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回冰泉冷澀茶凝絕,珍珠不通水暫歇
鬼冢暗裘的事情告一段落,年族和歲時十二族的人,又繼續在八荒界做他們該做的事情。元夢澤這些日子與遣唐使的使團混的不錯,跟朝顏相交甚熟,這一天來看卧病卧成荷包蛋的老元。
「來,喝茶。」蔓藍端來泡好的明前茶,茶味清香悠然,雖然不是最頂級的,但也是明前嫩採的獅峰龍井。
「哎哎!這個留給我!雨前的給他!他口味重!」老元坐在床上號。
「口味重哦,那我去換武夷茶?」蔓藍聽了轉身便走。
「喂喂!你——」老元望著蔓藍手腳麻利去泡武夷茶的背影,無語凝噎。
元夢澤微微一笑:「等下我去泡,我帶來了年族的珍珠貝母茶。」
老元眉頭一皺,突然沉下臉來:「那就不必了。」
元夢澤把手裡拿來探病的禮物袋子遞給老元:「不用擔心,貝母茶我混在別的茶裡面了。
老元聽了這話更加不安心:「那你乾脆拿出來讓我藏起來啊!真的混著給別人喝掉了怎麼辦!」
「都是八荒界的人也沒關係啦。」元夢澤笑眯眯地敷衍,「這種茶有助於你恢復你的,怎麼說來著,那個詞,道行。」
要想泡好茶,茶要好,水也要好。
泉水最佳,雪水次之,新打的水不能喝,要稍微存一存去去那凜冽寒涼的味道,水開過便拿來泡茶,不要讓熱氣跑了,可也不能把熱氣悶在裡面。一飲一啄,茶之道,便是做人的道理,裡子面子技術精神,缺一不可,只有四角俱全,才能算是好茶。
蔓藍出身百花谷,擅長花花草草,泡茶也不在話下。她拿了元夢澤給的那一份叫什麼珍珠貝母的,說是對老元的復健好。
瞧著,茶包一包四兩,青葉紙包著,押著簽兒,勒著草繩,都是不奪茶味道的裝備。打開一看,裡面是一葉一芽,上好的雨前時候的龍井綠茶,只是綠茶裡面,夾雜著一些珍珠類的碎片,日光下有點珍珠粉珍珠白之類的細碎流光,瞧著有幾分不同。一注水,是龜毛的陳清平,從遼哥兒哪裡弄來的梅上雪,落在茶葉和珍珠貝母上面,激起瞬間的香氣來,尤其是水珠兒里漂著珍珠貝母碎片,在茶杯里折射出精緻的小小光韻來。
蔓藍覺得從賣相來說這個看著就很不錯。
她端著泡好的茶,轉身去了老元的屋子,這會兒吃了午飯許久了,正好配著朱師傅給玉卮做的柚子糕,吃一通下午茶。
蔓藍前腳走,後腳華練走了進來,乾脆看都沒看那茶包里是什麼茶,順手倒得濃濃兩杯,招呼陳輝卿:「去你房間吧,順便看看你的程序。」
喊完話,端著兩杯茶就走。
陳輝卿回了房間就開始工作,手邊的茶放到冷,也沒有時間碰一口,倒是華練,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啜飲著茶水,眯著眼睛坐在一旁,表情有些嚴肅。
突然,她覺得眼前一花,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
只不過是一瞬間,華練就反應過來,大概是這茶水有問題,她把杯子往地上一摔,就勢滾到了床上,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沒有一頭搶地,摔在杯子的碎片上。
陳輝卿一把扶住她:「你怎麼了?」
華練抓著陳輝卿的衣襟,目光茫然:「我看不見你,只能聽見你的聲音,但是我看見了別的東西。」
華練看見了一個女人。
一個衣著華貴,氣勢不俗的女人,由一群的美少年圍繞著,卧在榻上,摸貓兒一樣,隨意摸著一個美少年的頭。
這場景並沒有什麼不對。
儘管如今看來,這畫面略有些荒那個什麼淫那個無度,但如果考慮歷史上一些比較奔放的朝代,比如先秦時期到唐朝,這一段歷史里,人在某個方面的三觀是非常放浪形骸的。就算是不提正兒八經的關係,但說面首之類。
那些面首歌姬,在那些權貴的眼中,也就是一個寵物,一個玩具而已。
誰會因為家裡玩具多而皺眉頭?
這個場景里,讓華練感覺不舒服的是,那華貴的女人,長了一張有點像今昭的臉——從記憶之中的某個人開始,她遇見的像今昭的人,是不是有點多?
