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花表小姐28
白蓮花表姐8
“姐姐。”顏嘉梵快步走進院子。
躺在軟榻上曬著太陽,一邊釣魚一邊擼貓的阿漁微微側臉,笑容更深。十年的時間,瘦弱膽怯的男孩已經成為挺拔頎長的翩翩少年。
在一眾人的驚喜交加下,阿漁活了一年又一年,比她自己預料的都要多了幾年。這養孩子著實是件令人操心的事,不看著孩子能獨當一麵了,死了都不安心。為了讓自己安心,阿漁絞盡腦汁續命,幸好道也賞臉,就這麽地讓她多活了幾年。不過也就這麽幾年了,這具身子已經油盡燈枯,再也熬不住了。
所幸顏嘉梵足以支撐門戶,這孩子賦極佳,不管是學文還是練武,都是好苗子,更難得他刻苦又上。今年秋闈中了舉人,雖然吊車尾,但也足夠傲視絕大多數人。十五歲的舉人,不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舉人,卻是本朝最年輕的舉人。又有宣平侯顏氏的背景,隻要他不心性突變,前程注定似錦。
有功名有前程,他自己也能從容管家理事,誰也擺布不了他,她大可放心離開。
顏嘉梵低頭瞧一眼空蕩蕩的水桶,一臉的不出所料。但凡他姐姐想做就沒有做不好的事,唯獨釣魚,十年如一日的不開竅。話能十年都釣不到一條魚還堅持不懈,姐姐也是很厲害了。
時候學會鳧水後,他抓著一條魚暗搓搓潛入水底,想掛在魚鉤上,因為高估自己閉氣能耐,還沒靠近就浮出水麵。第二次,他汲取教訓,從漁民處學來羊皮水肺延長潛水時間,可還沒靠近,就被姐姐拿果子砸了出來,板著臉教訓他不許作弊。
這些年眼看著姐姐一條魚都沒釣到,看得他心急如焚,一年總要調皮幾次,奈何每一次都被識破,都快成他心病了。
對著十年如一日的空桶,顏嘉梵沒有任何評價的欲望,哪這裏要是有魚?,那才值得評價。
“姐姐,”顏嘉梵在軟榻一側蹲下,笑眯眯道:“我從喬五那搶了一條娃娃魚,你想怎麽吃?”
阿漁:“紅燒吧。”吃藥吃的味覺都淡了,越來越喜歡重口味。
顏嘉梵想起郎中飲食盡量清淡,然望著阿漁蒼白虛弱的麵龐,吩咐邊上丫鬟:“你去廚房一聲。”
丫鬟便告退去廚房傳話。
阿漁讚賞地看一眼沒磨磨唧唧講大道理的顏嘉梵,沒白養他。大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想最後這一段日子更舒坦些。
顏嘉梵絮絮叨叨地著今文會上的趣事,阿漁含笑聽著。
“我和喬五他們約好了明年一塊上京趕考,姐姐你等著,我給你考個進士回來。”顏嘉梵發下宏願。其實先生他這次中舉頗為僥幸,參加明年的春闈把握不大,萬一中了三甲同進士反倒不美。同進士如夫人,發展前景完全不能與一甲二甲相提並論。先生勸他參加四年後那屆春闈,寒窗苦讀四年,他日必能高中。
可是,顏嘉梵身側的手緊了又緊,他怕姐姐等不到四年後。這幾日姐姐精神反倒比之前好了些,好的他心驚肉跳。
阿漁豈不知他的心思,她的意思是讓他再苦讀四年參加春闈更合適。以他年紀便是中了二甲以上,也就是坐冷板凳的,除了名聲好聽些,弊大於利。
“好啊,我等著你金榜題名。”莫明年,今年都熬不過去,屆時這孩子要守孝,自然不會去參加春闈。
了一會兒話,見陽光不怎麽暖和了,顏嘉梵便道:“姐姐,我們回屋吧。”
阿漁惆悵地放下魚竿,今又是沒釣到魚的一,嫌棄地瞥了一眼顏嘉梵。
顏嘉梵摸了摸鼻子,將旁邊的輪椅推了過來。
顏嘉梵推著阿漁回了屋,沒有離開,繪聲繪色地著有趣的事兒。彷佛又回到了他剛來那一年,像條跟屁蟲一樣粘著阿漁不放,阿漁到哪兒都要跟著,生恐被丟掉了似的。
著著,顏嘉梵聲音漸漸低下來,在阿漁闔上眼之後,戛然而止。怔怔望著阿漁安詳的麵容,顏嘉梵臉色白了下來,巨大的恐慌將他籠罩,心髒一抽一抽的收縮,他抖著手伸過去,顫顫巍巍放在鼻尖。
姐姐,隻是睡著了。
顏嘉梵如釋重負,跌坐回椅子上,才敢用力呼吸,他大口大口喘了兩口氣,捂住了臉,手心感覺到了溫暖的濕潤。
若是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壽命補給姐姐。要不是姐姐,他現在會是什麽模樣?寄人籬下被欺負著長大,這會兒怕是已經被趕出家門好幾年。
一無所長的自己能做什麽,幹苦力做學徒或者乞討浪蕩,每日裏為了吃飽穿暖而終日奔波,到頭來還吃不飽穿不暖。
絕不會是現在這模樣,錦衣玉食奴仆環繞,在姐姐膝下識字明理,姐姐還為他請文武師傅精心教導他。十歲後,又想方設法讓他拜入本地大儒門下,年紀輕輕就成了舉人,前途光明。
這麽好的姐姐,為什麽卻不長命,老無眼!
顏嘉梵吸了吸鼻子,吞下哽咽。
一個時辰後,阿漁睜開了眼,就見顏嘉梵拿著一本書坐在那兒。
顏嘉梵若有所覺地抬眸,麵露歡喜:“姐姐,你醒了。餓了嗎?”
