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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回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仙家

  出曹魏入晉國陳郡,許昌富麗金華,頓時變成陳郡的風流山水,一路來往平民百姓,衣冠皎潔,言談有致,連三歲孩童,也有朗朗詩音。客棧的店小二,口燦蓮花,連安排個住處,都能說出一番典故來,知道清平館眾人是游宴以後,喜眉喜眼地贊道:「游宴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游宴見多識廣啊。君不見昔年神愛女帝鳳潛之時,也是一名游宴啊!民以食為天,游宴以美食接濟天下,正是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的大道啊。」


  「……」清平館眾人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店小二,尤其陳清平,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光,看了看清平館的三個跑堂。


  連老宋都羞愧地低下了頭,反思自己和人家相比,是不是差距太遠。


  燕少主倒是給那店小二一個厚賞,而後又轉向朱師傅道:「明天一早,我們要去拜會幾個世交的長輩,後日早便啟程去晉都了。屆時請一定要請諸位在司馬家多盤桓些時日,讓我們來感謝諸位這些日子的照拂。」


  朱師傅也寒暄著,一副燕少主你太客氣了你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神情。


  今昭撇嘴,大多數時候這種照拂,就是吃。


  估計燕莊主是怕自己兒子女兒親戚外甥啥的吃糠咽菜,才會讓清平館跟著的。果然燕少主又替幾個姑娘謝過了朱師傅,拎走了一盒子點心。


  吃過午飯,下午沒有什麼事情,眾人便相約去陳郡近郊一座叫做寒山的地方走走,這寒山也是店小二極力推薦的,說這原本不叫寒山,叫雲仙山,相傳有一位仙子就住在山中,後來仙子愛上了一個凡人男子,卻慘遭變心背叛,仙子一怒之下殺了那男人,自己則幽閉山中,再也不出來了。於是那一天五月飛雪,大雪將雲仙山裹上一層縞素。從此以後,這座山便莫名地比別處冷,並且,永無夏季。


  此時正是五月,按說已經是初夏,可寒山之中卻是梅花盛開的好時候,遠看香雪如海,有不少本地人與遊人都去山中賞玩。謝家還掛了好多題目詩句在梅林之中,若是有誰應答能答得精彩,還會被謝家人宴請。


  在陳郡,謝家比晉國皇族司馬家更受尊崇,有一種超然物外的仙雅。燕家這種武林世家,都沒有資格踏入謝家的大門。所以店小二把謝家當做巨大的賣點,極力向清平館眾人推薦:「……若是有幸,還能看見謝家人在賞梅呢。」


  「唔,我只想說我和謝安吃過飯,還跟謝九郎是同族呢。」今昭嘀咕了一句。


  昔年會稽旅居的時候,大傢伙兒都已經和王謝世家交道過,這會兒卻也不想著能邂逅烏衣公子,不過那寒山永遠無夏的奇景,倒是地球上難以見到的神異,所以眾人還是興緻勃勃地提著點心匣子清縹酒之類的吃喝上了山。


  寒山名副其實。


  一進山,便有一種涼意撲面而來,眾人在六合都是沒身份沒地位的窮逼,也買不起鶴氅之類,只能讓利白薩撐著點兒簡易版的海神領域,稍微遮擋些寒風。


  沿著石頭便道拾階而上,山中早春景色漸漸華展開來,一株株梅樹連綿如海,一簇簇梅林旁都擺著案幾水墨,有僕役隨侍一旁,顯然是準備搜集眾人的詩詞應答的。一路走來偌大梅景,這種筆墨僕人竟然有幾十個,但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這謝家的確豪奢,為求一好句,好不顧惜人手物力。


  清平館這群人幾乎都不擅長此道,要說文采,也只有朱師傅和宮韻白能應和一二,但這兩人一個笑呵呵懶得動筆,一個很驕矜不屑與常人對應,所以一路上也沒有人來提筆,就這麼一路隨便走走看看,很快便出了梅林,來到一片僻靜之地,一條山溪在這片還沒長枝葉的禿毛樹林里叮咚作響。


