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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回 霧雨輕撓美人背,一斛珍珠兩分飛

  「這位大人,您這掌心的筋絡是壞了,恐怕您的右手不能用了。」胡醫雙手合十,對巴克仁做了一個抱歉的姿勢。


  巴克仁握了握脫力的右手,不耐煩地甩了甩,丟了錢給那胡醫:「那就算了。也沒什麼要緊的。」


  「也不過是就是這隻手以後不能耍刀使兵刃罷了。」離開醫館,巴克仁揣著手嘀咕。


  「……大概還是能做飯的吧。」巴克仁一邊往回走,一邊漫無邊際地思忖著,「也不知道那女人走了沒有。」


  西市利人場依舊是那般擾攘,西邊來的胡姬美人酒,東邊來的海底珊瑚盆,北邊胳膊粗的參,南邊渾圓的珠,還有各色人等吞劍吐火,沿街叫賣。巴克仁熟稔穿過這些熱鬧,進了他的那間買南北寶貨的小店,才說道了夥計兩句,拐上二樓。他就瞧見那個不知羞的女人大大咧咧坐在他的案幾前,肆無忌憚地翻著他的賬簿。


  「巴克仁,你這個記得不對,這樣記會亂的。」


  「巴克仁,我今兒去樓下和賀圖對了一下,這是目前的庫賬。」


  「巴克仁,你怎麼進貨都不帶腦子?這個季節里入這些梳篦能有什麼用?」


  「巴克仁,我和你說話,你要看著我!」


  巴克仁不愛和一個姑娘家一般見識,她說什麼,應了就是,反正她折騰了這些天,一切都變得更順當了。自己不必去計算那些數字,只管在圈裡補了貨品即可,三五天一次,白天盡可以去辦使館的事情,腿腳勤快,上峰也喜歡,倒是省下不少麻煩。要非說有什麼麻煩的好,就是傍晚的時候,聽她嘮叨幾句,還有就是她做的飯食實在難吃,和她做的點心果子完全不同。


  這個女人,學的都是花花招子。


  巴克仁攥著自己的右手,這隻手現在也只能這樣虛虛地握著,握不住匕首。


  「巴克仁,這個月存量的貝珠不夠了,下月有花朝節,應當多補一些。」慕盛唐翻著賬目說道。


  「去老艾那邊換一些,我想想,用那些酒換吧。」巴克仁心中有數地回答,順手想在流水上填減了一筆,可他慣用的右手,沒能把那支筆拿起來,因此,也只能用左手畫了一道。


  慕盛唐看了看巴克仁的動作,垂下了眼睛,看著貝珠這一頁的賬目,看得出了神。


  那貝珠說來其實是威尼斯的名物,今昭去威尼斯的時候倒是見過,是一種對貝殼進行藝術加工,然後做成各種裝飾物的玩意。這個時候出現在利人場的貝珠,主要是打磨之後,嵌在銅簪子銅鏡梳篦之類的東西上,圖一個稀奇的小玩意。


  巴克仁想了想,轉身去拿了一把非常漂亮,可做發插的梳篦,隨意遞給慕盛唐:「你這些日子辛苦了,拿去戴吧。」


  慕盛唐雖然心中歡喜,可見著巴克仁那副神情,肚子里便堵了一口氣,接過那梳篦收起來。可到了傍晚,夕陽落在銅鏡上,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從袖子里拿出貝珠梳篦來,重新挽了頭髮,插在頭上,攬鏡自照,一會兒撅嘴,一會兒微笑。


  「隔著這麼久的時光我都聞到了戀愛的酸臭味……」鬼王姬嘀咕。


  這一段就連今昭都看得出來,兩人是彼此有意的。


  只是那使節不過是雜耍出身,隨馴獸團來到長安,後來因為識人辨貨有一身好本事,有恩於使節,被使節團看中。他自覺寒微之極,不配如此人間絕色,因此沒有肖想之意;而慕盛唐則是驕傲不甘心率先邁出那一步,只咬著牙想要那使節迷戀上自己,主動求娶。


  「倆傲嬌就不要往一起捏CP了,太痛苦了。」青婀如是說。


  眾人邊吐槽邊圍觀,而那巴克仁則已經夾起了灶火開始埋鍋造飯,大約是一個人慣了,他做的飲食也簡單粗暴,一張大餅貼在鍋上,抹了醬料,再抹一層羊肉餡兒和胡蔥,再貼上一張餅,再抹了醬料肉餡。這種一層層沒捲起肉龍一樣的東西叫古樓子,是平民之中流行的飲食。


  巴克仁的手藝誠然是不錯,看他一身好俊功夫,武功輕靈,雖然右手不頂用了,但左手刀法也很好,剁起羊肉臊子,不濺一絲肉花兒。而且為了慕盛唐,巴克仁每天也會做些奶餅啊,饆饠啊之類,在利人場熟店裡買得新鮮水果,槐葉冷陶,就怕慕盛唐吃不慣。