阿漁看了看了更漏,都這時辰了:“傳膳吧。”
晚上阿漁吃了半條紅燒娃娃魚,吃的心滿意足。
顏嘉梵把去了骨頭的肉放到阿漁碟子裏,笑著道:“姐姐今胃口真好,回頭讓他們去找找這魚。”
“你自己吃,我吃不下了,”阿漁吃掉碗裏的魚肉,又道:“偶爾吃一頓才開心,吃就膩了。”
顏嘉梵便快速吃完了飯。
姐弟倆閑扯了一會兒,阿漁就道,“回去休息吧,不要看書看太晚。”
顏嘉梵不大想走,他就想多陪陪姐姐,多陪一是一,多陪一會兒是一會兒。下午的文會要不是姐姐催著,他都不想去,隻麵對阿漁溫柔又堅決的目光,顏嘉梵委屈巴巴不甘不願地走了。
阿漁有些好笑又有些憐惜,她走後,這孩子就沒親人了,幸好,他長大了。
“縣主,”早已嫁做人婦做了母親的蘭馨一臉古怪地走進來:“王爺來了,在後門處。”八年前武德老王爺壽終,程晏繼承了王位。
有一下沒一下揉著貓的阿漁抬起頭。
覷著阿漁的臉,蘭馨輕聲道:“王爺他想拜訪下故人。”
“客自遠方來,自是要款待的。”阿漁笑了笑。
蘭馨略鬆一口氣,親自去後門,迎了程晏進府。
程晏隨意地打量著夜色裏的宣平侯府,過繼嗣子之後,她便離開京城搬到臨安,宣平侯府坐落在此。
在偏廳,程晏見到了十年未見的阿漁,一別經年,她沒怎麽變,反倒是自己被諸事煩得早生華發。
她這些年除了身子不好,旁的都過得極好,聽風賞月含飴弄弟,怪不得病著也不見老,若是當年嫁給了他,許是就沒這麽快活,也撐不了這麽多年。
可終究撐不住了,程晏心口有一陣淤塞,微笑著走近了幾步:“縣主別來無恙?”
阿漁微微一笑,目光在他鼓鼓囊囊的胸口稍作停留:“一切均安。王爺親至不能親迎,還請見諒。”
程晏自來熟地道:“你我之間何須客氣。”
阿漁笑了笑。
程晏眼望著她,目光裏泛出淺淺溫柔,沒頭沒腦地開口:“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怕弱不禁風的女子。”
阿漁還真不知道。
“我母親……”程晏言簡意賅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悲慘經曆。
阿漁憐憫,這運氣真是不知道讓人如何評價的好。
程晏自己都笑了:“我遇到的柔弱女子,都是外表柔弱可欺,內裏卻心狠手辣。梨花帶雨能把黑的成白,把死的成話的,幾滴淚殺人於無形。所以我見到你第一眼,心裏就帶上三分戒備。”
阿漁笑得咳嗽兩聲:“以外貌斷人,王爺未免大武斷了些。”
程晏點頭:“是啊,後來發現是我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誤會了你,很是不好意思。”
阿漁忍俊不禁,再後來發現白花是食人花,是不是嚇壞了?
程晏靠近了一些,她身上的藥香比十年前的藥香味更加濃鬱,早已截然不同,但是仍然和記憶深處的那股藥香重合。
埋在心底十年的疑惑在舌尖轉了又轉,最終咽了回去,時至今日,問這些還有什麽意義,人生難得糊塗。那些方子解救了好幾場災後的瘟疫,推廣之後,幫了許許多多的人,有什麽都抹平了。他真希望這一次她仍是騙了她,她隻是在裝病而不是彌留。
阿漁含笑望著他,看著他欲言又止,末了歎了一聲。
阿漁笑了笑,程晏不,她自然也不會。十年前,她準備了兩顆藥,若是他有揭穿她的念頭,皇帝想為兒子報仇,她就送他和皇帝一人一顆,保管他們乖乖聽話。隻是這樣一來,她就不便過繼嘉梵,免得他們遷怒無辜。
阿漁眨了眨眼,覺得困意一陣一陣湧上來。
程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看著她合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蓋在眼上,恍若沉睡。
“事實證明,越柔弱可憐的女人,越會騙人!”他的聲音微微哽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不會嫁給我,所以在巷子裏那麽狠,差點廢了我。”
程晏伸手從衣襟裏掏出一張鍾馗麵具,輕輕蓋在她臉上,像是拍驚醒了她。
“你看,我的鼻子從來沒錯過。”一滴眼淚啪嗒滴在麵具上,留下一道淺淺水痕。
脫離世界的阿漁抖了抖尾巴,哀怨地瞅著新掉下來的尾巴,瞥見淚光閃動的顏嘉毓,阿漁回神,簡單把陸家的事如此一。
良久,淚流滿麵的顏嘉毓顫聲:“仙長,這些人怎麽可以這麽壞?”為名為利連血脈至親都能謀害。
阿漁搖了搖尾巴:“這世上總有一些人血管中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惡毒。”這種人她見多了。
顏嘉毓捂著臉痛哭出聲。
這個世界的功德沒有上個世界多,不過阿漁還是大方地贈了顏嘉毓一些,送走顏嘉毓,阿漁繼續尋找另一個有緣人。
……
“……被告人葉馥玉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被告席上的女人麵容枯槁,眼神卻是前所未為的輕鬆。
旁聽席上的葉母對著法官跪下,苦苦哀求:“法官,我女兒都是被逼的,那一家人該死,那一家子畜生都該死。”
法官與陪審團眼底閃過憐憫。
葉馨玉捂著嘴啜泣,眼中流淚,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