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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回我從那年辭年族,謫居卧病清平館

  老元體會了一把孽鏡當年感受過的那種「春風和煦」的關懷。


  華練為了他的事情,還專門跑了一趟歲時十二族那邊,跟年族羽族什麼的,商談了兩天,回來告訴老元,如今他成了年族新生代心裡的英雄人物,很有些人想要來清平館看看他,考慮到他應該靜養,不易挪動,不好驚動,華練就替他婉拒了。


  「喂喂幹嘛婉拒啊萬一有年族之花什麼的……」老元抗議。


  華練笑得格外天真無邪:「因為你不能挪動,他們來看你,就有被梟光盯上的危險啊。」


  老元撓頭:「鬼冢暗裘不是已經被抓住了嘛!」


  華練繼續笑得格外天真無邪,老元全身一抖,不再吭氣了。


  儘管少了一個青婀,但清平館還是繼續做著老神在在的生意,因為梟光帶來的混亂和恐慌離散,2.0版本重新投入使用。時正夏日,遊人多了起來,所以住宿這一塊兒格外緊俏,大多數人都樂意住在這種能吃能住的地方,省下不少麻煩。


  這一早今昭往院子里撒了一圈兒的水,準備迎接青婀回門,才提著水壺往廚房的套院兒里去,就見一個男生跑了進來喊:「衛大人呢!」


  今昭反應道他喊的是衛玠,指了指雅間:「在裡面吃早餐。」


  那男生又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雅間里傳來利白薩一聲高亢:「啥?!」


  今兒因為青婀回門會有一通大吃,早餐就變得很簡單。


  加了大棚里最末一點兒椿苗兒的白玉翡翠粥,烘著香椿那種奇妙的香氣,瑩白與翠綠相間,十分清新爽然;小碟子各色鹹菜,比如咬著又脆又Q的葫蘆條兒,鹽漬後放了酸甜調料的螺絲鑽兒,水靈靈的搓黃瓜,手擂得成泥的醬齏茄子沫兒;煎得薄薄軟軟的西葫蘆蛋餅兒,有和白玉翡翠粥同樣清香的味道,而做成棋子兒般大小的茯苓米糕則帶著微微的甜和略微黏軟的口感。最後山楂糕切了細細的菱形,拌著點兒雪花白糖,擺成了梅花的形狀,放在這些早點配菜旁邊兒。


  今昭覺得早餐會變成這樣,完全是為了開開胃,清清口,回門席面多吃點兒。


  尤其是最後這擺成梅花狀的山楂糕,簡直其心可誅,本來這些粥啊餅啊就小盤子小碗小得可憐,一套吃下去,仨瓜倆棗的半飽而已,偏偏最後還有這開胃生津的山楂糕,好像是肚子里的雛鳥,吃完了還探出頭來嗷嗷叫。


  收了水壺吃了早飯,今昭捧著一杯咖啡在那裡啄著馬克杯的沿兒,有點百無聊賴地等著青婀帶回來熱鬧——自從她幫著大理寺「看」了幾次骨灰,陳清平和朱師傅就把她聯手剔除在外了,理由是,你既然廢了那麼多的心神,就好好休息吧。所以青婀婚事一應相關她都沒能搭上手,現在半路插進去——就別添亂了。


  鬼冢暗裘的事情了結了,她就覺得沒啥事兒了,參加完婚禮,這兩天就翻翻閑書,大多數的時間裡不是看個劇,就是找同樣卧病修養的老元鬥鬥嘴閑聊。


  這歲月有點忒靜好了,好得瘮的慌。


  勞碌命的太歲喝著咖啡琢磨。


  正想著,突然那雅間的門打開,利白薩跑了出來:「華練呢?」


  今昭被他嚇了一跳,指著門口:「一大早就出去了沒回來。」


  利白薩看了看今昭:「要不然,一事不煩二主,還是你吧。」


  今昭想著利白薩的中文說得越來越好了,連「一事不煩二主」都會講了。


  利白薩則和衛玠還有剛才闖入雅間的男生一起,把今昭連著咖啡杯塞進了一輛紅色的跑車裡面,一路揚長而去。


  在路上,利白薩給今昭大致介紹了一下她被「劫持」的意義。


  在三里屯某個滿是小情調酒吧的院子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屍體。死亡時間推斷在昨天夜裡,死亡原因目前還在解剖分析中,死亡的身份沒有確定。


