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回胡姬酒肆燈花淚,千金一擲貴不貴
醉笑樓,千金買醉,為卿一笑。
利人場里最有名的胡姬酒樓,若是來了長安卻沒來過醉笑樓,那必定是窮鬼土包子,若不然,怎麼也不會錯過醉笑樓的碧色媚眼,紅髮千絲。
這樣一座酒樓,賣酒當然是極美的。
酒名青玉案,取義詩仙的「瓊杯綺食青玉案,使我醉飽無歸心。」酒清冽盛美,飲之彷彿眼前會出現繁花萬千,極致簇錦。
這酒也有一種十分旖旎的飲法,這種飲法喚作斛珠美人觚。是請一位能歌善舞的美人,以珍珠粉敷在心口,穿一件鮫綃的袔子,緊緊縛住心口的碩兔兒。鮫綃不透水,珍珠粉也隔水,於是一口酒灑在美人的碩兔兒上,顫巍巍不流不掉,一口飲下去,美酒被人的肌膚溫熱,更為銷魂,被珍珠粉敷過的皮膚滑不留手,又惹人憐惜。這種噴香嬌艷的飲酒法,也只得碩兔甚偉的胡姬來得。
今昭本來覺得,這種地方,她要是不男扮女裝,就一準兒進不來,但男扮女裝,以她的演技,那絕對露餡,所以這麼神奇的地方她是沒機會來溜達溜達的。
可是,她實在是低估了唐朝的開放與神奇。
此時此刻,她和清平館的老幾位隨意坐在這裡,看著眼前歌舞鼎盛,侍兒竟然表示,不管是男還是女,只要想喝這斛珠美人觚,拿錢來就沒有不行的。
「——這位娘子若是不喜愛這種飲法,我們也有清凈的小郎君。」侍兒滿臉笑意。
「噗——」今昭一口把嘴裡的果子蜜給噴了出去。
「昭你淡定點,你看你男神多淡定。」華練拍了拍今昭的肩頭。
「他只是在研究這個果子蜜到底是用幾種水果釀的吧!」今昭捂心口看著那邊一席果然有人點了小郎君版本的,然後她就聽見華練豪爽地拍大腿:「你們這裡最俊的小郎君!先給我們來一打!」
今昭頓時覺得旁邊戴著冪離的陳輝卿周圍的溫度驟降。
「不是阿姐你帶著我們幾個妹紙出來喝花酒就好了幹嘛還要帶著頭兒和房東大人!這還能放飛自我嗎!」今昭問華練。
華練點著今昭的額頭:「怎麼也得有倆男的啊,不然怎麼見花魁。你看看我的師妹們多淡定。」
今昭回頭看見和青婀品頭論足那少年的鬼王姬,還有給歌舞找茬挑刺兒的玉卮,開心地只顧著吃果子蜜餞的蔓藍,頓時覺得自己弱爆了。
「沒事,你只管吃喝就好。」陳清平低下頭,在今昭耳邊悄聲說。
今昭內心泣血,也就是說她是不能喝這個斛珠美人觚了對嘛!
上前來的那少年果然俊美非常,皮膚白皙如蜜,擱在今昭那個時代,在歐美圈的男神裡面也絕對是秒殺級的,更有一身清澈微涼的少年氣質,彷彿不染纖塵一般。他五指纖纖長如玉質,指尖滴下美酒,畫面果然是令人噴血的。只可惜那隻濕漉漉的手沒被喝下,卻被華練一把握住,眯著眼打量了一番。
「你姐姐,就是這裡的花魁?」華練拉著那少年的手問,一個有錢的色女表情拿捏得十分到位。
少年眉頭微蹙,眼中瞬間閃過不耐和厭惡,但還是礙於職業,不得不點頭。
華練滿意一笑,今昭覺得作為一個女神她能在一個一秒鐘的笑容里演繹出來這種「老娘非常滿意一定會給你好多錢噠好好陪我玩哦決不虧待你呦小帥哥」的感覺,也是拼了。
片刻之後,一位著烏雲灰落金襦裙的女子緩緩走來。
那誠然是個極美的女子,眉目當然是美的,睫如濃羽,眸含霧雨。那婀娜多姿,飽滿豐潤的身材,那種風流而不下流的恰到好處,那半露的頸下一抹白膩,欺霜賽雪,觀之則令人忍不住要聯想,那淡淡的琥珀色的青玉案,若是汪在這樣的白雪山巒之上,該是如何的迷醉。
但最美的是她的風韻,那種美過雕欄玉砌,金閣銀台的精緻繁複,富麗堂皇,還有因為美得太過飽滿饜足,而產生的一種凄然悲哀。好像這一片錦繡山河,已經冷落畫屏,再也無人能將其神韻包含愛意地描繪出來。
那種花無人摘,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的孤獨戚艷。
極致的繁華和極致的孤獨,組合成了一種非常獨特的風韻,讓這個美人有別於尋常的人間美色,堪當絕色之名。
莫名地,今昭覺得這個姐姐十分眼熟,只是她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姐姐就是個普通的人類,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那她為什麼覺得如此熟悉?