這個華貴夫人算一個,還有武丁,算一個,朝顏也算,還有那個楚王的越姬,雖然沒看見,但楚王表示,極其相似。
當然,還有華練見過的第一個長成這款的人,一個內宮女官。
思緒的一晃神,帶來的是眼前的情景的變幻。
她看見一個衚衕的角落裡,蜷縮著一個人,未著寸縷,彷彿是剛出生一樣。
她看見自己一臉好奇地走向那個人,看見自己用自己的亞空間把那個人帶回去,看見那個人如何一言不發,泥塑一般待在原地,又如何對味道產生反應,藉由美食的味道,想起了一些支離破碎的事情。
她看見那個人有無師自通的庖廚神技,哪怕是賣些尋常的吃食,也能兜攬顧客,順便讓她得到了很多來自四面八方的訊息。她想了想,用發現那個人的衚衕的名字,和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的姓氏,給那個人取了名字。
她看見她自己猶豫再三,拿出了那個人留給自己的「定情信物」,一個魔方一樣的法器。用這個法器造出了一個奇妙的房子,借給那個人使用。
也許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因為如果她不在那個明朝的早上發現陳清平,就不會有後來的清平館,也不會發生那些事情,那也許現在他們已經開始面對一個始料未及的危機,措手不及。
接著,她看見了自己從天津趕到杭州,因為覺察到老對頭來了,然後在汽車上遇見了老熟人,又在半路上聽見了自己妹妹的呼救,那時候她心浮氣躁,所以勃然大怒,出了手。
其實她的確是在躲著什麼人的。
躲著那個被她蹂躪了好些天又被下了葯的人。
好嘛,當時從歲時十二族拿來的蒙汗藥的確藥力兇猛,讓陳輝卿睡了一年。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眼前的畫面又變了。
變成了昆崙山的雪線,她們一大堆人的師父西王母坐在一間宮闕里,悠然自得地一邊飲茶,一邊看著外面的雄偉壯麗的景色,對她說:「你要會當凌絕頂,才能一覽眾山小。但是,若是你一個人站在這山巔,還沒有什麼,只怕你拉著別人一起來,那會遭雷劈的,你懂嗎?」
華練當然懂。
時間和空間是最強大的力量,她代表空間,儘管只是一半的力量,但依舊是代表空間,而陳輝卿,代表時間。
他們因為是盤古血脈,所以天然有吸引,但又因為力量太過強大,令世界都感到忌諱和震撼,所以無法攜手一起站在山巔。
師父很欣慰地對她說:「你做得好,你越無恥,他們越心安。」
是啊,他們心安了,我呢,他呢。
越來越多的記憶的片段,像是一段一段的菲林,或者說,像是剪切在一起的視頻那樣,一段段播放,連接成各種記憶的動態畫面組成的一段軌跡。
有杭州,有蘇州,有五都峰會那幾個如雷貫耳的城市,也有義大利的浪漫風景和夏威夷的大好艷陽。
有南北朝,有唐宋,有明清,當然也有先秦。
許許多多的記憶,以這種小小片段的樣子,湧入腦海,播放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混亂,常常是這個還沒有結束,那個就已經開始。
無數嘈雜的聲音進入耳鼓,敲打著心臟。華練只覺得心口發痛,喉頭髮甜。
隱約之間她聽見朱師傅的聲音,溫溫和和地說:「……這樣不行,得讓她快點吐出來。」然後有什麼人一掌砍在她身上,她哇地一口,將喉頭的腥甜吐了出去。
「啊……這是什麼情況?」華練覺得吐出一口之後,胸口的鬱結之氣就消失不見了,她支起身子問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一把將她推回去,讓她跌在枕頭上。
「是珍珠貝母茶。」元夢澤有幾分抱歉的聲音響起,「我本來是拿來給老元的,但是你誤飲了。」
「原來如此。」華練恍然大悟,她怎麼說,那個茶的味道,有點熟。
年族珍珠貝母茶,裡面綠茶是真的綠茶,但珍珠貝母,卻不是真的珍珠貝母,那是他們年族在時間的河流里「打撈」出來的「蚌貝」身體中蘊含的「珍珠」。一種特殊的神獸的內丹。
這種內丹經過細緻的加工,變成珍珠貝母一樣的碎片,加入茶里,可以加劇記憶的時間的流動,對於習慣於穿越來穿越去的歲時十二族,這是一種很好的輔助修行的方法,可以事半功倍,但對於毫無心理準備的華練,卻是兜頭一棒,沒有太大的害處,卻很麻煩。
華練因為活得太久,記憶的碎片太多,剛才的感覺對於她來說,就是天空之中揚起的無數沙塵,差點把她嗆死。
「不過對你也沒有太嚴重的危害啦。」元夢澤安慰華練。
蔓藍跑進來一頭撲進華練的懷裡:「阿姐!都是我不好!沒有好好收拾東西!要是我收好了你就不會不小心喝到了!」
「沒事,這比上次我把肝膋錯當做炸雞,要好多了。那次才是一場人生噩夢。」華練十分中肯定反過來安慰蔓藍。
「……這麼烏龍的事情那畫面一定很美我竟然沒有趕上。」老宋扼腕。
「好了,看你的臉色,剛才也看見不少東西了。你還是再休息一下吧,你這一迷糊,可迷糊了好幾個小時了。」朱師傅起身。
華練看了看窗外,果然已經是天黑的時候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好處。」華練看了看陳輝卿,又看了看元夢澤,「有些事情我當時沒有注意,現在返回來看,倒是有點心得了。」
「這話怎麼說?」元夢澤問。
「這話就是字面意思,我覺得有些事情可能有點別的問題。我記得你們說過,曾經在辦案的時候,於一個秦朝太后的墓穴里,發現了幾個穿越過來的倒霉蛋,對吧。」
「是的,但也不能說是倒霉蛋,他們畢竟是盜墓賊。」元夢澤回答。
「我想去看看那個墓穴。借我個嚮導?」華練問元夢澤。
「沒問題。」元夢澤一口答應,「人明天就給你帶過來。」
「那就趕緊的,我覺得這事兒,有點意思。」華練摸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