  陳清平本著「謝家人沒什麼稀奇的,倒是好泉水不能放過」的吃貨精神,帶著今昭去溪邊提水。其餘的人在附近鋪布開灶,打算吃點兒東西,順便看看有沒有山貨來解解饞。


  「別動。」一把清冷女音響起。


  今昭本能地停住了取水的動作,抬頭看著溪水對岸幾步遠的地方,一個灰衣女子,也提著水桶,淡漠地看著自己的方向。


  「水裡有蛇。」那灰衣女子微微動了動手指,指著溪流。


  今昭轉動眼珠往下看,初初看去,這一片山溪靈動清越,水波清漫里,毫無異狀,但當她稍微凝神細看,就瞧見一塊兒溪石旁,有一條奇怪的半透明的白蛇盤桓在水中,頭露出水面,正在看著今昭。


  「那是寒蛇,被咬的話,你會凍死。」灰衣女子說著,取下身後背簍,從裡面拿出一個瓶子,將瓶子里的水倒進了溪水之中。


  那瓶子里的水落入溪水,帶著淡淡的酒香,一入溪水,那寒蛇就像是見了雄黃酒一樣,極其敏捷迅速地遊走了。


  灰衣女子收回瓶子放回背簍,又淡淡地看著陳清平和今昭:「賞梅在那邊,這裡無景可賞。」


  今昭看著那灰衣女子,突然大聲驚呼:「謝道韞?!」


  喊完她也覺得不對,那個店小二說過,謝安都是兩百年前的事情了,此時的謝家家主,是完全陌生的謝安後人。既然謝安都死了兩百餘年,眼前這個女人,又怎麼可能是謝道韞。


  但是太歲的技能告訴她,眼前這個表情淡漠,雙十年華的女子,就是謝道韞。


  不不不謝道韞今昭見過不是這樣的。


  不不不那個謝道韞和六合的謝道韞不見得是一個人不不不肯定不是一個人但是謝道韞好歹是人怎麼可能活了兩百歲還不死?


  今昭頓時風中凌亂,言語不能。


  「你是仙家?」謝道韞表情不變,還是那麼淡漠,似乎今昭是人還是妖抑或神仙,都不是她感興趣的事情。


  「唔,差不多。」今昭覺得太歲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神仙了。


  「原來。」謝道韞隨意地點點頭,提著水桶要走。


  「你也是嗎?算算的話你應該活了兩百多歲了啊。」今昭想起當年的謝道韞,那三千紅塵里命運多舛的一代才女,卻是混沌之中那妹妹的轉生,想想混沌哥哥,又想想混沌雙胞胎最終還是選擇羽化重生,新的混沌只是一個人,跟著朱橚扮寵物了,她不禁然為時光的殘酷與玄妙所迷,忍不住問出來。


  「我能活兩千歲,兩百年不過十之其一。」謝道韞繼續淡定。


  「兩千歲?」陳清平咀嚼著這個詞,看了看今昭。


  今昭頓時覺得她和男神想到一塊兒去了:「乘黃?」


  什麼兩千年之類的,這個數字很難不令今昭想起那天賦技能十分彪悍的乘黃,以及和乘黃雙宿雙飛的陳蒼蒼。


  這兩個字,像是一塊兒石頭,投入了這平靜流動的溪水之中,謝道韞突然語氣激動,不顧溪水寒涼,涉水而來:「你們說乘黃?你認識他?你知道乘黃嗎?」


  卧槽不是吧!太歲哭了,她就是出來打個水而已,怎麼就打出了乘黃的裙下之臣啊!這尼瑪是多麼可怕的主角光環啊。


  「那個,謝才女你冷靜點。」今昭伸手扶住謝道韞,「乘黃是類似狐仙的一個妖族,你說哪只?」


  謝道韞神情激動,好像烈火破冰:「他叫乘姬,慣做女兒打扮,他……」


  「噗——是他——」今昭像是被戳漏氣的氣球,心中奔過無數的神獸,然而當謝道韞說完事情的原委以後,今昭卻覺得,這件事情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吐槽了。


  兩百年前,這個謝道韞自持家室雄厚,滿腹詩書,過的逍遙愜意,因此,是個徹底的不婚主義者。年方二十,還是雲英未嫁。然而六合的風氣到底是自由奔放的,對於謝家來說,這種高門貴女備受疼愛,不願意去結婚,家中也不會有人說啥,甚至於這些高門貴女不願意結婚只願意來點兒露水情緣,在整體的社會風氣里,也是完全允許,無人干涉的。只要謝道韞和男朋友好好相處,別生出私生子來,謝家人不會有二話。


