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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回人生漸淺神生深,雞絲涼麵相知心

  救命——


  黑沉寂靜的世界里,她一個人發出呼喊,然這世界欲死如死,全無回應。


  救命——


  為什麼一道白光閃過,她就被關在了這樣的地方。


  明明,明明不過是一夜而已,就在這場離奇夢境還未開始的昨晚,她還在和玉卮與蔓藍很熱鬧地討論著一副好詞啊!


  對了,她們會發覺么,發覺自己消失不見了?

  「玉卮——今昭——」顧逸珊大聲呼喊,一聲一聲,從剛才的充滿希望,到最終黯啞無聲,「求求了……有沒有人……有沒有人來啊……」


  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看不見的少女的身影蜷縮,呼喊著逐漸熄滅,連她自己都聽不到的求救。


  與彼方的黑暗絕望相對的,是北平陳公館一早起的夏日晨光。


  咚咚的剁菜聲從二樓的小廚房傳進耳朵,驚擾了今昭的好夢。


  入了夏食慾愈加不振起來,這聲音大約是代表著剁起了腌香椿,澥開了芝麻醬把腌香椿攪合進去,加點兒調料,就是芝麻醬涼麵的拌料。


  她起床,洗漱,披了蠶絲的晨衣袍子,趿拉著軟底拖鞋,走到了小廚房。


  面是雞絲涼麵,那雙看著白皙修長,應該持筆握璋的手,撕出來的雞絲兒很均勻。那雞絲兒從指間掉落在盤子里,瞧著並沒有那雙手更有鮮活光澤,更惹人垂涎欲滴。


  這種雞絲好做,不過是用點兒香葉把雞胸脯燙熟了,撕成條兒,和黃瓜絲兒一樣當做是面碼,擺在涼麵上,扯點兒豆苗兒,澆上拌料兒和辣子。這樣熱起來的夏日裡,凡有錢買點兒雞肉的,無不把這芝麻醬雞絲兒涼麵當做是正景兒。配上春上的香椿腌的小菜,清口爽脆。


  涼麵爽滑,芝麻醬香濃,黃瓜絲兒甜脆,香椿沫子咸鮮,是不會倦食的早餐。


  是啊。


  今昭靠在門框上,她最近的確沒有食慾,若是往常,她看見這樣的家常味道,一定會先過去來一筷子嘗嘗,而眼下,她只是站在這裡,獃獃的看著陳清平的手,那些動作流露出一種自然的韻律,彷彿他並不是在做什麼可口的家常的東西,而是在彈一曲輕快活潑的曲子,比如說,《菊次郎的夏天》之類的。


  「吃吧。」一人份的早餐,放在了小廚房窗下的木桌子上,陳清平拉了一把椅子示意今昭坐下,自己則將一隻砂鍋燉在了火上,靠著窗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酸甜咸辣諸般滋味在舌尖輪轉,今昭的心裡也轉過諸般念頭,一想到陳清平的身份,一想到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她就覺得再美好的東西,也沒辦法像從前那麼輕鬆的入口。


  「不好吃嗎?」陳清平附身撐在桌子上,看著今昭的筷子在機械地夾起,放下,戳來,戳去。


  今昭本來是打算欲言又止的,她也覺得能把這一肚子的話憋住,可她憋了幾憋,發現陳清平竟然笑了。


  太歲自是沒有覺察她自己表情千變萬化彷彿一出啞劇,只是覺得在她如此悲催為他惆悵百轉的時候,這個人竟然笑了!哦不,本來他會笑這件事情就已經很驚悚了!

