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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回白玉為堂金作馬,生煎小籠竹夫人

  忙處拋人閑處住,比起衛玠利白薩這等心中有籌謀的角色來,高中還沒畢業的太歲在老上海的日子,不可謂不好——人玉卮還因為朱師傅常幫忙去籌謀而時不時思慮些,人蔓藍還因為越來越多的毛猴兒四處打探所以也會跟著拆分消息,人青婀,人青婀還一肚子愁腸不知道千年時光化作情懷如何計較,唯獨她,她不管事兒,陳清平也不管事兒,周宋兩人且還因為出身的緣故很能有見地,就他們倆,閑得令人髮指。


  陳清平的閑有幾位避嫌意思,今昭卻是實打實的閑,時常曲廊里睡睡,一下午就過去了。


  雖知這個陳宅是后改的洋式,但大框架卻還沒有變,彼時這宅邸的主人揮金如土,生生把方寸之地,修了池小廊茵,雖然這廊曲不過兩三折,但也是極其難得的蘇式風格。要不是時局亂,只怕這樣好的宅子,也不能被陳夙珩買到。


  而陳夙珩的眼光也是委實不錯,家裡布置得好,用器也精雅,到底是第二代,和第一代一樣,天生的好品味。


  單說這午睡的睡玩吧,那就和平常人不一樣。


  廊下有朱塌,上面鋪藤席,蓋蠶絲的涼被子,這還不算。


  要有竹夫人,也就是筒子形狀的竹籠,青竹光滑有天然的涼意,竹籠子裡面塞了清心安神的香草,摟在懷裡是十分涼爽的。古人夏涼極好這個,後來卻漸漸失傳,到了清末幾乎就見不到了,陳夙珩能制出這個來,那也不是胸無點墨的等閑;


  要有香籠子,最好是茉莉的,清沁花瓣塞入小竹籠子里,專用來熏屋子聞香,茉莉的味道本來就清澈涼快,放在床頭枕畔,一兩夜味道都不會散;


  要有冰珠玉球,雖然不一定非得說是玉的,但玉觸手自生涼,用各色玉石做成大珠子的串兒,拿在手裡,這一顆握熱乎了,換下一顆捏,等一圈兒下來,先頭握過的也已經涼了,滑溜溜涼絲絲貼在手心裡,在天氣悶熱的時候,最為受用;

  還要有冰箱子,陳夙珩家裡這種鐵皮貯冰的箱子,裡頭是鐵皮,外一層卻是木質的,畫了西洋的小天使圖案,雖然不能製冰,但和廚房那個存食材用的大冰箱,有全然不同的精秀,時常在裡面湃果子飲水,酷熱里喝一碗草莓牛奶或者葡萄湯,卻是極爽快的。


  還有許多物件兒,諸如香山摺扇之類,都是消夏的好珍玩。


  北平的陳公館雖然富豪,卻沒有這麼細緻講究。


  今昭琢磨著從四爺到十三爺,哪個也不像正兒八經過日子的,十四爺的精神頭,卻都給了吃吃吃。所以北平的陳公館,沒有這種處處透著舒適熨帖的小細節。


  陳夙珩雖然是第二代吧,但果然,是真真正正從一個黃口小兒長到眼下清逸少年的,單憑他對生活的這種關注度,那就是一個好好過日子的人類才有的閑趣熱情。


  不過側面也說明,陳夙珩對陳夙蕙這等只能談生意的馬大哈,的確是真的血緣牽繫,關心衣食住行的。


  今昭無語地看著陳夙蕙踢著緞面藤編的拖鞋,扛著一個竹夫人喊僕人:「不涼了不涼了,拿去放一放!」


  一時沈鮮衣來上海辦事,順路來看,這人眉目精緻,行事卻還是他阿寧哥哥的疏豪,上午隨便搖了個電話來,也沒定時辰,午後就大搖大擺上了門。主人都不在,客居留在這裡的只有午睡了的玉卮蔓藍,和剛回來洗完澡的利白薩。


