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回蛾鬟神眼預真話,為哄老婆請曹植
潁川郡有四大世家,陳荀郭張,許昌是郭與張兩個家族的根基所在。清燕兩伙一行人到許昌的時候,正巧趕上張家十三郎的妻子過生日,因不是個整日子,便顯得隨意了許多,燕家與張家有些交道,十三郎聽說這次和燕家一起去晉國的是一班游宴,又想著自家夫人最愛新奇,便請了清平館眾人做這次生日的宴席。
生日並沒有怎樣大辦,張家人口眾多,事務繁雜,按照家規,這種並非整日子的年輕生日,都是自家自辦,不可鋪張的。不過十三郎在家中頗有地位,所以一早來送禮的人倒是很多。清平館眾人作為游宴,要協助一應宴席事務,包括所謂的白席人,因此老宋老元就擔當了白席一職,幫忙料理這些迎來送往。
說起來今次的家宴,菜是張家指定的,十三夫人喜歡的菜色,都是家常的口味,東一道西一道,沒有什麼定數風格。今昭覺得,從這個愛好就能看出,這個十三夫人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從口味上完全看不出是哪裡出身,菜色安排既有極其濃郁的朱紅七寶燒,也有特別清淡的蕙菊涼拌,魚生蝦白要吃個兒大片厚兒的,點心果子卻要一定小一定味道清甜淡薄。
在廚房裡忙活了一下午,晚間走菜的時候,今昭出於習慣,都有點不好意思把這些沒秩序沒搭配的菜色端上去。這別提袁枚的那一套須知,就連最基本的生冷葷素搭配都沒有,要不是陳清平最近那燃燒的格外澎湃的對美食的熱情,今昭覺得就憑這個席面單子,陳清平就能撂挑子不幹。
叮囑了侍女幾句,今昭甩了手往廚房回去。張家家大業大,十三郎的院子也是不小,她按照剛才侍女的說法抄了小花圃的近道,想要趕緊把菜走完事情做完,也趕著看看花園子,了解一下曹魏風格的大戶人家的風貌。
剛一進花圃,一股槐花香氣便撲面而來,槐樹下站著一位著槐白紫繡的男子,儘管看著三十多歲了,但面如冠玉,姿容清雅,風流不謝少年。想來,是主家的客人。
「這位郎君,已經開席,還請您儘快入席吧。」今昭順口說道,說完才想起,她這番話說得不一定恰當,當年她當沐姬的時候,說話的遣詞要被這個卑微得多,這屬於時代特色,只能從善如流。
「多謝。」那男子倒是十分和氣,把今昭當成了主家的侍婢,還客氣了一句。
今昭沒多想,也就沒有施展眼力去看這人的身份,正所謂山珍海味天天吃也會膩,她就屬於看多看慣了各種款型的美男子,因此輕易不會對美色好奇。
一時間席面走齊,今昭和玉卮留下隨侍,那些高門弟子分席而坐,滿室美食生香,勾人胃腸:菰菜清香,有上湯澆淋;秋葵蒸裹,其上覆麥白之漿;熊掌燒得肥厚酥爛,乳豬烤的焦脆噴香;魚膾薄如蟬翼,分毫畢現,彷彿來風即可回雪飄散;雉雞湯濃汁美,落著即曳,好像天生沒有骨頭一樣嫩滑柔軟;各色菜肴都以魏晉風格炮製,取材天然食材的本味,紫丹為醬,燒七種牲畜的紅肉,甘和醇厚;丹椒為末,調拌翠綠鮮蔬,滿口留香。碧玉斗盛來春釀清縹酒,酷烈馨香。
十三郎謝過親友至交,笑談道:「這些菜色,可都來自陳王殿下的筆墨,我家夫人喜讀殿下的文章久矣。聽聞殿下蒞臨,央我代酒一杯。宴席雖好,不及殿下的妙手文章。那首《白馬篇》她常念誦,連我也記得許多了。」
話音一落,在席眾人都紛紛大笑起來,那位陳王也回身寒暄致謙,正是剛才今昭在花圃里見過的槐樹下白衣紫繡的男子。
今昭覺得陳王二字略微耳熟,倒是玉卮悄聲驚嘆:「難道是曹植?」
點讀筆技能一動,太歲差點哭了,捏了一把玉卮的手:「是曹植……」
也許此曹植不是彼曹植,六合中人,正如夢中印象,雖然人是那個人,但是命不見得是那個命,但畢竟曹植千古風流好姓名,就算命不同,但人總是那個人的。
大多數的妹子在少女時代都粉過曹植,今昭也不例外,玉卮也難免俗,哪怕不能說是一生本命,好歹也是夢裡牆頭,所以得了這個消息,清平館一干人等都來看熱鬧,老宋還不忘吐槽老周和朱師傅:「你們一個周天子一個明朝王爺,有個屁用,還不如一聲鬱郁不得志的陳思王,好歹百年以後,還有不少少女粉呢。」
「這個十三郎也是拼了,跟山濤有一比啊。為了哄老婆開心,把老婆男神都請來了。」鬼王姬給十三郎點贊。
酒過三巡,席上也隨意了起來,在場的都是十三郎的通家之好,因此女席那邊,十三夫人也出來行禮見謝,曹植看起來與這十三郎也頗有交情,也喝了一杯十三夫人敬的酒。