  「你你你你——」今昭一口氣就這麼岔在肚子里。


  「哈哈哈哈哈……」陳清平單手撐在桌子上,捂住臉,笑得肩膀發抖。


  今昭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地,顫聲問:「你……你是不是被什麼上身了?」


  「說到底,也是別人的事情,你不必這麼擔憂吧,身為一個吃貨,連我做的飯都吃不下了,這樣像話嗎?」陳清平張開捂著臉笑的手掌,在食指與中指的空隙里看著今昭。


  「怎麼能說是別人的事情!」今昭捏住筷子,心口起伏,「我們是……那個,朋友吧!怎麼樣也會為你擔心啊!」


  「朋友?」陳清平放下手,拉過椅子坐下來,「那就吃掉這些吧,沒什麼可值得操心的。我並不在意那些事情。你也沒有必要為我擔心。」


  今昭一把將筷子捅在了面里,好像祭祀上香,瞪著陳清平:「你不能說這種話,我就不說了,哪怕是玉卮她們,都很擔心你的。」


  陳清平一手托腮,勾了勾嘴角:「若是玉卮,只是會擔心我連累你擔心而已。」


  今昭被陳清平一反常態的舉動已經攪合得心慌氣短,混沒覺察這話中深意,慌亂地戳著盤中的涼麵,好似那是一盤殺父仇人:「如果你有什麼事情,也,也可以說出來啊。」


  陳清平表情又轉為平日的淡漠:「並沒有什麼事情,吃你的面吧。」


  今昭嘴裡發苦,悶悶地絞著麵條:「我是不管什麼第幾代的,你就是你,不是別人。」


  陳清平語氣淡然:「也許你以為的東西,只是一張畫皮。」


  畫皮?


  怎麼可能是畫皮!

  從那種對於他美貌和技藝的仰慕,到後來產生懵懂的戀慕,到現在牽腸掛肚無法說出口的心疼和自卑感,那麼多複雜的離奇的茫然的酸澀的各種感情,怎麼可能是畫皮!

  怎麼可以是畫皮!

  今昭啪地放下筷子,大聲反駁:「什麼畫皮不畫皮的我不知道!不管你的身份是什麼,從什麼地方來的,你來到這裡以後那些記憶不是假的啊!遇見的人也不是假的啊!那都是屬於陳清平的東西!跟什麼第一代第二代沒關係!要非說畫皮畫皮的,誰不是畫皮!鬼王姬還會離魂呢!」


  「是嗎?記憶有這麼重要麼?若如此,羽衣狐與華練,別說記憶,就連靈體都一樣,那究竟哪個才是華練呢。」陳清平的語氣嘲諷,帶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刻薄的悲戚。


  今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她只是受不了陳清平如此地淡漠這件事情,如此對陳清平這個存在不在意,不肯定——他竟然不肯定他自己!


  她只是覺得心口一陣一陣的絞痛,痛得她喘不上氣來,她握拳在心口,壓著那股子腥甜翻湧,幾乎在吼:「但是她們的未來不一樣!就算羽衣狐徹底變成了華練姐,全部都複製黏貼了!但是她也只是個抄襲品!華練姐的未來她永遠看不見!永遠沒有辦法抄襲!華練姐決定成為華練姐,那是獨一無二的事情!羽衣狐被那個什麼怪物的聖徒的帶走了!就算這一點,她和華練姐就不一樣!華練姐才不會被那種傢伙帶走!才不會同流合污!從那一刻開始她們就還是不一樣!」


  「未來……?」陳清平似乎被今昭的爆發嚇愣了,然而只是片刻,他便恢復如常,伸出手來在今昭的頭上揉了揉,「想喝仙人粥嗎?那你晚餐可不要出去。」


  「啊?」今昭覺得剛才的一通老拳彷彿打在了棉花上,雖然她爆發完有點緊張陳清平的反應,但這個反應,也委實奇怪了點,仙人粥是什麼鬼啊!

  陳清平笑著看著今昭:「快點吃吧。」


  老宋一進小廚房,看見的就是晨光窗下,木桌小菜,一對青年男女相視相對,青年輕眉淺笑,少女一臉茫然。


  老宋很自覺地當做自己沒來過,扭頭就走,下了樓告訴朱師傅:「今兒你們忙吧,不要打擾今昭。」


  朱師傅和玉卮正在整理手邊的線索圖,聽了這話抬起頭,眉頭一蹙:「今昭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


