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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回六合幼崽爭彩頭,一曲紅歌不算多

  明朝天啟年間,六月初。


  京城正是花紅柳綠的好風景,若是往昔,這個時節里,京郊各處寺院,外郭的草野碼頭,小湯山的溫泉莊子,都必定是擠滿了達官顯貴,富貴商賈,平頭百姓,各色身份的人混在一處,找著自己的樂子。


  可今年的京城,空氣里混著一絲嬌怯怯的惶恐不安,人們的眼角眉梢都帶著寒意,生怕青天白日里,在大街上遇見了鬼似的。


  清平衚衕里新開的那小食寮里,幾個常來往的熟客正壓低聲音議論著:「……可不是,偷著一股子邪性。」


  「衣服都沒有了……」


  「天上嘩啦啦掉的人胳膊……」


  「太子爺沒了,皇爺卻沒事兒……」


  那食寮里的師傅,一面漠然聽著這些怪事兒議論,一面手指靈活地切五腸,撈鹵煮,夾驢肉火燒。隨著他的動作,五腸那肥膩的脂肪香氣,鹵煮的百料香,還有驢肉火燒那餅皮兒的麥子脆香與驢肉特殊的肉料夾菜混合的香味兒,都跟勾人的小手一樣,搖曳生姿地在這不大的店面里伸出來抓人舌頭。


  那幾個食客也住了口,吸溜著鼻子,生怕少吸一口就錯過了。


  就著一壺小酒,吃點兒這些百姓的吃食,談天說地,是明代繁榮的市井文化和百姓生活的一個側寫。


  可一進屋的那個後生,卻把這一份俗世熱鬧給降了溫。


  那後生雖然長得蜂腰猿背,英武非凡,卻冷著一張臉,身上帶著割過人命的人才會有的肅殺寒意。


  「跟往常一樣。」那後生坐下來,要了一份鹵煮和驢肉火燒。


  那幾個食客悄聲議論:「瞧著這模樣,難道是六扇門的?」


  「噓,你看著氣度,應當不是捕爺,搞不好是……」


  「廠衛!」


  「哎呦我滴親啊你能不能別說出來!」


  幾個人撓頭縮耳地議論,但卻沒動搖這後生半分,他兀自吃喝,風捲殘雲般吃完了以後,一撩帘子,就進了這食寮的裡面。


  「哎呀,這不是黃少卿么。」裡間里有個正在奇怪地數著一碗佛豆的女子,「衙門六扇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少卿大人找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事兒?」


  「華大掌柜,您手下有一位管著通州碼頭的女掌柜,名喚紅歌,是赤練蛇精,原本替你籌謀各路海船靠港的營生,但因為進城對賬,趕上了前些日子那次爆炸,橫死街頭。」黃少卿背書一般說完,看著華練。


  華練放下手裡的佛豆,笑了笑:「不錯。不僅如此,因為她管著碼頭,消息靈活,所以與你們大理寺,一向是睦鄰友好,沒少通風報信。更與你們純少卿是能一同走百病的交情。所以,你是來弔唁的?可我得告訴你,她的屍首,還未找到呢。」


  黃少卿臉色發青,微微扭過頭,不敢看華練那弔兒郎當的笑容,硬邦邦地說:「屍首找到了。」


  「在哪裡?」


  「在宮裡。」


  華練眉一挑,斬釘截鐵:「不可能。」


  黃少卿無奈:「宮禁之中,我們一向是保持距離,不會輕易打擾的,但宮裡的人現在也來找了我們,說紅歌掌柜闖了進去,要對太子爺不利。帶著人過去,她已經死在太子爺的旁邊,穿著一身夜行衣。」


  華練猛然聽到這個消息,臉色發白:「與她同死的,還有什麼人?」


  黃少卿想了想:「還有天啟皇帝身邊的一位宮女,以及太子的乳母,幾個伺候的宮人。」


  華練臉色更糟糕:「可是一位姓李的宮女?眼睛很大?瞧著很靈秀?」


  黃少卿點頭:「為了保護太子,也死了。紅歌發瘋想要擄走太子,爆炸又造成了太子和宮人們的死亡,所以我們不得不來問問您。」


  華練起身,也不管那些佛豆了,風風火火拽了黃少卿,轉頭就忘後院去。


  大理寺。


  法醫官楊玉盞表情清冷地站在一邊,一面指著那紅歌的屍首的各處,一面給華練和黃少卿解說驗屍結果。


  「被砸死的。」


  「與旁邊的宮女太子等人類不同,她死的時候,身上裹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而其餘的人,和大街上那些人一樣,都是失去所有的衣物,赤條條地死去。」


  「那一身夜行衣質地高等,十分具有韌性,經過鑒定,裡面含有大量的蛇皮提取物質,還有羽毛等物,哪怕是經過滾水和火燒,也安然無恙。」


  「大白天,她闖入皇宮,想要擄走太子,還穿著夜行衣。」


  「本來以神鬼之軀,應該能熬過去,但她死時與人類無異,十分虛弱。」


  「經過解剖,我發現,她在數日前有一次生產,產下的孩子,應當是在她的腹中,就死去數月了。」


  「無法辨別孩子的父親,但若是可以交配生產,那應當也是蛇精。但如果懷的是死嬰,也就不能排除對方是異族,強行懷孕后,胎兒卻不能存活。」


  「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


  最後一句,楊玉盞看著華練問。


  華練閉上眼睛:「我不知道。」


  她最近撿了一個人,開了一家飯館,全部的興趣,都放在那人身上,僅存的防備,也還是防備著東瀛來的遣唐使者。她真的沒有留意紅歌有什麼不對,因為這幾個月的賬目和雜務,她都是放手下京城裡的二掌柜看著的。


