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回太一安有,宴席吃完就得走
紫色的海面上空,裊裊的深藍色的,彷彿是夜空顏色的薄霧裡,有光芒如星辰一般,一閃一閃。
一波又一波的潮水,發出嘩啦啦的聲音來,這聲音聽上去輕柔,可若是尋常的生物,哪怕是雲上九野的上神,也會被擾亂心神,肝膽俱裂,精神失常。
但這聲音,卻不能影響此時此刻,站在這海面上的兩個人,因為算起來,這兩個人,還是在這裡出生的呢。
華練初次回到這裡,還是以法力完全的模樣,覺得有幾分好奇,踢了踢水面,看著飛濺起來的水花。
陳輝卿輕咳一聲,抓緊了華練的手:「等下下去,不要停留太久,我們也承受不住。」
華練也緊緊握住陳輝卿的手:「我知道。絕不要鬆開手。」
陳輝卿嗯了一聲,兩個人就這樣,手拉著手,十指交錯緊扣,離開了那片薄霧,一步一步,走入了深深的紫色海水之中。
生物的意識,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東西,比起人們所能想象的,它們可以去得更遠。作為匯聚天下所有生靈的識海,會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是一件可以預料的事情。
只是華練到沒有想過,原來識海知道這麼多。
不,應該說,華練真是沒有想到,那些「控制者」來到她的世界的,竟然這麼多,而且在她所知道的「初號機」陳清平之前,也有好些人漸漸拋棄了舊日回憶,成為了全新的人,徹底融入了這個世界里。
就像是曾經海底的魚,拋棄了海中溫暖的生活,要努力為了食物來到陸地。
這是某種意義上的「進化」。
哪怕是那些沒有成功的高次元的單調的孤獨的無聊的生命,也有的哪怕僅存碎片,也要掙扎著去往這個精彩紛呈的世界。
其中有一片,因為太細小,太脆弱,連成為梟光這樣的生物的本領都沒有,被同伴殘忍地拋棄在了湖底,夜長晝短,孤零零地躺在湖水之中,用盡全力,保留著他自己那一點點的意識,那只是他對這個世界驚鴻一瞥,留下的纖寸的記憶。
在他還是控制者的時候,他就並不強大,來到這個世界,也因為力量不夠,就算是艱難抵達了六合之中的那條通道,也很快被跨越次元的時間之力,撕扯開去。
也許是他的意志很強大,也許是他的執念很執著,他到底還是留了大半,艱難地闖入了這個世界,但留下來的那一塊兒殘片,卻被孤單地甩脫在孤寂的翡翠色的池底。
可就是這樣,在穿過六合的通道的時候,瞥見的這個世界的精彩,也讓作為小小的碎片的他產生了巨大的希冀,希冀著終有一天,會有什麼樣的契機,讓他能夠離開這個水底,擁有一個身體,也能體會這個世界里,那些作為控制者永遠體會不到的,屬於生命力的東西。
然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到底是讓他等到了他的希冀。
那是個有趣的人,在訴說著有趣的故事,有趣的心事。從那些故事裡,他漸漸得到了關於這個世界的信息,漸漸地成為了更完整的生命,他甚至按照那個聲音訴說的理想那樣,變成了一個那聲音最渴盼的人。
一個按照那個女孩子的理想,一個眉目鮮妍,性格溫柔,懂得她的心事,能夠寬容她,安慰她,陪伴她的人。
後面的事情,華練不必再看,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只是沒有想到,原來酒吞,或者說姬晉,之所以對她來說,曾經如此完美,完美地貼合心意,毫無瑕疵,正是因為,他原本就是按照她的心意修鍊化身的。
原本這樣的人,其實就不應該存在。
沒有人應該是為了別人而存在的。
一心一意按照她的想法去存在著,最終卻被她那樣橫刀相向,那對於姬晉來說,絕非是情侶的背叛,而是整個世界的崩塌。
「原來如此。」陳輝卿歪著頭,語氣里沒什麼含義,聽不出喜怒哀樂來。
華練頓時覺得壓力山大。
「怪不得你對我比對他深,因為我是你的男人,他像是你的胳膊肘子。」陳輝卿繼續說。
華練差點沒有凝住氣,一口識海的水嗆進來。
也行,沒說是兒子而是胳膊肘子,陳輝卿到底是個天性溫厚的人。
不過這一口識海的海水,倒是讓她瞧見了一樣不同尋常的東西。
一個熟悉的影子晃了進來。
華練連忙追逐著那一片海域而去。
果然,那是個熟悉的身影,在識海的波光之中,露出他最初的身形。
「這是那個落了什剎海的少爺。」陳輝卿說的,是當年他跟今昭一起在後排座圍觀過的,那個因為司機造了情孽,被連累落入水裡淹死,然後又轉世為陳夙珩的少爺。
「二代目?」華練看著那個影子,等看見陳夙珩的時候,又是一聲嘆息。
「你看他。」陳輝卿指著那個少爺。
識海的海水一波一波,往前追溯著那少爺的由來,作為二代目,陳夙珩這個本體算是幾代里最為柔弱的,既沒有陳清平那種「一技之長」,也沒有雀舌的狠辣強悍,連三代目那個吃人肉的勁頭都不如,要不是因為跟著陳夙蕙,陳夙珩這個二代目,恐怕連個被人知道的機會都沒有,會和那些隱姓埋名,自行選擇忘記一切,徹底融入這個世界的那些控制者一樣,不為人知。
只是。
華練瞪大眼睛,看了看陳輝卿。
陳輝卿也露出千年一見的驚訝表情。
原來這個陳夙珩的本體還是個熟人,正是剛才他們見過的,那個甩掉了一個碎片,像是捨棄尾巴的壁虎一樣,留得大半的身體的控制者。
那個尾巴是酒吞,那剩下來的身體,竟然變成了陳夙珩!