  人心非鐵石,就算一起初慕盛唐不過是因為救命之恩和一口傲氣,這樣日積月累,也對巴克仁有了真情意。


  這世間大多數的情意,都是在這樣細水長流的日子裡,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回首,就彷彿是彼此的肢體,牽筋帶骨,不能自拔。


  平凡人世里的感情,大抵如是。


  一晃神的時候,那利人場寶貨店二樓的陋室裡外,已經有了些變化。


  譬如說,這一場初秋的細雨,巴克仁喝了一碗慕盛唐做的蜜乳后,拿鹽洗漱了躺下,怔怔地看著那一道薄薄的門板,聽著裡面細細碎碎的卸釵褪環的聲音,滿臉悵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這首詩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從來沒想過,輾轉反側是如此難過。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一壁之隔的那頭,也有個人難以成眠,坐在窗前,看不清神色,看著窗外的雨絲陷入沉默。


  許久,慕盛唐起身,聲音也未曾提高,而是站定在屋子裡說:「既然你未睡著,我跳支舞與你看吧。」


  說著,慕盛唐取了一隻盤子放在地上,赤足站在盤子旁,輕聲吟唱:「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


  一句唱著,她也未著披帛,雙臂隨曲子而舞,拍手為節,啪啪作響,赤足一撥那盤子,瓷盤發出叮噹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極其清脆。


  啪啪。


  叮噹。


  像是兩個無法同拍同律的樂符,儘管如此分離而突兀,卻被一首歌舞,離奇調和在了一處,顯得如此和諧。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一首詩歌停,巴克仁抬起頭,側耳傾聽,一切又歸於沉寂。


  他躺在幽暗的雨夜裡,握緊了拳頭。


  利人場之中,有一條黑道,那條路傳說鬧鬼,因此無人會在這天未亮,雨未停的蒙昧時候去走。


  但若是路,便總有人走,這個時候,從這條路穿過,會抵達一處看似破敗的廢屋,每個旬日清早,這裡會有見不得光的市集,販售一些或者難得,或者不能拿到檯面的東西。


  巴克仁出現在這裡,卻是驚起一屋目光,因為他自從加入了使節團,已經許久沒有露過面了。他拿出一條金魚兒,坐在了買定的位置,淡淡開口:「我要一斛圓珠。」


  在他的故鄉,新娘要帶著綴滿珍珠和花朵的花環,用白紗纏繞,嫁給新郎。


  巴克仁懷揣著圓珠,嘴角掛著淡淡的喜悅,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大約是心中的記掛,他忘記了一貫的警醒,一抬頭,來者不善,擋在了他的去路上。


  他本能地伸手去摸腰上的匕首,可他一摸之下才想起,他的右手已經不能握刀了。


  這一個動作的功夫,那個人已經撲了過來,一雙手按住了巴克仁的手腕,一雙手瘋了一樣按在巴克仁的臉上,發出野獸一樣的低吼聲。


  萬般都是命。


  若他的飛刀神技尚在,怎會容得這樣一個惡狗一樣的人撲過來?


  萬般都是命。


  若眼前的敵人只是尋常,他或可一戰,可這個怪物,卻有四隻手。


  萬般都是命,她是他命里過不去的那個劫。


  巴克仁腦子裡最後閃過的念頭是,那樣薄的一扇門,若是昨晚他推開門,走進去,就好了……


  如果那時候推開門就好了。


  如果那時候擁抱她就好了。


  如果那時候能表白出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在回去利人場的那條路上,一條廢棄的堆滿雜物的巷子里,那一片與清晨的薄霧不相稱的黑暗之中,一斛珍珠散落在地。


  「時間和地點記住了。」華練眯著眼睛,「我們過去看看,你們都回去清平館。」


  「那這邊……」今昭指著那條已經空無一人的路。


  「這邊的後續,無非就是身為太歲的慕盛唐發現巴克仁不見了,可所有的人都已經不記得,除了她自己。她大概為了尋找巴克仁拼盡全力。」華練想了想,「你們也不必再去告訴後來的慕盛唐,這個對手可能不是太歲能對付的,慕盛唐要真的跟著來,恐怕只是送死。」


  「後面的花魁就那麼放著不管嗎?」鬼王姬問。


  華練點頭:「事不宜遲,我們就先走了。」


  今昭看著一無所知,還在等著巴克仁回來的慕盛唐,低頭不敢看她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期望,可是那未來定然會如約而至,只是,裡面已經沒有了她在等待的人。


  這一切都是那個兇手,是他,是他做了這些事情,讓那些被留下的人,甚至連憑弔的機會都沒有,甚至找不到一個人的肩膀能夠帶來安慰。


  「走吧。我們先回去清平館吧。這件事情如果能在唐朝這邊解決最好了。畢竟唐朝的禁制還不那麼嚴格。」鬼王姬攬著今昭的肩膀。


  清晨的利人場,已經有人開始張羅生意,賣胡餅當早餐的小販扯著破鑼嗓子沿街叫賣。不知道哪家紅樓的小娘子在吊嗓子,嬌滴滴唱著一首江南的時興小曲兒,唱的是:「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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