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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回人間不識玫瑰女,夢繞故鄉雲水村

  今時今日的太歲今昭,最討厭兩件事情,第一件是刷螃蟹,第二件是洗蚌子。偏偏中秋節前後,這倆活兒都是清平館里最常有的。前面那件事情,有個人洗著洗著就脫團了,現在還當媽了,兒子長得忒俊;後面那件,很不幸,洗螃蟹的人生贏家玉卮帶著老公兒子懸壺濟世,洗蚌子的今昭,還在洗蚌子。


  今兒的河蚌不大,拿來單做不顯眼,只打算配了點兒火腿燉湯,因此要格外處理一下裙腮腸肚之類的地方。今昭一邊用小勾子小刷子之類的仔細料理,一邊開著B站在聽MV。


  「不要提沉默帶笑玫瑰,帶刺回禮只信任防衛,怎麼冷酷卻仍然美麗,得不到的從來矜貴得不到的,從來珍貴……」哼著蹩腳的粵語,西跨院的桂花樹開出金花如雨,一絲秋風送來涼爽和沁香,聽著陳奕迅的歌,今昭覺得洗河蚌也不算是太痛苦的工作了。


  那早飯後清澈的秋光,清新的空氣,在眼前投出一片片的光韻,淡淡的桂花香味和隔壁后廚那個院子里,朋友們的談笑聲,月亮門那頭輕快的腳步,這一切都一如既往,一如過去每一個尋常的早上。


  「刺啦——」油遇見了拍了薄粉的帶魚段兒,有刺激的香氣傳出來,那應當是中午要做的蔥煎帶魚,配上白米飯的話,連魚皮都會很酥很好吃的……


  「刺啦——」帶魚的香氣在整個走廊里彌散開來,那種味道像是帶著一種自有的顏色,金燦燦的。那是富足的飲食,代表著限量供應的油和難以買到的海產。帶有銀色鱗粉的魚皮接觸到半熱的油,一瞬間,那一層澱粉會最先變成金黃,而後澱粉里揉著的細小的蔥花會變得略微焦糊,釋放蔥的辛味,接著魚皮從柔軟變得緊繃,變得酥脆,嫩粉的半透明的魚肉會逐漸成為白色,筷子夾出來,便是形狀如玉蘭花瓣一樣的小小的魚肉瓣兒。金黃色的點綴著糊綠蔥花的魚皮帶著鹽揉搓過的鹹味兒,而魚肉還是淡淡的,只有一點點輕快的香。


  這個時代里珍貴的食材和佐料,用最簡單的辦法做出難得的蔥煎帶魚。配上一碗白米飯,那是會令整個筒子樓的左鄰右舍,都忍不住聞著味道下飯的美味。


  他們在議論:「又是沈玫衣,真是沒結婚的大閨女,有錢就給自己花,大手大腳。」


  「哎呦,她不是有個看著很有錢的男朋友?」


  「啊,這個可不能亂說!不過呢,嘿嘿嘿嘿……」


  公共的區域里傳出來猥瑣的議論和竊笑,這種形制的樓一條走廊,兩頭是水房和廚房,任憑誰家的柴米油鹽,誰家的碎花內衣和白背心,染了血的裙子和孩子尿了的床單,都會像博物館里的展品一樣,不可控制地曝光在所有人的眼前。


  一個人的衣食住行,電話囈語,都不可能成為秘密。


  那小小卧房薄薄的門板,擋不住任何秘密。


  穿著深紅色連衣裙,燙著這個年代最流行的玫瑰燙的漂亮女人端著蔥煎帶魚和白米飯,款款走回房間。罕見的法國麂皮面高跟鞋在水磨石的走廊里踩出噠噠的聲音來,那些議論聲似乎毫不在意被人聽到,反而別有用心地更大聲起來。


  玫瑰燙的漂亮女人一雙菱形紅唇微微一翹,帶著一絲輕蔑,回了自己的房間。即便是這些議論就直接擺在眼前,她能回應的,也不過是這樣的輕蔑笑容。她並不是可以任人擺布的布娃娃,而是這棟樓下面那所學校的老師,而這所學校的校長,能夠分配這職工宿舍樓的權力人物,是她的父親。