華練看了看今昭,今昭微微搖頭。
這個女子在她看來,就是人類,跟她弟弟一樣,都是人類。只是慕華唐全然是胡人,金髮碧眼,慕盛唐則是有點胡姬血統的漢人,與慕華唐並無相似之處。
估計是結拜的姐弟。
華練一笑,對鬼王姬眨眨眼,然後她自己則一邊摟了那姐姐,一邊摟了那弟弟,在這基本不隔音的雅間里調笑起來。
嘀嘀咕咕,嘁嘁喳喳的聲音傳來,今昭完全不想知道華練到底在跟那一對兒姐弟說些什麼,一定是不可描述的。她只是十分好奇陳輝卿的目光,從她的角度,能在冪離的縫隙,看見陳輝卿的表情。
房東大人不帶冪離是不能來這種地方的,否則醉笑樓的生意就不要做了,大家都看他好了。
但是,今昭納悶的是房東大人這個眼神,怎麼說呢,這個眼神看著比那女子的氣韻還凄艷。
幹嘛用這麼不吉利的眼神看著華練啊。
還是說,他在看那個美人?
今昭一頭霧水,那個美人就是個人類啊,雖然是很眼熟的人類。
啊這個很眼熟的人類被華練親了一口小嘴巴,純良的太歲立刻轉過頭和鬼王姬聊天,表示她還沒有駕照就不上車了。
「……真的很眼熟啊,我一定哪裡見過。咱們在唐朝的時候見過嗎?」今昭問鬼王姬。
鬼王姬伏在今昭耳邊說:「你當然是不認識的,她是唐的太歲慕盛唐。現在是她還沒有成為太歲的時候。」
今昭如遭雷擊,對哦,她在最早從陳清平那裡「讀取」的炎黃的VCR中,見過唐的太歲。
「這個案子原來還牽扯到了唐的太歲啊。」今昭咕噥了一句,想想謝九,想想炎黃,想想她見過的那些太歲,再想想自己,太歲快哭了。
一晃神見,那慕盛唐已經伏在了華練的膝頭,淚流滿面。
她的弟弟慕華唐眉頭深鎖,正在對華練解釋:「……也不知為何,旁人都不記得有這個人了。姐姐無論如何尋訪,都再尋不到任何蹤跡,只是到底那是一位使節,通關文書里有一筆記錄,可那邊現在卻說是錄錯了,並不曾有此人。」
華練抬頭看著慕華唐,點了點頭:「你放心,這件事情,本官一定會查清楚的,必定給你們一個交代。」而後她對陳輝卿咬耳朵,「來早了,時間再往前竄一竄。今昭,認真地看,看看她到底身上發生了什麼。」說著,一隻手攬住陳輝卿,一隻手搭在了今昭的肩膀。
「……」今昭無語地看著已經不在乎什麼限制,直接開掛的華練。
一瞬間,眼前的景物模糊起來,帶著一點點的泛著黃白的痕迹。不光是今昭,連西王母四姝都能看見這副過去的畫面。
陳輝卿看了看華練,似乎不贊同她的做法,但又不願意反駁她,因此眼神裡帶了一絲憐惜寵愛,還帶著一種今昭讀不懂的決然。
「好么,阿姐已經不把上面的眼光當回事,大大咧咧把自己當數據轉換線用了。」玉卮扶額。
時間變幻之中,那娉婷走出的人間絕色,依舊是那位慕盛唐。
那是五年前的慕盛唐,剛剛被家人作為舞姬賣出,被送到長安城中,要成為官方歌舞教坊的儲備糧。
五年前的美人,眉目鮮麗,但比起現在的顏色,少了許多風韻。
沒有閱歷的少女,天真不諳世事,桀驁不馴,狂妄以美色征服天下,藐視愛情,藐視男人。
那是個極其美艷同樣極其高傲的少女,聰明,強悍,很快就成為著重培養的人才,如果這樣一直下去,她必定會進入這個盛大帝國的宮闕之中,成為為皇帝獻舞的頂尖人物,也許,還會成為皇妃。
