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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回今朝有蛋今朝下,莫等母雞燉爛鍋

  洪武十九年,芒種,人間做農事,神鬼送花神。


  清平館眾人雖然習慣了一睜眼就跳了日子,但起床后才一出門便在青天白日里撞了鬼,姑娘們還是很受驚嚇——小院子里的花草叢陰影里幾個小鬼探頭探腦的,抓著一隻雞的魂兒在咔嚓咔嚓地啃,聽著那聲音,實在瘮人。


  這種生長於花草叢中的小鬼屬於祟的一種,是一種經常給人惹麻煩,但又極其難以根除的鬼。鬼王姬這種業內人士形象地形容其為「鬼界的蟑螂臭蟲」。每年芒種前後,花神歸位參加群芳宴,這些玩意沒人管,最是得意。要用青梅酒潑灑花叢,請神符唱花神歌來驅逐。


  從昨兒和蓮香喝酒到今日,黃曆已經是洪武十九年,那翡翠天音的骨朵兒已經結了差不多有七對兒,在濕漉漉的天氣里,裹著一身涼露,晶瑩剔透,更似美玉生溫。這種粘膩不清爽的天候,要吃青豆清雞湯,青豆爽經絡,撇去了油膩的清雞湯補身體。加一點兒青梅酒喝,可以解濕熱火毒。


  也難怪鬼祟們最近膘肥體壯,這幾日為了臨產的謝熒之,也為了這陰嗖嗖的天氣,五味居的雞湯不絕。


  儘管外面的人都以為這要生孩子的,是另外一個姬妾,但周王府的神鬼們和周王兩口子都明白,這是謝熒之要生混沌了。


  懷胎五年,時間比哪吒還長,也不知道會生出來個什麼鬼。但為了四凶之首的混沌出生,廚房裡的大湯鍋火是不斷的,湯根兒總是老的,一隻雞一隻雞往裡填,一勺油一勺油往外撇,一日里怎麼也要填進去七八隻。一天這七八隻的冤魂,怎麼也夠小鬼們吃。


  陳清平的確是體格不行,扛不住成天站著下廚,但還是會親自去嘗那雞湯,湯里該加什麼,什麼時候加,一點兒也不馬虎,全部親自過手。小火灶子上還一直燉著不斷火的老雞參湯,裡面加了大棗山參,燉的骨頭酥爛,肉都化成了水兒,骨酥肉爛,十分濃郁,加之撇油撇的及時,添料又得當,半分膩味兒也沒有,只有滿屋子的鮮。更有朱師傅拿十分頭羅雪白面,淘澄乾淨如白玉凝雪的豬油,加了香油和面,上模具蒸出來的雪花餅。按照朱師傅的話說,都是熱量高的食物,適合備用給臨產的孕婦,作為臨產發作后提精神存體力的食物。


  混沌娘的食物不可假手他人,因此今昭就是煉製豬油的那個,吃過早飯洗了手,便將碗里的豬油扣在案板上,切成色子大小的塊兒,加一點點水,在鍋里熬著,熬出微微的焦黃色,笊出來,再加,再熬,再笊,反覆數次,才能令豬油清澈柔滑,潔白如玉。這等成色的豬油,便是直接拿來和了花露花漿七白粉之類,做了胭脂雪花膏,也是再好不過的。今昭時常拿笊籬笊一些,放在瓷瓶里,供給姑娘們並王妃左右的姐姐們陶登胭脂用。


  啪!

  一個瓷瓶滾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裡面的油脂逶迤在地,頗有種明珠蒙塵的可惜,兩隻枯瘦的小手撥拉著那瓶子,今昭嚇得一跳腳:「啊!」


  陳清平正巧在調著湯,一俯身出手如電,自灶下抓住一個比巴掌大些的小鬼祟,那小鬼祟著淡碧衫子,鵝黃衣裙,戴著圓溜溜的銀冠,頭髮梳的整整齊齊,分明是個嬌媚明艷的婦人,只是身量夠小,瞧著倒像是娃娃。


  就連還不是十分習慣鬼神之事的今昭,看見這種長相這麼萌的小鬼祟,也動了惻隱之心:「趕緊走就算了。」


  陳清平深深看一眼今昭,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出去將娃娃鬼祟摔到了花叢里,自另一個灶台上的陶鍋里,舀出一碗青小豆湯來,遞在今昭的眼前:「吃了吧,驅邪。」又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來一串兒赤色小珠手串,掛到了今昭的手腕上。


