蔣伯文忽而意識到了一件事,無論是他還是晉安皇,都已是青春不再的模樣,所有的針鋒相對,都隻是各為所求。
忽然之間,蔣伯文心中升起一股悲傷,又或者可以稱之為失落。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有這樣的感覺,可偏偏在這一時刻,在瞧見這樣的晉安皇時,失落的情緒不可遏製地湧了上來。
他想了想,也許是因為當初還是這個人提攜了他,讓他有登天一看的機會,或許在自己的心裏,晉安皇便是他的便是伯樂。
隻可惜,伯樂與千裏馬要反目成仇了。
“參見陛下。”蔣伯文斂起眸子,收斂所有情緒,跪在地上恭敬道:“不知陛下今日身體可否有好些?”
晉安皇貌似全然沒聽見蔣伯文的話,仍舊閉著眼睛假寐,讓人不由得思索他是否早已陷入沉睡。
晉安皇不出聲,蔣伯文無法,隻能跪著等待。
然而,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隱忍功夫早就沒年輕時那麽爐火純青,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些許馬腳。
對於他的不情願,晉安皇眼睛睜開一條縫,卻是看在眼中,淡淡問道:“愛卿很不滿?”
“微臣不敢。”蔣伯文回神過來,忙替自己撇清:“微臣是在想別的事情,見陛下在休息便也不好打擾,一時之間走了神,還望陛下恕罪。”
一邊說著一邊調整臉上的表情,轉瞬之間,蔣伯文就露出一副情真意切忠心不二的模樣,令人心中發寒的同時又不理由的同時感慨他的演技之精湛。
要是沒有過人的演技,他又怎能在大晉的朝堂中偽裝數十年不露出馬腳?
聽他語氣中頗有些惆悵,卻不知是在可惜自己的輕慢被人發現,還是在自省沒能收拾好情緒,差點令心中所想被人察覺。
晉安皇借著從窗外透進屋內的明光將蔣伯文看了看,隨即便轉開目光,又闔上了眼。
隻要閉上了眼睛,他就再也看不見蔣伯文麵目可憎的模樣,不再想此人做的那些愚蠢之事,能暫時抑製住從心底湧出的怒氣,不對此人做任何舉動。
就如太子所言,蔣伯文的存在,意味著的早已不是單純的朝臣。
在某一種程度上,蔣伯文甚至可以算作百姓的意誌,若想將這股意誌徹底摧毀,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之一點一點的蠶食。
是以,晉安皇並不能輕舉妄動。
既然晉安皇已經表示自己是處於清醒之中,蔣伯文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長跪於內殿。
見狀,立即肆不經意的問道:“陛下在想什麽?”
“朕在想,到底要跪多久,才能平息心底因你而生出的怒氣。”晉安皇直言不諱,低沉蒼茫的聲音中帶了三分火氣:“可後來朕又想了想,若真想讓你平息朕心中之怒,隻怕要讓你跪到天荒地老才行。”
這便是暫時不想讓他起來意思。
蔣伯文聽清楚了晉安皇的言外之意,心不由得頗有些沉重。
他已經很久沒有直麵過晉安皇帝的怒氣了。
這些年來的一切算得上是順風順水。
隻有近兩年來,因為東宮太子的異常,而導致他也時常舉足受限。
“陛下就這麽排斥立新的太子?”蔣伯文有些不太明白晉安皇的堅持。
隻要一日找不到東宮太子,難不成陛下就一日不立太子嗎?
難道陛下不怕太子早已死在外麵?所有的等待都是浪費時間?
畢竟無論等上多久,到最後該換太子的時候還是換太子,那此時此刻的堅持又有什麽意義?
心智要比旁人強出許多,麵對蔣伯文此等可堪稱質問的話語,晉安皇徑自動也不動,看也未看他一眼,反問道:“那愛卿為何篤定太子回不來?”
