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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回紫金狻猊香爐獸,王孫兄弟不如舊

  宮闈深深,金闕亭亭,紫金狻猊香爐獸口輕吐,是馥郁深沉的龍涎香。


  香霧裊裊,雪色寒寒,白玉鶴頸酒壺酒溪潺潺,是驅寒就溫的鐘乳酒。


  持壺之人一身素衣,雖然算來年歲已過花甲,但烏髮清眸,身姿挺拔,舉手投足之間,仍有掩不去的天照風流,看上去,竟像是而立之年的人。


  明黃常服,盤坐在榻上的帝王看著面前面容彷彿青壯年的胞弟,輕輕嘆了一口氣:「朕若有你這樣的體格,便能將那些賊子驅除殆盡了。」


  「可我這樣的體格,卻是要用群鬼纏身來換。這樣的邪祟不滅不祥之人,又如何能成為一國之君。」那人回答。


  「嗯……」明黃常服的帝王沉吟不語。


  「弟弟小時候吃的苦頭,哥哥又不是沒瞧見過。」那持壺之人語氣轉為親昵家常,「若不是小時候四哥護著,便是被三哥欺負,也要活活欺負死了。那時候終日瞧見那些東西,還不是偷偷躲在四哥那邊。」


  「那會兒你也是可憐,你的乳母被鬼上了身,卻一味要安撫你照顧你,可就不知道瞧著那樣鬼厲的乳母,你怎麼還能睡得著?」明黃常服的帝王想起舊事,微微嘆息。


  「那時候的宮裡,真的是魑魅魍魎,偏偏我能瞧見,又年紀小不知輕重,只是滿口渾說,口無遮攔,若非如此,父皇也不至於厭棄於我。」持壺之人也隨著嘆氣。


  「若不是父皇因為這件事情厭了你的眼睛,如今你還是風流吳王,坐擁江左錦繡山水,格外快意啊。」明黃常服的帝王感慨道。


  「其實我不過是求個兩情相悅,富貴閑人而已,若不是四哥你做了皇帝,這樣的日子,我也是求不來的。」持壺之人道。


  「如此說來,弟弟也不是滅絕了問鼎之心?」明黃常服的帝王看似隨意地問。


  「四哥,你說錯了。從我知道自己看見的那些東西是鬼以後,我就知道,永遠不能。所以——陛下,臣弟要退還三衛,實是誠心。」持壺之人抬起眼,目光淡淡,一派傷情。


  「……朕,准。」


  今時今日的北平已經是大國帝都,雖是大雪這日,天憋得殷紅如舊血,可這座城依舊是鮮活熱鬧的,朱橚一身大氅,拿著一把烏油傘往武德衛營方向去,將和清平館眾人並四鬼匯合。


  一路走著,只見街市熙熙攘攘,貴人紈絝,平民素子,都各行其道,車馬喧囂,樓閣不絕,已經是盛世氣象。朱橚微微一笑,抬頭看了看一家小食店,只覺得天寒地凍,進去喝一杯取取暖也好。


  這間小食店門臉不大,瞧著令朱橚想起了自家幽篁里住著的那些人,那些人說起來也有一件飯館,想必也是這般模樣。


  這麼想著,周王殿下便露出了一個笑容來,眼神清明澄澈,一脫下大氅,帶起淡淡的藥草香,聽著小二的介紹,想著若是那一張利口的老周,扮起小二來,會否也是這樣。


  「不必太過麻煩,便是一張胡餅,羊肉湯和一壺鍾乳酒吧。」朱橚頗為隨意地說,這一次來北平,放下那些擔子,他也能好好安排身後事情,和這三千紅塵,做個告別了。


  一轉眼熱乎乎的羊肉湯端上來,裡面不沾筋膜的大塊兒羊肉不少,按照北地的習俗,撒著一層白鬍椒,瞧著湯濃味厚,一入口卻知道,那羊湯雖然醇厚,卻沒有腥膻味兒,姜和山楂大約下的足,又有好料酒沁過的緣故。


  羊肉酥不酥,卻是不看佐料看火候,時候熬得到,火相用對了,羊肉便酥而不散,尤其是用老湯熬制,更有一股醇香之氣。


  胡餅是沾著好多芝麻碎的卷餅,用豬油擼著面盤成圈兒,擠做千層兒,下鍋一烙,吃起來噴香酥軟,有一股掩不住的好麥子香味兒。


  鍾乳酒清苦微色,一口入肚,是暖暖融融的感覺,單喝顯得藥味兒略重,配了肉食,卻是解膩的好處。


  這種市井家常的風味兒,朱橚並不覺得新鮮,因為清平館那些口子也經常做,但清平館畢竟手藝擺在那裡,便是家常,也不是一般的手藝能仿製的。這北平一間小店裡,也有這等人物,果然是帝都,卧虎藏龍。


  正吃喝亂想,一道人聲在帘子后響起,在一片嘈雜之中顯得格外不起眼,若不是朱橚天賦異稟,恐怕根本聽不見。


  那是一個爽利的女音,開口抱怨:「這建文帝也真是女大十八變了,從前還算是宅心仁厚,而今的手段雖然狠辣,卻上不得檯面。燕王雖然不見得是好鳥,但也不必用這等辦法折辱。好端端的世子,送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