然而在一年後,第一次為皇帝獻舞,迎接使節的宴會,她造人妒忌陷害,從極高的彩樓上跌落。
樓高如許,足夠跌斷她纖細的脖子。
而她手中的彩劍,也在她跌下去的瞬間無意脫手,划向了皇帝的方向。
可她到底還是沒有,因為那一瞬間,有個人縱身躍上,一把接住了她,同時,也伸手撈住了那把彩劍。
如果沒有那個人撈住那把彩劍,那彩劍就會飛向皇帝,再不鋒銳的短劍,從這樣高的地方飛落,也足以致命。
那人一出手,救了她,也救了皇帝。
但是,那個人傷了自己的手,那把彩劍斜著穿過他的掌心,鋒刃橫掌而過,血流不止。
有了這樣的失誤,慕盛唐必定不能再留在教坊。
皇帝被嚇得一身冷汗,正要暴怒,卻聽那人跪地山呼萬歲。
那真是個聰明的人,以番邦使者的身份跪拜皇帝,大讚唐國皇帝仁慈寬和,沒有因為驚嚇而處死一個舞女,又稱讚大唐果然天朝氣象,小小舞女,都如此絕色,令他頗為心動,忍不住要英雄救美來求取。
皇帝被接連扣下高帽子,劇情戲劇性地轉折,以賜婚告終。
慕盛唐被那個使節帶回利人場一間寶貨店的二樓,那是這使節開的小生意。
那使節頗為不以為意地給了慕盛唐些許銀錢,讓她回老家去好好生活,他救她不過是一種「騎士精神」,到沒有想要娶她為妻的想法。
「為夫妻,當兩情相悅,你我不過是萍水相逢,不必彼此折磨了。」使節漢話說得順溜,顯然是跑慣了西邊的絲綢天路的。
心高氣傲的慕盛唐被這句話激怒了,更加上,她本也是無家可回,便賴在了寶貨店裡。
圍觀群眾看著慕盛唐非常乾脆利索地賣掉了身上的釵環和細軟,採辦了居家物件兒,就這麼佔據了人家使節唯一的一間卧房,還布置成了軟玉溫香的模樣,紛紛表示:太強了!
不過,更讓群眾們佩服的是,就這麼國寶在床美玉上炕,那個使節竟然抗住了,默默地卷著鋪蓋去了外間,跟文案書籍南北寶貨對賬單子之類的玩意,睡在了一起。
「這人不會是柳下惠的先祖吧。」華練抓著今昭的肩膀,「跟你們家那位一樣。」
「喂喂扯上我幹啥!」太歲炸毛。
「噓,別吵了。有下文了。」青婀略有不滿地提醒。
「我覺得你嗑瓜子的聲音更吵啊。」玉卮沒收了青婀的瓜子。
「那使節好像出身很糟糕啊,你看看有人上門來討債呢。」蔓藍指著幾個紅鬍子藍眼睛說。
「難道是鳳凰男?!那種自己很有能力,但是家裡舊人連累,破事兒一堆的。」鬼王姬猜測。
今昭嘆了一口氣,還真給鬼王姬,猜對了。
這個使節,那真是個一身累贅的苦孩子啊。
因為華練和陳輝卿聯通起來以後,施加在她身上的能量,使得她的太歲法力加強,她不得不開口給大家科普:「這個使節啊,說起來,他是雜耍團出身的……」
「噗馬戲團出身這個設定難道不是鷹眼嗎?」青婀打斷了今昭的話。
「滾蛋啊人家鷹眼可沒有這麼一堆破爛人情債!」鬼王姬翻白眼。
「這麼苦情還欠了人家的命什麼的過去手上沾滿鮮血什麼的又有點像是冬日戰士啊。」蔓藍思索。
「住口我們吧唧哥哥可比這個使節帥多了要是吧唧哥哥我也願意死賴著不走啊!」華練哀嚎。
「我求你們了好好看不行嗎閉嘴吧!」玉卮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