  於是利白薩這個外國人,就很隨意地對沈鮮衣說:「你自便,我去擦擦頭髮。」


  於是沈鮮衣也就很自便地隨意走了走,走到曲廊轉角亭,便看見朱榻上今昭睡得昏天黑地。人都說海棠春睡那是很美的圖畫,然沈鮮衣只覺得眼前這一位,便是他也有一種抄傢伙把她砸醒的衝動——家裡人都四處張羅那麼大一件事情,怎麼這一位睡得還如此歡脫奔放。


  瞧瞧這大腿騎著竹夫人,嘖嘖,頭上頂著茉莉香籠,嘖嘖,心口還摟著一串石榴色的冰玉球。


  沈鮮衣伸手捏住了今昭的鼻子。


  片刻后。


  沈鮮衣笑得滿面春風,語氣頗為遺憾:「你閉氣才十幾秒。」


  太歲抄起茉莉香籠就砸了過去。


  「何必砸我,我可是來特地瞧你的。」沈鮮衣笑得妖孽叢生,「還特地帶來一個好消息。」說著,他十分自然地在廊下坐了,一腳踩著廊柱,姿態不雅,卻格外風流。順手拿起那串石榴色的冰玉球,剛捏了三兩個球兒的功夫,那一籃子葡萄就沒了。


  今昭不敢置信地看著一籃子二斤葡萄就在兩分鐘不到變成了一堆殘骸:「你到底是來幹什麼?」


  沈鮮衣詭秘一笑:「來跑腿兒,順便過來看看。不過么,對於來說,我是來幫你的。」


  今昭一臉茫然看見沈鮮衣那張鮮衣怒馬的臉逐漸靠近。


  沈鮮衣呵呵一笑:「我真的是來幫你的。」說完,他起身,順手拿走了另一隻籃子裡面的倆桃兒。


  今昭不明所以,一扭頭看見陳清平的腰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側。


  陳清平平時也很喜歡穿西服三件套,因此今昭對於馬甲卡出來的男神小蠻腰,還是十分熟悉的。她不知道陳清平為什麼跟貓一樣走路沒聲音了,但她看著沈鮮衣漂亮又有點放肆的笑容和眼神,直覺地感到小蠻腰環繞著冰封千里的氣息。


  啊啊啊啊啊男神生氣了。


  今昭噤若寒蟬,掃了一眼已經空了的倆籃子,殺雞抹脖子地對沈鮮衣使眼色,示意他快走,桃子就不說了,葡萄那可是北平通州張家灣私園裡的上等貨,一共沒滿一筐。


  沈鮮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笑嘻嘻地看著陳清平,片刻,對今昭飛了一眼,揚長而去。


  今昭鬆了一口氣,肩膀垮下來,雖然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陳清平似乎很不喜歡沈鮮衣。


  沈鮮衣雖然有點行為怪怪,但總體來說,豪爽仗義,那張漂亮皮囊下面裹著古道熱腸,否則單論歲族的關係,他也不至於如此鞍前馬後地幫忙,更別提今兒聽口風,還是特地來上海的——哪怕沒有特地這件事情,單論他照顧過青婀黃少,作為清平館的人,今昭也對他十二分感激。


  「他來幹什麼?」陳清平的聲音聽上去,和餐廳里放著的那個西洋畫木質鐵皮芯子的冰箱一樣,都有很好的製冷效果。


  今昭不明所以,情商欠費,因此很自然地回答:「是八爺找他說事兒,順便看看我。」


  陳清平發出了一聲含義不明的「哦」,猛拍了一下今昭的肩膀:「跟我去做包子。」


  生煎饅頭,也就是生煎包,是上海人愛極的一款吃食,一清早起來一小籠皮兒薄餡兒濃湯水美的生煎,好吃暖腸胃。生煎里是有湯水的,不管是鮮汁兒滷汁兒,都不能一口吞下去,務必要咬開個小口子,先嘬了裡面的湯汁兒才行。