  「哪個宅心仁厚的,能做好皇帝。」一個男音含著幾分愛寵,對那女音道。


  那女音兀自不足,還在氣哄哄地說:「燕王也就算了,王妃卻是個好人,瞧見世子這樣,竟然活活氣得一口血。也不知道是哪個喪天良的,這樣下去便是燕王不反也要反了。」


  「這都建文二十三年了,要反燕王早就反了。當年他親弟弟被發配到雲南,兩年後就死了,那會兒還沒反,這會兒活不了幾年,還反什麼。手裡沒兵,拿什麼反。」另外一個男音加入,說的倒是大實話。


  只是朱橚有點聽不明白,建文哪有二十三年,更別提他這個燕王胞弟還好好活著,在雲南萎頓些許時日,也還是全須全尾回來了。


  那個女音又笑:「算了,也不知道這個宇宙能撐多久,這種細枝末節的,若是成不了氣候,恐怕還是要剪的。」


  第二個男音唬地一聲:「可別,這個不好剪。你別忘了,上次我們剪的那個,折進去多少人手。那個小太歲,實在太厲害了。」


  那女音嘆了一口氣:「算了,我也只是白說幾句。」


  第二個溫柔寵溺的男音又安慰道:「做了你喜歡吃的羊肉,還是紐西蘭的羔羊,你來吃吃?」


  這一段對話了結,朱橚心中疑竇叢生,可他到底也與清平館眾人生活了幾十年,雖然在對方眼中,一天便是一年,可那些日子,卻是朱橚真真正正一日一日數過來的。耳濡目染,他也知道了許多神異之事,便是他的王妃,也經常提起什麼穿越啊,平行宇宙啊,架空歷史啊等等。


  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世界,與這個世界差不多一樣,那麼也許就有建文二十三年。也許燕王並沒有反,也許他真的死在了雲南,也許在那個世界里,並不存在後面的那些事情,關於他的故事,一早便結束了。


  也許那樣很好,也許那樣不好,但對於他來說,都沒有什麼用處。


  朱橚想的通透,兀自吃喝完,付了銀子。


  那店小二瞧著朱橚沒有吃完的胡餅,好心地用油紙包起來,又在外面密密實實捆了點兒別的黃紙,拿繩子紮好,遞給朱橚:「這位大爺,天寒地凍的,晚上不知道您在什麼地方落腳。小店的吃食放到晚上味道也不壞,你不如留著萬一,也能墊墊肚子。」


  朱橚微笑著接過來,留了銀錢。想了想,他還是忍不住問:「我方才聽說,周王殿下死得早?」


  那店小二笑眯眯地點頭,雖然說著別人的生死,語氣里卻全是八卦:「可不是么,藥師佛轉世,當然不會留戀人間了。建文五年就去了,世子也跟著沒了。」


  「那,王妃呢?」朱橚問。


  「周王妃么,沒聽說過什麼,彷彿是早年就沒了的。」店小二想不起來,「我家也是從應天過來的,若是有什麼信兒應當聽得見,只是果真從未聽說過周王妃,估計也是個命薄的。」


  朱橚莞爾一笑,穿戴起來,走入了漫天細雪之中。


  他們怎麼說來著,他的王妃,本不該在這裡,也不該是他的王妃,那只是一個錯誤,牛頭使,便是來糾正這個錯誤的。


  所以,這間小店的另一邊,是那個正確的世界么?

  朱橚抬起頭,看了看天邊酒紅,露出淺淺一笑。


  這一笑清澈明朗,襯著他這一兩年愈加年輕玉質的容顏,惹得路人的婦人娘子婆子丫頭,都忍不住倒吸冷氣。


  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了匯合之地,暖烘烘的馬車已經等在那裡。


  馬車裡一片暖香,這馬車是從一位叫做沈鮮衣的公子那裡要來的,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機關,分明這麼尋常,裡面確實拆了兩個套間,還有一間小小茶室,能煮點簡單的湯水。


  此時此刻,馬車裡的清平館眾人正橫七豎八地歪著,閑扯聊天,吃喝茶點,今昭聽見朱橚回來,便很好心地幫他拿衣服和手裡的東西。


  「咦,這是朱橚你買的么?怎麼上面還有一張老黃曆——建文二十三年?!」太歲發現那胡餅外面裹著的黃紙,大驚失色,「不是,王爺,您這是穿越去了?」


  「是啊,回到明朝當王爺。」朱橚一笑,把剛才的見聞說了一遍,朱師傅搭著朱橚的肩膀露出玩味笑容:「哦?聽上去,很像是我們的熟人呢。」


  「啊,那個雲盞清歡他們么。」今昭想起來,在義大利的佛羅倫薩,他們曾經遇見過以開飯館為幌子,實際是辦事兒調理時間的歲時十二族的同行。


  「那邊的事情,很是麻煩,大家還是淡定地離開吧。」朱師傅拂去今昭肩頭一片兒不存在的灰塵,「他們和我們不同。」


  「師父你是說,我們只是一群逗比的廚子,而他們則是操著菜刀的殺手么。」今昭眨眨眼。


  「唔,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法反駁。」老宋探過頭來,看了看那張黃曆,分明寫著,建文二十三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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