  今昭吹著青小豆湯,啜了一口,那豆湯有微微的甜,應當是放了同樣有驅邪作用的桂花黃糖,熬得爛在湯里,沙沙簌簌的豆子只剩下一層豆衣,嚼在嘴裡,有一點唇齒婉轉之意。


  那串手珠大約是南紅,各個顏色朱赤完融,雕做赤小豆裝,豆衣莢罅,栩栩如生,上面還帶著陳清平的溫度。


  日光從小廚房的門口照進來,一地輝光,灶火撲面渥熱,煙氣給人以踏實飽暖的感覺。今昭眯起眼睛,端著赤小豆湯,瞧著外面花叢里那娃娃兒躡手躡腳地鑽了出去,頓時理解了貓曬太陽的時候那種得意心情。


  正享受著這份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感人片刻,忽然蔓藍踩著門進來:「他媽發動了。」


  今昭看了看陳清平,陳清平舀滿了燉盅放在食盒子里,又擺好雪花餅,遞給蔓藍:「拿去吧。」


  蔓藍嗯了一聲,領著今昭,兩人快步走到了產房院子,只聽見壓低的人聲有條不紊地吩咐著什麼,應當是王爺王妃身邊的大丫鬟梅白。


  梅白本來就是前年的精怪,此刻坐鎮產院,就怕生了變故。


  「挺多的吧。」蔓藍下巴一掃,嘆了一口氣,「偏偏趕上芒種,哪怕湊合到夏至也行啊。」


  展眼之處,這事事布置妥帖的產房外,花卉草植的陰影之處,站著不知道多少小鬼祟,青婀抬著一簸箕的仙人豆兒,細細撒過去,將那些小鬼祟,圈在外面不能靠近門口。今昭細細看去,並沒有剛才偷吃豬油的那娃娃兒小鬼祟。


  為人之母,那種艱難與痛楚,今昭還沒有機會體會,只是她怎麼也知道,在古代,女人生產便是在鬼門關走一遭,因此生產時的死門大開,陰氣也重。這產房周圍已經有衛玠和陳輝卿布了許多的符咒陣法,以免這山中精魅都趁機來騷擾。這些小小鬼祟,也只能望梅止渴,遠遠瞧著不敢近前。


  此時混沌降生,所有人都嚴陣以待,朱橚憔悴著一張臉,在院子里來回踱步,時而側耳傾聽,時而又掐指暗算,又焦急地拉住衛玠陳輝卿低聲問,平日瞧著十分清潤俊雅的臉龐上,到顯出黑眼圈干嘴唇,翩翩魏晉佳公子,帶出幾分落拓王謝子弟的感覺。若是不知道內情的人見了,恐怕會覺得,這周王爺十分看重今日生產的這位姬妾,這模樣瞧著,都趕上王妃生產的那份焦慮了。


  「再盛雞湯來,他媽痛得快,喝不下。」大丫鬟梅白站在門口淡定吩咐。


  今昭應聲而去,卻見一路小鬼祟不斷,都抻著脖子望著產房的方向,大約是那陰氣十足,又是妖魔鬼怪中的王道四凶的級別降生,吸引得這些鬼祟邪魅都冒了泡。她雖然膽子還算大,可也覺得這混沌生產的日子,委實選的不好。


  手裡摸著男神餘溫未散的南紅手珠,今昭心思浮動地走回廚房,盛了一盅濃濃的雞湯,小心放在食盒子里,拎著格外沉甸甸的食盒子回到了院子,交給了那個大丫鬟,自己又垂著手站到了一旁去。


  沒過一會兒,裡面傳出了女子細細的低吟,彷彿竭力壓抑著某種痛苦。今昭有點心驚肉跳地摸著手腕上的南紅,默默祈福,這謝熒之沒瘋之前是個可憐人,瘋了以後是個無辜的人,但願母子平安,一切順遂,哦對,還有但願生出來的東西,長得正常點。


  倒是陳輝卿氣定神閑,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對上了今昭的視線,房東大人十分直白地說:「周王妃生有嫡子兩人,嫡女四人。」


  好吧。今昭無可反駁。這庶出行三的混沌,對周王的王位,是沒什麼競爭力的,房東大人,以為她焦急的是這個吧。


  忽而有幾聲焦灼呼喚傳來:「王妃!您可不能過去!」


  「別鬧了!他媽沒有神智,已經昏過去了,這時不想辦法剪會,還等著混沌發威嗎?」馮繁縷的聲音傳來,帶著久居高位的不容質疑。


  然而婦人生產四凶,良醫又不便進入,梅白帶著兩個神鬼身份的產婆也沒了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讓王妃進去,結果瞪眼瞧著王妃進去了,王妃的尾巴王爺也跟進去了。