“這……”蔣伯文遲疑,抬頭複看了過去,幾乎有些懷疑晉安皇是不是在故意套他的話,想從他身上找出異常之處。
但晉安皇仍舊合著眼,並未有打量他的意思。
見狀,蔣伯文想了想,做出一副誠懇的模樣:“若是可以,微臣定然也希望太子殿下能毫發無損,且盡快返回上京穩定局麵,可是陛下應當知曉,能從沉船之禍中回來的,幾乎沒有。”
表麵上,蔣伯文的語氣很沉重。
但實際上,他心裏卻很是不以為意。
就算有,也隻是深諳水性之人。
蔣伯文記得很清楚,在燒船砸船後,他還另行安排了一批人對船上的人進行沉溺。
一船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他的人也死了。
付出的代價可謂是異常慘重,可換來的卻是所有的證據都從中間斷裂開來,任誰都查不到真相。
對於蔣伯文而言,這就已經很值得。
因為若是可以的話,他並不想在事成之後立即退幕,哪怕隻有千萬分的機會,也想將大晉江山的下一任帝王變成他的傀儡。
他代表涼國。
成為他的傀儡,就是成為涼國的傀儡。
在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幫涼國打天下。
可惜,因涼皇至今仍對他心生芥蒂,蔣伯文沒有機會將此想法仔細地告知於涼皇,二人之間已經很久沒有交涉了。
是以,在涼皇的認知之中,他們還是以毀滅晉國為目標。
所以在看見蔣伯文不住的拖延時間,而大晉並無太大的變化,涼皇對於蔣伯文的信任也在與日俱減。
“太子不一樣。”晉安皇說的很果斷,幾乎有了些不講道理的意思:“太子有戚氏皇族列祖列宗的保佑,她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蔣伯文有些無奈:“陛下……”
內殿光線很明亮。
晉安皇終於睜開眼,在刺眼的光線透入眼簾時,他頗有些不適應的眯了眯眼睛,隨即直視蔣伯文的雙眸,質問道:“蔣卿是否能保證,在支持立太子一事上,蔣卿沒有半分的私心?”
蔣伯文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不能保證,畢竟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的私心而導致的。
但想是如此想,蔣伯文絕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想法透露給任何人。
停頓片刻後,蔣伯文垂眸,沉聲道:“微臣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鑒,陛下因何會有此一問?”
“因為朕,知道了一些從前不知道的事,而那些事都是有關於蔣卿的。”
此話一出,蔣伯文的麵色漸漸變得僵硬起來,然而他到底是曆經幾十年磨練的老狐狸,又怎會因這樣簡短的一句話而露出馬腳?
是以,蔣伯文很快調整好情緒,重新恢複那淡定的模樣,卻又偏偏要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瞧起來頗有些滑稽之意。
“微臣不知到底是何人在陛下麵前詆毀微臣,可以陛下的目力,想必一定能分清事情的真偽,還微臣一個清白。”
聽到這話,晉安皇驀然一笑,笑容中還有些許深意:“朕還什麽都沒說,蔣卿又怎麽知道那人說的全是詆毀你的話?”
心中的警鈴再次被拉響。
蔣伯文暗道一聲失算,選擇說出半真半假的實話,斂眉道:“因為除此之外,微臣再也想不到陛下之所以對微臣態度大變的原因。”
“也可以這麽說。”晉安皇沒有隱瞞的意思,直接道:“畢竟朕知道的那些事情若是真的,蔣卿,就要成為大晉的千古罪人了。”
蔣伯文的臉色越來越僵硬,心中生出濃重的懷疑。
那晉安皇是不是察覺了什麽,否則又怎麽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千古罪人一角,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擔當得起的。
“陛下……”
蔣伯文正想多說幾句為自己申辯,可他隻來得及喚出二字,便再也沒了說話的機會。
因為晉安皇出聲打斷了他,且道:“從即刻起,朕有許多問題想要問蔣卿,蔣卿隻管保持沉默,用點頭或搖頭來回答便可。”
蔣伯文遲疑良久,思及此時此刻的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終是點頭應下:“是。”
兩人相談多時,晉安黃依舊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
他還跪在地上。
冰冷的大理石地磨得他膝蓋生疼,在兩旁深色屏風的後麵,似乎還有兩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時刻將他盯著,一旦他有任何異動,便會立即出手製止。
這是保護晉安皇的明衛,身手比肩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屏風後麵的兩人是蔣伯文能感受到的。
而那些他感受不到的,更不知留存有幾。
在這樣的情況下,蔣伯文根本沒有輕舉妄動的可能。
外間微風卷過,幾分燥意,幾分暗香。
幹淨明亮的殿堂外,十步一哨,百步一崗。
將跪在皇帝寢宮外空地的朝臣們圍了個嚴嚴實實。
誰都不知道陛下將太師單獨召進去會說什麽,然而每個人都能感覺到,眼下的皇宮,似乎比平時更加嚴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