  糅雜在議論里的羨慕嫉妒恨,也只能披著閑話的外衣,屈辱而無力地出現在她的眼前,被她這樣不屑一顧。


  這個時代里,議論一個貧窮醜陋的女人,叫做同情,議論一個富有漂亮的女人,則是嫉妒,同情與嫉妒,都是一種自卑的發泄,這些自卑者的發泄,她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用兩個空盤子,將米飯和蔥煎帶魚都蓋了起來。她不能冒險將它們留在廚房裡,因為會有嘴饞的熊孩子過來偷吃,而孩子的父母面對孩子的偷竊,只會辯解,是孩子小。


  因為小,所以所有的罪行,都可以被忽略不計,必須被忽略不計。


  她托腮坐在窗邊,看著窗外單調的風景。


  那片風景真的十分單調,那是個俄式建築,後面帶著一個沙土操場,一群男生正在籃球場里投球,偶爾因為進球,會響起一聲叫好。


  今昭就站在她身後,這種感覺很奇妙,今昭並不認識這個女人,但是今昭知道這是個夢,這個奇妙的夢,有一種復古的,舊時光里的風味,從這些80年代初的擺設,到這個女人燙成玫瑰花瓣一樣的劉海兒。


  奇妙之處並不僅僅與此,更奇妙的是,今昭覺得這個女人有一種莫名的親切熟悉,並且,今昭可以感覺到這個女人的想法,那些放在臉上的不屑,放在心裡的嘲諷。她都能感覺到。


  難不成……


  今昭突然想起某年她也是這麼洗著蚌然後進入了一個羞恥普雷的夢境里,夢見陳清平和她各種高中春遊之類——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她分明不認識。


  不。


  其實很眼熟。


  這個女人雖然長得很有風情,襯得起這純色大面積的深紅,但仔細看,她還是擁有一雙和今昭很像的眼睛。一樣的大,眼角有一點點嫵媚挑出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只不過今昭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有一種天然的憨厚老實,而這個女人的眼睛眼角微挑,帶著幾分辛辣味道。


  今昭突然有一種直覺,她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了。


  沈玫衣。


  她見過的這個名字,在她家的戶口本上。


  那是她媽媽的名字。


  那個只留給她一床底的藏書的,離開她的母親。


  今昭突然不敢看下去,她知道她應該立刻離開,轉頭就走,可她有無法自控地,留在了沈玫衣的身邊,緊緊抓住了紅皮摺疊椅子的椅背。


  「沈老師!」


  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白襯衫,還把白襯衫束進那瘦削纖細小腰板的男人在樓下對著這個窗口招手。


  今昭探頭看著樓下那個男人,如遭雷擊。


  這尼瑪不是她那個酒鬼老爹嗎!

  這尼瑪這麼纖細這麼白凈這麼秀氣真的合理嗎!


  今昭想起記憶里那個十分模糊,鬍子拉碴,一身酒氣,腦滿腸肥的男人,根本沒有辦法把那個從未給過她一絲關愛的男人和樓下這個對上號。


  沈玫衣起身,對著樓下微微一笑,關上了窗戶。


  啊咧?


  今昭覺得劇情不對。


  她透過玻璃窗看著樓下那個男人。


  原來不是她以為的那種窗戶掉下個什麼東西砸了一個笨書生的情節,而是獃頭書生吃了閉門羹。


  今昭回頭看了看沈玫衣,她的臉色有一絲不耐,顯然她絕對不喜歡這個書生,顯然,母親並沒有愛著年輕的父親,即便是這個父親看上去清秀文弱,比後來順眼許多。


  可是,今昭敏銳地感覺到,沈玫衣也不是多討厭,只是無奈。


  那種漂亮的女孩子對於太多太熱情太真摯的追求者,那種無法回應,甩都甩不掉的無奈。


  哦對了,是今昭無法理解的這種無奈呢。


  太歲覺得在這夢裡她被她親老子娘給捅了一刀。


  夕陽西沉,天色暗了下來,最終星月升空。


  今昭看著沈玫衣就那麼坐在窗口,不知道在等什麼人。


  果然是人漂亮這麼呆坐著也好看,但是為什麼這份美貌沒有遺傳給自己呢!