這尼瑪還能巧得更瘮人一點嗎!
自從華練脫離了陳夙蕙的身份,她就拖了硃砂甚至孔雀,在魔界仔仔細細地尋訪,有沒有類似陳夙珩的人,可惜一無所獲。倒是孔雀揶揄華練腦子不清楚,被業火轟飛到了河外星系的,怎麼會出現在八荒界的魔界呢?
華練不服,但也沒有什麼辦法,只是在看見了嘲風的事情之後,她明白了個大概——陳夙珩恐怕也是經歷了差不多類似的事情,然後不知道落到什麼世界里去了。也許是和雀舌一樣,落在了什麼平行世界里,也許和雀舌不同,落到了銀河系之外的什麼鬼地方。
她沒有放棄尋找,但總是徒勞無功。
直到那個夢裡,她偶然聽到了陳夙珩的聲音,那一瞬間夢境聯通了兩個人兩個世界的心意,那是曾經擁有血緣關係,或者說擁有相依為命的生死交情的兩個人,在某個瞬間的心靈感應。
那個時候她就猜到,陳夙珩搞不好知道了什麼事情。
眼下看見了陳夙珩的本體,這種恍然大悟就更為明確了,她還真的是欠了這個「控制者」的人情,這可憐見兒的控制者一分為二,三分之二變成陳夙珩,跟她是親人手足,三分之一變成姬晉,不小心相愛過又相殺。
只是,華練又免不得神往地想起,她當陳夙蕙的日子,那真的是一段好日子,純粹而熱烈,沒有任何關於什麼世界關於什麼次元的銳利和紛爭。
華練瞪大眼睛看著陳夙珩的影子,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幽遠地響在她的耳邊:「我並沒有成魔,你也不必來魔界找我,我們會見面的……我會在那個時候找到你的……」
直覺地,華練知道,他說的是,那個時候,那個她已經準備好的時候。
來找她么?
原來他和雀舌同歸於盡的時候,也到了那樣的地方,窺見了她的未來么?
那樣她就能走得安心一點了。
華練微笑:「多謝你,夙珩。」
「難怪他們倆和你關係很好,原來是一個本體。」陳輝卿歪著頭,眨眨眼。
「那我能不能說其實我這輩子對我好的男人也就倆,一個這個本體,一個你?」華練也學著陳輝卿歪頭。
「朱師傅?」陳輝卿石破天驚地說。
華練嚇得一個激靈:「我說的是男人!男人!朱師傅雖然是公的,但是朋友對我來說是沒有性別的生物!你不要說得這麼嚇人!嚇死我了!」
「好了,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別的關鍵。」陳輝卿淡淡地說,「時間不多了。」
華練又抓緊時間看了看六合通道那邊的事情,然後冷笑一聲:「恐怕雀舌是沒預料到,她慫恿著迅猛昭,卻沒有好結果。迅猛昭來之前,可是把她踹回了那個平行世界的末日里。估計她也沒想到她精明算計,也不過就是這麼個下場。」
陳輝卿沒對雀舌評價什麼,倒是說了一句:「還行,要是陳夙珩被孔雀的火給送了回去,又輾轉到了六合,成了姬晉,那才是一件值得說的事情。」
華練頓時冷汗涔涔:「哥哥,你腦洞太大了。」
兩個人看完了想看的,又分水而出,回到了那一片識海上空籠罩的薄霧之中。
這些薄霧代表著這個宇宙時空里,那些廣大的生命體的意念,比如星系,比如星河。
這些薄霧飄來盪去,行蹤不定,卻代表著一個又一個世界的生死存亡,若有人能窺見其中的秘密,便能未卜先知,就如星族的女祭司一樣。
華練看了看那些薄霧,勾唇一笑,拽著陳輝卿離開。
一進清平館,迎面而來的喜慶熱鬧的氣氛,小花園子裡面雖然沒有張燈結綵,但好歹都是清平館的特色——哪哪兒都是吃的,連假山前面都擺著兩張小几,放著茶水點心。
華練一進門就覺得口渴,拿起來那杯西洋式樣的佛手柑紅茶,一口悶了下去,只覺得唇齒生香,喉嚨里也舒服起來,可惜第二口下去,就看見迎面那人提著酒壺穿著木屐,雖沒看見自己,也是斜斜簽簽地走了過來。
「咦,你倒是來得晚了。」酒吞咧嘴一笑,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華練想起來這玩意和陳夙珩是一個分了一條尾巴一個佔了剩下的,頓時一個激靈。
酒吞一臉狐疑地看著華練,旋即又看了看陳輝卿,食指在脖子上一劃,做了一個割喉的姿勢,神情頗為挑釁。
陳輝卿歪著腦袋,眨眼看著酒吞,一臉不懂。
華練憋著笑拿了一碟子的桂花馬蹄糕,跑到一旁去吃,片刻之後招呼陳輝卿:「走走,我先去找他們,之前可是給了玉卮一個好玩的東西,不知道大家玩得開心不開心。說起來呢,我可是替你,送了她一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