又有歌姬舞妓來獻藝,吟唱清越,舞姿勁烈簡雅,有北地的剛烈與豪爽,尤其是當先持磬的紅衣舞女,邊舞邊奏,表情機靈俏皮,惹人喜愛,唯有曹植,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那舞女,便露出黯然神色來。
「可是這舞蹈不好,殿下不喜?」十三夫人問。
曹植搖頭:「不,只是想起父皇,父皇也喜歡磬舞。」
十三夫人顯然看出來這回答完全是遮掩的借口而已,但她也並未多言,而是差人去換了一支舞,雖也是那紅衣舞女之舞,用的倒是琵琶了。
熱鬧看得夠了,今昭便和玉卮等人一同去花圃看花,六合的禮教並不十分森嚴,倒是讓她們這些圍觀群眾福利不少,這要是真的魏晉時期,她們這種侍女,在主家宴飲的時候,是絕對不可能有功夫有膽色到處閑逛的。
時正五月,榴花耀眼,槐花清香,雖然是夜晚,只有燈火照景,但夜裡觀花,也別有一番情致。
今昭正要顯擺一下她還記得一句「五月榴花照眼明」,卻被一個聲音噎了回去。
僻靜樹后,剛才的紅衣舞女手捧一隻小鳥,在對鳥兒說話:「……陳王雖交遊甚眾,但清持自製,只是一身鬱郁之氣,恐不是上選。」
八荒er們耳聰目明,都聽見了這句對曹植的評價,只是不知道這紅衣舞女是對誰說的,那隻鳥又是神馬玩意,看上去好像能當手機用。
說了那幾句話,紅衣舞女便把小鳥兒給放飛了,自己也腳步輕靈地轉過月洞,消失在了花圃里。
姑娘們坐在槐樹下的石桌旁,輕聲閑聊,猜測剛才的那一幕,猜來猜去,倒是鬼王姬的猜測最受認可——這句評價說明,那紅衣舞女恐怕在這邊監視曹植已經很久,而且從曹植剛才的表情來看,他應當也知道這紅衣舞女的監視,能這麼明目張胆,並且很有動機監視曹植的,恐怕就只有曹魏的皇帝曹睿了。
三千界真正的魏明帝曹睿,就對曹植一直心有防備,不肯為曹植的屢次剖白所動。看來這一幕,在六合也是別無二致地在上演著。
這邊姑娘們剛看完一場陰謀,那邊有走來一對八卦。
曹植和十三夫人緩步走來,十三郎跟在兩人身後,三個人陣型奇特,表情又有些凝重。走到一叢榴花前,曹植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並不大,但後半句卻還是順風落入了旁人耳中:「……本王心事,也只有厚顏請求夫人一解。」
卧槽!這什麼劇情!這是表白么!這表白怎麼這麼沉痛?!這是三國絕戀還是咋的!
清平館的五朵金花炸了毛。
十三夫人露出為難之色,倒是十三郎十分大度地回答:「能為陳王殿下解惑,是我夫妻之幸,但是,天倫大道,非人力所能扭轉,殿下就算是預知了來日,也只能是旁觀靜候,我夫人所預見之事,預見之人,還從未有能掙脫宿命的。」
原來是來算命的……
太歲在一旁無語。
不過想想這曹植一直想要有一番作為,報效家國也好,滿足自我也罷,總之經歷曹丕和曹睿兩位皇帝,都沒能受到重用,反而一直被冷落猜忌。這樣的人想要算算自己還有沒有一展長才的時候,今昭也覺得是人性所致,情有可原的。
那十三夫人聽了自己的夫君這麼說,還是嘆著氣點頭應下來,請曹植站到對面,自己則閉上了雙眼,片刻之後,身子一軟,十三郎連忙扶住她,對曹植點了點頭。
「陳思王……」十三夫人的嘴裡突然吐出這個稱呼來。
曹植臉色大變,就連十三郎,也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清平館的五朵金花面面相覷,思這個謚號,意義並不算好,追悔過錯為思,柔能自勉為思,思這個謚號,表示的是同情。
只這一聲,聰慧多才如曹植,熟諳廟堂如十三郎,都聽懂了那問題的答案。
曹植終其一生,再無任何建樹轉機。
那風雅男子瞬間表情落寞,彷彿瞬間蒼老,勉強謝過了十三郎夫妻,踉蹌著離開花圃。
連今昭她們,都不忍心再多看那背影一眼。
蔓藍嘆了一口氣:「當文人他名留青史,其實也算不錯了。後世有多少人知道曹子建的《洛神賦》,又有多少人知道魏明帝曹睿呢。」
「只是,這對旁人很好,對他,卻不夠好。」鬼王姬聳聳肩膀,「不過也許他當了皇帝更糟糕,文人才子治國,總讓人想起李後主宋徽宗來……」
今昭卻看了看那十三夫人:「我總感覺,她好像有話憋著沒說。」
果不其然,十三夫人悠悠轉醒,堪堪站定,許久,才重重地呼出一聲嘆息。
十三郎眉頭微蹙,扶著自家夫人問:「可是有什麼不妥?」
十三夫人搖搖頭:「是我沒說。他,只剩下一個月的壽元了。」
十三郎一怔,而後也嘆了一口氣,和十三夫人一同望著曹植離去的方向,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