  問題是,謝道韞連男朋友都沒有,壓根兒是誰也看不上,終日就是寫字寫詩寫文章,參加各色宴飲社交活動,朋友一大群,就是不願意戀愛。


  直到有一天謝家找來了一個陪伴謝道韞的女伴,那是個非常美麗並且才華橫溢不遜謝道韞的女人,只是因為出身不夠好,所以只能淪為貴女的伴讀。這位美麗的,叫做乘姬的女人,與謝道韞幾乎是一見如故,極其相投。投合到謝道韞開始懷疑自己取向可能不太一般了。


  結果顯而易見,謝道韞終究是發現了乘姬竟然是個男人,然而非常理所當然地兩個人就在一起了。


  這件事情在謝家是半公開的,謝家覺得作為「面首」,乘姬也沒什麼不好,因此對謝道韞的事情,充耳不聞,不管不問。


  奇怪的是,無論如何,乘姬也不願意和謝道韞啪一次,謝道韞以為是乘姬的觀念,沒有結婚,就不能啪。


  所以謝道韞,動了嫁給乘姬的念頭。這個念頭因為門第觀念,不能為謝家所容。


  謝家將謝道韞關在了這座山的謝家秘宅里,乘姬則逃走了。


  謝道韞試圖逃走,卻被寒蛇給咬了,冰寒侵體,徹骨森然的瀕死境地里,乘姬找到了謝道韞。兩個人,發生了經典的取暖橋段。


  乘姬畢竟是類似天狐一類的妖仙,寒蛇這種寒毒,還不至於解不掉,但兩個人那麼取暖之後,加上謝道韞對乘姬的思念與執著,兩個人就順理成章地,嗯。


  後面的劇情謝道韞沒有多說,今昭也猜到了,與乘黃一族「取暖」,能夠獲得兩千年的壽命,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這也是之前乘姬不同意和謝道韞「取暖」的原因。


  兩千年的壽命,對於大部分人,其實是一種折磨。


  乘姬藏在謝家,就是因為被人追殺,而謝道韞寒毒祛除之後,乘姬也因為追殺,不能留在寒山裡,於是,謝道韞就一個人住在了這一片蕭瑟的山中。


  再往後今昭覺得,可以接應上後來乘姬去了陳蒼蒼身邊的那一段。估計乘姬就是因為在六合里被各種追殺求啪,才會去八荒界討生活的。


  「所以,請求你告訴我,他在哪裡。」謝道韞此刻哪裡還有剛才的冷若冰霜,看上去只是一個相思成疾的普通女人。


  活的越久,越孤獨,越孤獨,越相思,越相思,越執著,越執著,越成魔。


  今昭覺得還是應該告訴謝道韞,讓謝道韞自己和乘姬去PK吧,總比謝道韞成魔的好,而且嵐城她也見過乘姬,很顯然活得好好的,又從六合回到八荒了,想來這謝道韞最後也沒能留住乘姬。


  「我猜測他應該在陳國國都,別的就不知道了。」今昭看著謝道韞,於心不忍,無視陳清平的提醒視線,還是告訴了謝道韞。


  「如此……多謝了……」謝道韞幾乎是軟倒在地。


  提著水往回走,陳清平看著今昭:「你不該告訴她。乘姬欣賞她,喜歡她,但是,並不愛她。那是不同的。」


  今昭嘆了一口氣:「但是,謝道韞總有一次爭取的權利吧。也許再見一面,就能兩廂清楚,彼此放下。」


  「兩廂清楚,彼此放下么?」陳清平似乎在回味這句話。


  今昭渾然不覺,甩了甩頭,把謝道韞的故事從腦海之中甩出去:「總之,還是我心軟吧。」


  陳清平若有所思地看著今昭:「的確,太軟了。」


  今昭一笑,看著不遠處清平館眾人已經擺開陣勢,吃吃喝喝起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毫不以為意地回答:「那是因為,有你們保護我呀。」


  陳清平看著今昭歡快地小跑著跑向她的姐妹們,也露出一個極其淺淡的笑容:「是啊……保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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