  因為死亡的身份沒有辦法確定,所以才讓今昭來做個點讀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畢竟死者看著是個金髮碧眼的老外,應當有個什麼身份才對。


  「出入境系統里?使館記錄?」今昭試著問。


  衛玠搖頭:「沒有記錄。」


  「黑市偷渡?」今昭想了想。


  衛玠點頭:「有這個可能。」


  如果是黑戶口,那麼死在什麼地方,要是沒有人報案,的確會很麻煩,尤其是涉及到老外,而且還是這種梟光的事情剛剛結束,風聲鶴唳的餘韻還未消除的時候。大理寺或者里行使們著急確認死者身份,也是無可厚非。


  「實際上,這次的事情,並不是大理寺或者里行使在處理。」衛玠對今昭解釋,「因為實在很奇怪,所以是特殊部門在跟進。」


  「實在很奇怪?」今昭配合地追問。


  衛玠看了看利白薩,又看了看那個男生,微嘆一口氣:「其實屍體昨天晚上發現以後,就立刻送去解剖了,也是專門的法醫官做的,人是楊法醫的哥哥,手法經驗都十分豐富,不可能出錯。這位楊法醫的解剖結果是,這個人沒有死因。」


  「沒有死因?」今昭不解。


  利白薩無語扶額:「你又不是線索女主,怎麼一口一個反問啊!就是字面意思,沒有死因,這個人從生理構造來說,全部技能都停止了,僅此而已,但是沒有任何原因致使這些技能停止——心不跳了,總的有個根由吧,但這個屍體就是沒有理由。連萃夢師都去驗證過了,精神層面上也沒有。」


  「這是鬧哪樣啊……」今昭也聽得一頭霧水。


  「所以才奇怪啊。」衛玠說道,「今昭,這位就是特殊部門的巡查雲中懸。阿懸,這是太歲。」


  今昭對那個男生點了點頭,男生也一笑,露出幾分世家公子的驕矜和伶俐,顯然不是苦孩子出身的太歲能比的。


  幾個人在利白薩的瘋狂駕駛之中,來到了三里屯那個院子里。


  這個時候已經是下午,院兒里大多都是餐飲和公司,初夏的陽光有些晃眼,樹影婆娑,偶爾一隻松鼠溜下樹,景色也很鮮活,顯出一種老北京風味的寧靜來。


  「之所以讓我們碰上這個案子,也是因為,實在就是發生在我們家門口的事兒啊。」雲中懸扶額,把幾個人帶進了一處樓門隱蔽在樹蔭里的老式廠房一樣的建築里。從一樓來看,這地方是個酒吧,但是今昭覺得,跟清平館什麼的一樣,這酒吧,也是純粹的掛羊頭賣狗肉。


  果然和清平館一樣,這老房子里也是別有洞天,沿著樓梯盤桓走上去,莫名其妙地就來到了地下二層,法醫工作室。


  太歲無語於這建築的設計,衛玠卻面色陳冷地看著那冷柜上的編號。


  編號已經到了500多。


  工作室的冷櫃里,雲中懸和另一個看著十分溫雅沉穩的男人,將那具屍體拉了出來。


  今昭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覺得這地方又陰又冷,那法醫官看了看今昭,補了一句:「既然這具屍體沒有什麼變化,我們還是到上面去說吧。」