  老宋十分嚴肅,搖了搖頭:「沒什麼,她的春天來了。」


  也不知是緣於卞青娥本就是個奇特的人,還是因為她到底是青婀,被待到陳公館住下已經五六天,她並未有任何不妥當的舉止,也似乎並不吃驚見過缺了心臟還能活過來的黃少卿,反而因為與顧逸珊處境類同,聊得頗為投契。下午兩人看著時報上的消息更是驚怒交加,卞青娥到底是在報館做實習,看見同僚被拘捕,急得起身就要去報館看個究竟,渾然把大家叮囑她的,不要輕易外出,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這一半天大家的事情都不少,只有酒吞剛從外面回來,正閑閑地端著酒盅在門廳休息,瞧見卞青娥風風火火地出去,又瞧見顧逸珊追了出去,微微皺了皺眉頭,問門口的聽差:「八哥呢?」


  從陳公館出去,繞地安門大街,很快便是報館所在,這會兒那棟洋樓前已經聚集了不少的愛國學生,有幾張熟面孔,正是一同與卞青娥參加運動的,同樣也在報館做文書工作。這會兒因為報館兩位記者被抓走,正義憤地要求一個說法。


  「青娥!」一個男生看見了卞青娥,眼睛一亮,迎了上來。


  「密斯特何與密斯陸怎麼樣了?」卞青娥急切地問,這動蕩歲月里做報業,只有徹底舍了良心和全憑良心兩條路可走,密斯特何與密斯陸大抵是這行業里數的過來的有良心,願意報道真性情的人。


  「捕進去以後使了錢疏通,應該是沒有吃多少皮肉之苦,只是以後怎樣並不清楚,這一次是總理府那邊施壓……」男生面露愁苦。


  「到底因為什麼?」卞青娥追問,以何家的面子,總不至於立等就抓進去。


  「因為何家妹子,前幾天被總理的公子……」男生只覺難以啟齒,這畢竟不是可以與女生們公然討論的事情。


  卞青娥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密斯特何的妹妹,不是你們學校低年級的話劇社的……才只有十五歲啊!」


  男生扭過頭去,額頭青筋隱隱,他又何嘗不知,那樣可愛的女孩子,因為放學一個人走,被那群惡少瞧見,便就……便是他這樣熟識的高年級同學也無法忍耐,何況作為親兄的密斯特何。


  「小高!已經都聯絡好了!今天開始去總理府那邊抗議,走嗎?」同校的學生們紛紛圍攏過來,瞧見卞青娥,更是激動得雙眼含淚,「青婀姐!你回來了!你去嗎?」


  卞青娥想起黃少卿和朱能垣的叮囑,微微猶豫。


  黃天化的事情,讓她清楚,這世間有奇詭不能格物以解,因此她對這種神秘力量心存敬畏,願意相信黃天化,跟他們住到陳公館,她內心底也有這樣的聲音在勸誡自己,只有在那群人身邊,才是安全的,她不畏懼犧牲,可也不想因為魯莽輕易送命。


  然而——


  卞青娥看著周圍的學生們熱切的臉孔,心中橫生一股豪情,罷了!若是犧牲!也當犧牲在今處!若是敬畏神鬼,一生躲藏,那這生涯要來何用!

  「青娥!我也加入!」顧逸珊的聲音響起,「我不放心你,追著過來了。如果是這樣的事情,我也願意加入!一定要向權惡討回公道!我相信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就一定能在這個世界掀起風浪!」


  「對!我們要掀起第一朵浪花!直到終有浪潮把這個世上的臟污滌盪!」卞青娥緊緊握住顧逸珊的手。


  「直到終有浪潮把這個世上的臟污滌盪!」學生們圍攏在兩人身旁。


  學生們扯著橫幅旌旗,揮舞著拳頭,高喊著口號,聚攏在總理府前的街上,每一張臉都漲得酡紅,因為深知這樣的總理府,可能會伸出冷槍,伸出明刀,將他們的性命收割了去。可每個人的眼中都沒有推卻和後悔,他們已經執意將年輕的熱血潑灑在這骯髒的世界,用以喚醒麻木的世人。


  卞青娥和顧逸珊站在最前面,傍晚的日光將兩人的鬢髮臉龐染成金紅,好似某種不可捉摸的力量,帶來的神聖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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