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回誰家王孫早知客,客人全都不好惹
青山隱隱,夜色幽幽。
一群風華男女,站在這一片幽寂里,無語扶額。
先不提偉大的清平館主在地龍法陣里莫名翹了辮子,又莫名在一片仙音雅樂之中來到了一個古香古色的院子,又莫名冒出來一個郎中把陳清平判了死刑,又趕上陳清平突然就詐屍,又害得他們大半夜不得不追著出來滿山跑,單說今昭。
「這死丫頭跑的太快了。」體育達人老宋氣喘吁吁,「實在追不上。這是踩了風火輪還是怎麼著。」
「這是愛的力量。」老周翻白眼。
「這是怎麼回事?」陳夙蕙轉頭問。
「夙蕙姐,那個,你,跟著我們,一起穿越了。」青婀舉手,「你還記得我和蔓藍給你講過那些穿越文吧。我們現在,集體穿越了。」
「這樣啊。可惜,我還以為我死了。」陳夙蕙淡淡一笑。
「……」青婀語塞,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
「說起來,你們剛才誰注意了,這裡阿飄挺多的。」鬼王姬環顧四周,周圍那些看熱鬧的鬼魅,見到鬼王姬駕臨,都縮了縮頭。
「桃夭,靠你了。」老宋拍了拍鬼王姬的肩膀。
鬼王姬咧嘴,對一個小鬼招招手:「來,這位小哥,問你個事兒,你可曾見到,剛才有一個姑娘,追著一個屍鬼,跑了過去?」
那個小鬼雙眼冒光,好像極其崇拜鬼王姬的模樣,激動得聲音都發抖:「是的大王!有的大王!」
「噗。」眾人都忍不住笑。
「不要叫我大王,要叫我女王大人。」老宋怪腔怪調笑。
「那你能幫我們帶路嗎?」鬼王姬踹了老宋一腳,轉向小鬼。
「好的大王!沒問題大王!」小鬼說完,立等就轉向了一個方向。
「看什麼看,還不跟著本女王走?!」鬼王姬眉頭一挑,對身後的小夥伴們說道。
懸崖邊,鬼王姬的兩個走散的小夥伴,還在僵持。
今昭緊緊抓住陳清平的手腕,好像生怕自己一鬆手,他就掉到了異次元。
異次元。其實剛才他腦海之中的滔天巨浪,已經屬於異次元了吧。
那些浪花一樣激越的記憶碎片,像是突然從樓頂上丟下來的一打照片,每一張都定格著屬於陳清平的一幀記憶,那些記憶帶著褪色的歲月感,今昭沒有來由地就是知道,這些記憶,就是陳清平,也是剛剛才想起。
這些照片里,有一張照片一閃而過,可太歲的特殊體質,讓今昭捕捉到了那畫面閃過的瞬息。
那照片里,有一張熟悉的臉,每天今昭對著鏡子,都能看到的一張臉。
今昭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間湧上頭顱,她無法控制地知道,那並不是她自己,那應當是佛羅倫薩的神鬼飯店裡,朱雲盞和時清歡提到的,那個人。
是的。應當是那個人。
也許,那個人曾經放手,所以陳清平剛才才會一時恍惚,看著自己,問出那句話來。
可是——
「我是絕不會放手的,我又不是你。」今昭咬牙拽著陳清平,都是那琴音擾亂人心,都是那些甜甜圈弄壞了清平館,都是這天太黑路太滑,但是,只是,她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我提醒你一句喔,這幾天春雨綿綿,山路泥濘,萬一他腳下一滑……」丹方少年的喊聲讓今昭回過神來。
「我馬上帶他下來!」今昭眼神一定,目光炯炯。
丹方少年饒有興味地期待著這個奇裝異服的年輕姑娘有什麼辦法能把那個神思已經閉合凝滯的大男人給「帶回來」。
這個男人看上去神思恍惚,並不是能好言相勸的,這姑娘瞧著,也不是那種手段頻出,在鬼道上混的風生水起的。
不會水遁土遁搬山之術,又沒有什麼好鋼口去勸服,這可怎麼把這個男人,帶回來呢。
丹方少年心中好奇,眸光熠熠。
然後他就給跪了。
那年輕姑娘手一松,瞬間側到那男人身前,二話不說,將那男人打橫抱起,那男人剛要動一動,姑娘額頭一撞,就將那男人的腦袋給撞暈了。
丹方少年目瞪口呆,看著這年輕姑娘豪情萬丈地抱著那個男人,兩條胳膊箍得緊緊的,目光中流露出必死的決心,似乎打定主意,只要懷裡的漢子膽敢掙扎,就立馬把他攔腰掰斷。
「這位女俠你冷靜啊。這殭屍的屍體不禁折騰,掰斷了可就養不好了!」丹方少年抬手阻攔,「你先把他弄過來,別你們倆一起滑下去了。」
姑娘面色含悲:「我,抱著他,走不動了。」
「……」丹方少年十分無語地跑過去,幫忙,抬屍。