  朱橚的臉上顯出十分焦慮的神色,赤眉赤眼,終究還是沒被攔住,一甩袖子衝進了產房,片刻之後,周王兩口子異口同聲:「什麼鬼!」


  眾所周知,周王朱橚於鬼神一道是有些天賦的,這一聲出來,清平館眾人的臉上都有些不好,一股腦也湧進去。


  一進產房,便有極其詭譎的陰氣撲面而來,今昭嚇得差點踩到青婀的腳——產婆忙碌著產婦的氣脈,大丫鬟梅白揩汗坐在地上,卻有一人踩著產婦的肚子。


  那是個一臂來長的鬼祟,銀冠貌美,水碧衣衫,鵝黃裙擺還拖在食盒子里,一雙眼睛烏溜溜看見了陳清平,竟然驚恐地叫了一聲,可還是努力往王妃的肚子裡面鑽,不知何意。


  玉卮皺眉:「是要附體嗎。」


  青婀抓臉:「哎呦我去,那裡面的胎兒你可附不得啊!!!」


  今昭一眼認出,那就是廚房裡偷油吃的娃娃兒小鬼祟。


  那娃娃兒鬼祟此刻已經不是實體,而是一縷淡煙疏影,儘力往產婦隆起的肚子里鑽。


  產婦已經動也不動,彷彿死了一般。


  兩個神鬼產婆嚇得露出了黃鼠狼的尾巴來,戰戰兢兢站在產婦的頭側:「王妃,王妃,產婦,產婦沒氣息了……」


  王妃馮繁縷一咬牙,拿起一把剪子,往火上一燎:「切腹!」


  周王朱橚也神色一整,用準備好的畫滿符咒的迎盆接在下面,對清平館眾人道:「殺了那產鬼!」


  青婀連忙偷偷祭出幾隻幺蛾子,試圖將那藍煙撲散。然而娃娃兒鬼祟極其靈活,左突右支,竟然繞的幺蛾子沒了去處。眼見著娃娃兒化作的藍煙逐漸滲入了王妃的肚皮,今昭情急之下,一步上前,抓住了那藍煙,竟然將那藍煙拉了出來!

  那藍煙似乎被今昭抓得十分痛苦,又恢復了娃娃兒的小小形狀,嚶嚶啼哭。


  朱師傅抬腳跟上去,喊了一聲:「老周!念《天蓬咒》!」


  今昭提著那鬼跑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站著的老周見到那娃娃兒,眉頭一皺:「這是產鬼,怎麼會混入院內的?」


  今昭低下頭:「鑽進我的食盒子里去了。」


  老周看了看今昭的手腕:「懂得戴上南紅抓,你也沒有太笨。」說著念起了一段咒文,只見那產鬼痛苦扭動,沒一會兒的功夫,便變成了一抔灰燼,從今昭的手裡落下去了。


  「怎麼沒有清剿乾淨?」老周問,他想了想,「那串南紅,是清平的吧。」


  「是我一時腦抽,覺得它挺可愛的……」今昭的頭快縮回脖子里了。


  老周沒有在說什麼,蔓藍恨鐵不成鋼地擰了今昭的腮幫子一把:「那是產鬼啊!遇見產鬼的產婦與嬰兒,必死無疑!」


  今昭捂臉。


  「生了!」


  一聲嬰兒的啼哭傳來。


  朱橚抱著一個盆,馮繁縷提著一把血淋淋的剪子,兩口子都一臉卧槽地從產房裡出來。


  今昭一見那迎盆中的嬰兒,差點死過去。


  那是混沌。


  真正的,《山海經》裡面描述的原體的混沌。


  橢圓形的肉段,六個軟乎乎的手腳,一對兒肉呼呼的小翅膀,沒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張嘴兒,張得賊大,在嗷嗷地哭。


  「啊,殿下,我們應該說,喜得貴子嗎?」老宋嘴角抽搐。


  「朱有烜?」今昭一口茶水嗆在喉嚨里,這麼一個玩意,還從了周王的譜系?!果然這兩口子的腦袋都壞掉了。


  「有字輩從火,王爺說,既然有他和王妃親自接生,出生如此烜赫驚人,差點掛了,不如就叫做烜。」蔓藍倒了一碗八寶茶。


  提起那產鬼,今昭又不由得低下頭,摸著手腕上那串南紅:「我沒想那麼多……」


  青婀笑眯眯地拍著今昭的頭:「以後要多想想啊,不能總讓你的男神幫你擦屁股啊~哎呦陳清平真心軟,你說放他就放了,果然美人淚英雄冢溫柔鄉葬英雄自古紅顏如名將總能讓迷妹發狂!」


  今昭搡了青婀一拳。


  鬼王姬老神在在將綢緞書衣包著的一本譜冊推給今昭:「這是白澤一族所著的鬼族辭典,你沒事就背下來吧。」


  今昭看了看那並不很厚的譜冊,鬆了一口氣打開布書衣,又差點昏倒。


  玉卮探頭看了看,對鬼王姬一笑:「這不是你那個4G的舊Kin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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