  陳清平雖然該想起來的也差不多都想起來了,要不然也不會有五都峰會起的那些舉動,不過做飯儼然已經成了他的個人愛好,不,說是生活本能也不為過,追求美食,這件事情已經刻在陳清平骨子裡了,讓他閑著手,恐怕他都不知道該幹什麼。所以生煎這種家常也能做得的東西,陳清平也願意沾手。


  只是沈鮮衣一上桌,瞧著桌子上的菜色,眾人的臉色也就有點古怪。


  生煎、人蔘子雞湯、快油鱔片兒、滾水肚絲兒。就四個菜,除了生煎底兒沾著點兒芝麻蔥花以外,餘下三道竟沒有一點兒素。人蔘子雞湯本來就是參須燉的童子雞湯,算是溫補,又有鱔片兒是什麼意思?快油鱔片兒和響油鱔絲差不多,只是鱔魚片大火快爆,多了幾分煙熏火燎的燒烤味兒而已,又不算多稀罕的菜。


  倒是衛玠朱師傅周元酒玉幾人腦子轉得快,忍俊不禁。


  沈鮮衣倒是沒什麼感覺,兀自吃著生煎,還誇:「這底兒酥而不焦,薄而不硬,沾的蔥花兒芝麻又均勻,真是好功夫。」


  陳清平被誇了也沒什麼好反應:「就是沒那麼多。」


  「噗。」老宋已經沒忍住,嗆了一口。


  沈鮮衣倒也不在乎陳清平損他食量大,反而很給面子地把那些菜都掃停了,一副標準的吃貨相,就是吃完了飯,還立等又吃了一海碗的葡萄湯。


  利白薩伸手捏了一把沈鮮衣的腰,嘖嘖感慨:「你這麼多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


  沈鮮衣隨便對黃少卿揚了揚下巴:「跟他一樣。」


  眾人看著依舊還在吃的黃少卿,無語凝噎。


  吃完了抹抹嘴,沈鮮衣對眾人拱手:「外甥狗吃完就走,我也該走了。只不過沒離開上海,過兩天,我再來。」說著又對今昭眨眨眼,「再來看你哦表妹。」


  今昭覺得今兒的菜色不太對路子,還在猛喝葡萄湯,聽了這話揮手:「哦哦,好的。替我給阿寧表哥帶好兒。」


  夜涼。


  曲廊葡萄架下面,閑雜人等都在乘涼,這時候已經是屋子裡悶熱,外面涼快的夏末,來一碗冰涼的酸梅湯葡萄湯冰鎮西瓜之類,再搖一搖扇子,摟個竹夫人,和三五好友閑話,別提多舒爽。


  這近十點了,就連玉卮也懶得去睡,靠在榻上,青婀最近是被圍攻的對象,因此極小心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姐妹團又提起「快把你大黃搞定」這檔子事兒,蔓藍倒是突發感慨:「今兒瞧著老大,我倒是也想有個戀愛了呢。」


  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那個……城主和老元……」玉卮想了想,還是如是說,「老元……還是算了……」


  蔓藍雙手托腮,完全忽略了這句話里的城主大人:「關老元什麼事兒?我就是看著你們吧,覺得人生樂在相知心,我也有點想喜歡個什麼人。」


  「噗——」今昭的葡萄糖噴了出來,合著妹子還沒有喜歡過人啊!太歲在內心深處給老元和蓮城城主點了根蠟。


  「好了不說我了,今昭,你也快苦盡甘來了,你看老大都吃醋了。」蔓藍轉眼就眉開眼笑,一副CP發糖的興奮。


  今昭滿頭霧水:「怎麼了?」


  青婀伸出腦袋:「你沒看那幾道菜么,菜名連起來就是,生、人、快、滾。」


  今昭被一顆葡萄噎住了喉嚨,突然想起沈鮮衣說——我是幫你。


  娘希匹!這群活了上千年的神鬼,說話太特么的隱晦!

  主屋那邊咿咿呀呀乘月傳來唱片機里的唱腔:「良辰美金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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