  「你也不用想那個二掌柜了,她倒是知道紅歌懷孕,但也不清楚孩子的父親。只是因為與紅歌交好,才為她保密。」楊玉盞繼續用她波瀾不驚的清冷語調說道,「現在的問題,就是為什麼紅歌會出現在太子爺身邊,是受到誰的指使?這個指使人,我們大理寺當然是不相信,會是華練你,但你的嫌疑卻是逃不掉的。同樣,孩子的父親,你們的二掌柜,都要接受禁閉調查。」


  「當然了,我們的純少卿因為與紅歌掌柜的關係,也接受了調查,現在也迴避此案了。」鬱壘緩和了一下氣氛。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責無旁貸。」華練說。


  大理寺的幾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大理寺的禁閉調查,就是暫時切斷嫌疑人和外間的聯繫,關在大理寺中。因為華練到底也是燭龍一族最小的老九,西王母目前存世的徒弟之中最長的一個,所以大理寺並沒有苛待她,她有房間有食水有書籍,有的時候還能跟大理寺的人聊聊天,給清平衚衕捎一封平安信去。


  華練一直在想紅歌死的時候,身上穿的蛇皮夜行衣。


  這玩意,她見過類似的版本,她自己也有,做成了一把傘,取名為煞衣。在六合裡面做的。


  難道紅歌的死,與六合中人有關?


  比如說,那孩子的父親是六合中人?

  華練覺得謎團太多,她的疏懶,讓這些謎團都沒有答案。


  「黃少卿受傷了!」大理寺的另一位少卿純湖跑來告訴她,「但是傷了黃少卿的那東西,我們從來沒有見過。」


  華練被純湖拉扯著去看黃少卿。


  華練一看到黃少卿的傷勢,就覺得遍體生寒。


  黃少卿的一條手臂乾枯萎縮,滿布著密密麻麻的老年斑,看上去像是八十開外的老翁的手臂,垂死,病變,枯朽。


  再看他用這條手臂捉回來的那個東西,那東西,被放在一個大理寺的禁閉罩里,沒有具體的形體,看著像是一個小小的黑漆漆的光球,裡面電閃雷鳴。


  「這東西叫做梟光,是六合的一種生物。這麼大的梟光,應該還是幼崽。看來你把它重傷了。」華練嘆了一口氣,「我還是第一次在六合以外,看見這種東西。」


  「很危險么?」黃少卿問。


  「一般這麼大的,還行,控制得了,只是你倒霉,遇見這個好像很強。」華練很客觀地表揚了黃少卿一句。


  「那就好,現在已經屋漏,就別偏逢連夜雨了。」黃少卿撐著道。


  華練也沒有說什麼,還是回去了她的禁閉室。


  禁閉室裡布置得很文雅舒適,六月的天氣已經開始熱了起來,可華練卻覺得,好像窺見了什麼極糟糕的大災難的序曲,手腳冰涼。


  華練起身喝了一口水,坐在自己的床上,定了定神。


  她的床上還放著暫停的劇,薯片也還沒吃完,一切跟她睡著以前一樣。那些前塵往事,不過是一場追憶的夢。


  華練嘆氣,這事兒以後,沒過多久,這大爆炸案子就因為和遣唐使掛了鉤,讓華練出面,給華練解了禁。之後她身負重傷,又心存愧疚,安頓了陳清平,就索性週遊世界,逃避現實了。


  這個時候做這個夢,她的潛意識想要告訴她什麼事情呢。


  華練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唐代的蚩絕,想想用秘術懷孕的南矣的妻子,然後再想想梟光,想想青婀,她覺得這些事情有相通之處。


  如果也是秘術,讓紅歌當年懷孕,結果生出了梟光?


  華練被自己這個聯想驚了一驚,如果是這麼出生的梟光,那就跟當年的蚩絕一樣,也具有了形體。有了形體,就能進化,就能修行。


  如果這個生出來的梟光,趁亂逃走了,比如混在當時被遣送回國的遣唐使的隊伍里,去了東瀛……


  華練也管不得這個時候正是黃少卿的告別單身派對開的熱鬧的時候,一個電話打過去問鬱壘,如果後來那個梟光有什麼問題,心細縝密的鬱壘一定能記得什麼。


  果然,鬱壘苦笑:「後來在您老製造的那場大熱鬧里,那個梟光趁亂逃跑了啊。而且之後,一直到清雍正時期,才又出現了梟光,因為都是幼崽,掌握要領以後不堪一擊,這玩意也就沒有被大理寺繼續放在心上了。」


  聽到這個消息,華練鬆了一口氣。


  這麼說,她的猜測可能是真的了。


  只要思路和方向有了,順藤摸瓜,一定能摸到什麼東西。


  這件事情就先這樣,忙過明天青婀的婚禮,再議吧。


  華練這麼想著,縮回了被窩裡,點開了劇,繼續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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