  沈玫衣起身,端著白飯和帶魚,又去廚房熱了一次。


  晚上十點多,這種香氣勾起人們關於夜宵的憧憬和記憶,沈玫衣卻全然不顧惜這種旁人的心情,熱好了飯菜,端著又走回去。


  「沈老師!」


  一個穿著跨欄背心和短褲的文弱書生一臉驚喜地看著沈玫衣。


  今昭扶額,她酒鬼老爹這個造型,還真的是違和感十足。


  「沐老師。」沈玫衣淡淡回了一句,「你有什麼事嗎?」


  「啊,沒有,那個,沒有。」文弱書生慌張地摘掉眼鏡,在背心一角擦啊擦啊,露出一雙眼角下垂,一看就是老好人的狗狗眼。


  今昭瞬間確認,她的確是這倆人生的,沒錯。


  除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其餘的五官,包括下垂的眼角,平凡的小小的鼻子,更平凡的沒什麼線條的嘟嘟嘴巴,還有俯首皆是的圓臉,一曬就破一碰就紅的敏感皮膚,全部都和眼前這個文弱書生一模一樣。


  可是這副五官長在今昭身上,還能說天真可愛娃娃臉,長在一個男人,還是個文弱的男人身上,就有點慫。


  沈玫衣不再搭理文弱書生,徑直走回房間去。


  今昭看了看年輕時代的爹,嘆了一口氣。


  這種看上去很柔弱,很天真,很純情的男人,為什麼後來會長成一個酒鬼,對家人不聞不問,只關心自己的外甥的廢物?甚至,會偷偷拿走女兒打工的生活費去買酒喝?


  今昭覺得,這還是大人的世界,她不能懂。


  隨著沈玫衣打開門,今昭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禁閉。


  那是空間被封閉的感覺,類似於結界,或者利白薩的海神領域,雖然沒有那麼強大,但是卻沈玫衣關門的瞬間,隔絕了外面一切聲音。屋子裡的窗子雖然開著,但已經寂靜無聲,聽不到秋夜裡最後的蟬鳴。


  「你回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那是個眉目英挺俊朗的年輕人,只可惜衣著氣度太過華麗瀲灧,於是給人以一種鑲嵌了珠寶的波斯匕首的感覺,漂亮,危險。


  今昭熟悉這個人慣有的黑眼圈,也熟悉這個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更熟悉這種落拓不羈的氣質和驕傲得孔雀一般的神情。


  這個人是沈鮮衣。


  地龍沈鮮衣,正坐在剛才沈玫衣坐過的椅子,只是他歪著身子,翹著二郎腿,雙手交叉抱臂,比起剛才托腮凝望的沈玫衣,多了幾分放肆不羈。


  「鮮衣。」沈玫衣的臉上,露出今昭見到的,第一個真摯的笑容。


  一個像是花苞突然綻放的笑,飽滿,真摯,喜悅,不加任何矯揉造作,連今昭都能感覺到沈玫衣此刻發自內心的高興。


  今昭看著這個笑容,覺得頭皮發麻。


  「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你要叫我堂哥。」沈鮮衣坐在椅子上,眼神挑釁,看著沈玫衣。


  「可你不是我的堂哥,你根本就不是……」沈玫衣反駁。


  「我說是,就是,不是也是。我說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沈鮮衣不耐煩地起身,看了看沈玫衣手裡的飯菜,「你先坐吧,我找你有正經事。」


  「可你總要先吃飯啊。」沈玫衣像個小姑娘一樣撅起嘴巴。


  沈鮮衣看了看沈玫衣,無奈地重重嘆氣一聲,坐回椅子,敲了敲桌子:「那就快點給我,我吃完跟你說。」


  今昭也十分無奈地站在一旁。


  比起珠光粹玉般的沈鮮衣,她那個酒鬼老爹,現在還是個文弱書生的老爹,真是半點兒競爭力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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