嗶嗶啵啵的火燒柴禾聲在這個幽靜的夜晚里,顯得格外清脆。更不消說那桃花枝編的網子上,烤著一片一片的牛肉捲兒。紅白兩色肥瘦混合的牛肉捲兒一著熱火,馬上就嬌羞地捲縮起來,丹方少年一邊鋪著牛肉,一邊對今昭說:「我烤野味是一等好手,只要你的朋友們還在這山裡,聞見這個味兒,再沒有不出現的。夜涼,你們女兒家不好冷了血脈,喝點兒屠蘇酒吧,今天可是立春呢。」
「立春啊……」今昭環視一周,看見十來個妖魔鬼怪都笑嘻嘻地圍坐在附近打量這陳清平,還做賭局下注陳清平到底是不是殭屍。眼前這個丹方少年,雖然長得好人也有趣,可她就是死活看不出來,他是什麼人。
藏得很深吶,應該道行頗高。
「你也能看見鬼?」丹方少年問。
今昭點頭:「能的。這些鬼很強大,因此還是能看見的。弱的,就看不見了。」不然還要敝鬼符幹啥用?要是所有的鬼都能看見,那這個世界在今昭眼裡,就會跟網游里熱門NPC交任務一樣,滿眼的ID,死也點不到正主兒。因此,敝鬼符,是八荒界人士的標配,比手機還頂用。
「我也能。強的,弱的,都能。」丹方少年提到這件事情,語氣裡帶著自嘲,「烤好了!快點吃!不知道你家明日貼春牛不貼,反正春牛你現下是吃著咯!」
牛肉果然烤好了,用樹枝挑著放進嘴裡,瘦酥肥軟,滑嫩噴香,只有椒鹽的調味,能吃到這牛肉最原本的食材味道,真的是汁多味足。
「這可是南陽府的黃牛呢,我好大力氣弄來的,你也懂嘛,耕牛可不能隨便殺。」丹方少年一提到吃,語氣里勁頭兒十足。
今昭看了看被她那一個頭槌,至今未醒的陳清平,嘆了一口氣,要是陳清平這會兒醒著,大概會十分積極地追問眼下怎麼搞到牛肉這鹽是海鹽還是鹽井這椒有沒有紅椒這到底是什麼年代有什麼食材又新鮮傳入東土。
只要他能好好醒來,好好做回他的人形電飯鍋,太歲對灶王爺發誓,以後他再讓她幫忙抄寫那些古老的菜譜食單,她絕不找借口溜。
「說起來,這個你打算怎麼辦?我瞧著他那表情,真是萬念俱灰吶!」這少年隨身帶著一個不小的備具匣子,裡面裝的,竟然都是炊具食料。他從裡面拿出好些個小瓶兒,東撒西撒,料理著那些牛肉。
「我的朋友們,能耐都很大,就算是把他給冷凍了,也不會讓他一時情緒爆發做傻事的。」今昭咬著桃枝上挑著的牛肉,眼睛里露出一股很像華練的狠勁兒。
華練曾經教育過姑娘們:「愛你就是放你自由等你飛回來你就是我的吧啦吧啦這種論調絕壁是扯犢子的,愛你就要帶你裝逼帶你飛才行,什麼你先自由的飛之類的,不好意思,等你飛回來,老娘一定已經跟別人抱窩了。」
雖然華練的男人是愛你就要放你自由的飛這種論調的實踐者,可阿姐的洗腦術對妹子們是十分有效的,至少今昭絕對不會放手讓陳清平跳樓。
今昭琢磨著,陳清平腦子糊塗了,她可還沒傻,這會兒就算是把他揍成植物人,也不能放任他到處亂跑。
「我跟你說哦。」丹方少年呷了一口屠蘇酒,「你這位,這身體必定是死了的,然又沒有腐朽,還真像是被凍住了,你瞧,連這處大的划傷,也沒有變化,血色還是這麼新鮮。按我說啊,他,有點像是時間不動了。」
「他身體的時間停止了?」今昭問。
「差不離。」少年答。
今昭嘴角抽搐地看著丹方少年風流寫意地舉著酒杯,用挑肉的桃枝,指了指陳清平全身上下無數傷口之中鎖骨之下那道最顯眼的露骨傷疤。
「我有位朋友,畫屍做的極好,若是你有需要,我可以幫忙讓她來給你男人遮掩一下,這模樣,總不能上街吧。可這人又沒真死,能走能動的,你也不能就這麼埋了不是。」丹方少年建議。
「嗯,好的,要是需要,我們會請你幫忙的喔。」朱師傅含笑的聲音響起。
「說起來,你們聊這麼久,少年你貴姓啊?」老宋抄著袖子問。
「瞧你年紀不大,婚配了沒?」老元笑嘻嘻地八卦。
「生人能見鬼,這是注孤生的技能點。」老周呲了一聲。
「你們看這是我從他身上摸出來的玉佩。」利白薩一伸手,一塊兒白玉佩出現在月光之下,帶著溫潤之光。
「這團蟒佩應當是國公王爺的形制,我問了青婀的幺蛾子,此地是中都鳳陽,駐守此處的是當今皇后幺子,年方十六,受封吳王。閣下,便是吳王吧?」衛玠斂衣一禮,語音淡淡,「中都鳳陽,天子故里,國朝唯一一位吳王,年正十六,這是洪武十年,或者洪武九年?八年?」古人按照虛歲算,左不過是這三年的光景。
「洪武七年。」丹方少年看見驟然冒出來的一群人,其中還有一個順手摸走了他的佩,面上全無半點驚訝,還挑著牛肉就著屠蘇酒,茲茲地咬,「你們就是這個女俠那群很有能耐的朋友咯?在下正是吳王朱橚。既然肉不夠吃了,不如各位到本王別院去坐坐?」
朱師傅環顧四周,魑魅魍魎,看看眼下,春酒牛肉,莞爾一笑:「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