  今昭感激地看了那法醫官一眼。


  二樓的格局和清平館相類,外面是方方正正的老房子,裡面卻別有洞天,法醫官將屍體送到其中一個靠牆放著一些儀器的房間里,拉上窗帘,操作了一下,整個房間里就呈現出3D的場景效果。


  雲中懸伸手指了指頭腳:「當時發現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今昭看著周圍的夜色,這差不多凌晨三點鐘,星夜混沌不清,酒吧也已經打烊,幾個人在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


  「當時我去倒垃圾,在垃圾桶旁邊看見這個人的,我以為是宿醉,但走到旁邊就感覺到,這個人沒有一絲生氣。」雲中懸就著場景,給衛玠等人比劃了一下。


  今昭看了看錶,覺得自己恐怕是趕不上青婀的回門禮了。


  「沒關係,如果你有事情,臨走前我可以把時間調一下。」那法醫官對今昭安慰道。


  大哥你真的是楊法醫的哥哥嗎你倆完全不一個款啊啊啊啊!


  太歲跪了。


  「……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查到死因。」雲中懸對衛玠彙報了一下。


  大家看著今昭。


  今昭看著彷彿是睡著了的那個金髮碧眼的年輕人,嘆了一口氣。


  八荒界真的是人命如草芥,弱肉強食啊。


  這年輕人看著也就二十多歲,肯定是處於青壯年,一片大好前景,就這樣莫名其妙斷送,連個因由都找不到。


  今昭凝神,按照她一貫的經驗,只要匯聚心神,就能看見一些只有太歲能看見的東西。


  可這一次,今昭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今昭努力讓心更沉靜一點,試圖去和那種聚精會神的感覺融合,讓自己放輕鬆,可她無論怎麼努力,都什麼也看不到。


  就好像是,她站在一個徒勞無功的世界,向著哪個方向走,都是一片虛無。


  今昭想起之前老周教過的靜心之法,再度加了把勁兒,然後,她就後悔了。


  就好像突然天地變化,她一腳踩到了懸崖跌了下去一樣,眼前的一切突然變成了永恆的黑暗,伸出手看不見自己的黑暗,甚至是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黑暗!


  只是這一瞬間而已,接下來的一秒,一切的感覺又都復原,有溫熱的陽光和毛巾拂過她的臉。


  可就是這一瞬間,今昭的內心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感,這種恐懼感甚至高於她在華練那個狗皮倒灶的白堊紀夢裡被恐龍啃的恐懼!

  那是一種完全否定了自己存在感的恐懼!就好像她從未存在過,就好像她已經完全消失了,連身後悲傷的愛人也不記得。


  「你沒事吧!」陳清平的聲音在視線上方響起。


  今昭睜開眼,陳清平略帶焦灼的眼神和憔悴的神色落入眼帘,她突然覺得自己時空錯亂,彷彿又置身於那個既沒有清平館也沒有八荒界的理想國度之中,那一次她因為妊娠高壓昏倒,醒來以後看見的陳清平。


  「我是……」今昭擦了擦眼睛。


  陳清平蹙緊的眉頭緩緩鬆開,把手裡的毛巾放在一邊:「你已經昏迷七天六夜了。」


  「啥?!」


  今昭抬頭看著床頭放著的電子鬧鐘,顯示屏上果然顯示著,已經是七天後的上午。


  「可我感覺只是過了一兩秒。」今昭揉著彷彿宿醉過後的太陽穴。


  「不管這個,總之他們的事情你不能再插手了。華練說,這是涉及到時空的問題,她和陳輝卿會去查。」陳清平起身,從不知道什麼地方端來一碗參湯,「這件事情就這樣了。」


  今昭也不願意再去回憶那種巔峰級別的恐怖感,她老老實實喝了湯,然後被陳清平獎勵小狗似地,摸了頭。


  算了。


  太歲啜著湯想,有些事情知道了,就要被滅口了。


  這件事情,就let it be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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