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回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蚩孓不夢君
安可萬萬沒有想到,她這位在遊艇上診療的病人,會是陳清平。
整件事情透著與夢中怪蟲一樣詭異的氣氛,比如她跟著宋嘉睿進了清平館的東跨院,而後打開一扇門,就出現在了一艘白色的中型遊艇上。遊艇豪華漂亮,潔白如浪花,在碧海之間徜徉,那是安達曼海的柔波,清澈而空曠。
然而安可只是一瞬間,就料到了前因後果。
也許,陳清平只是一個引子,一個由頭,引誘她來到這片空曠的海域,以免她釋放出那可怕的怪蟲蚩孓,對無辜的人產生傷害。
安可看著宋嘉睿淺淺的微笑,丟給他一個白眼:「你本可以跟我實話實說。」
「我想你不需要我把一切都說明,你看一眼就能懂。」宋嘉睿光著腳坐在船頭,露出漂亮的手臂,緊實的腹肌,手裡的釣竿長長甩入海中,「不過這位店老闆也的確有點問題,想讓你幫忙催眠。」
「這種事情你們萃夢師做不到嗎?」安可問。
「有點困難,而且很容易困在夢中,比如單純的催眠師,不進入對方的意識,比較安全。」宋嘉睿解釋道,他的釣竿一抖,一條小臂長的怪魚上鉤,那魚色彩斑斕,大大眼睛,看上去非常可愛,可惜就在出水后的幾秒鐘,它就變成了一整臂長短,灰白皮膚,滿口利齒,和鯊魚長得有點像,還有一對鋒利如刀的魚鰭的怪物。
「這是惑鯊,最擅長裝成無害的熱帶魚來吸引遊客與動物,然後把獵物分割成小塊兒藏起來,慢慢吃掉。」宋嘉睿把那條惑鯊隨手一摔,拍死在甲板上,「它的魚肚裡有一種神經毒素,是很好的催眠輔助藥劑。」
「你把我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了。」安可坐到老宋身邊,「這麼開誠布公,想必不是因為我的美色,而是因為你們都覺得,我大概沒有多少時間了,對吧。」
「我有點想說,你未免也太聰明了。」老宋苦笑。
安可搖搖手指:「不過太聰明的話,就活不長喔。不過,親愛的,你放心,你會長命百歲的。」
老元端著起司蛋糕從安可身後經過,聽到這一句,對安可露出一個笑容來:「說的沒錯。」
百香果是一種神奇的水果,它不僅具有豐富的水果香氣和滋味類別,還有一個三千界的人類並不知曉的功能——養神。百香果美味的津液,是一種凝神安思的天然鎮定劑,將百香果榨汁后與冰沙混合,不僅僅是美味的百香果沙冰,可以祛除安達曼海的炎熱,還能凝聚陳清平的神思,讓他不至於過度抵抗安可的催眠。
儘管這只是一個被安可看破的借口,但意外的人,被看破借口之後,陳清平還是認為,需要這一次催眠。他甚至在百香果沙冰里混入了惑鯊的神經毒素,好讓他自己的神思更為放鬆,能夠挖掘出他自己都沒有抵達的更深的意識層面。
今昭有點緊張地問老宋:「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老宋聳肩:「最壞就是催眠失敗,跑出蚩孓來這種事情,還要靠安可的。我們有定海神針,還有煞衣黑傘。」
今昭看著在船尾和蔓藍聊天,穿著比基尼泳衣的安催眠師,一股悲愴混合無力的感覺油然而生,看上去她並不怎麼擔心接下來一定會發生的與蚩孓的死戰——一個沒幾天好活的人是不會穿著兩千塊的游泳衣還在慢悠悠地給自己塗防晒的。
上午剛剛塗了防晒學了海釣穿了比基尼的女人,下午就換上了長裙高高在上地坐在一旁,對患者說:「盡量放鬆,什麼也別想最好,如果實在做不到,想想海浪。」
陳清平一臉平靜地坐在躺椅上,瞧那個表情,想的大概是既然有惑鯊能不能釣一條人面魚來燉。今昭坐在他身側,老元則站在一旁,這位歲時十二族成員將會從時間的角度來解讀陳清平的回答。
陳清平不是第一次被催眠,他曾經數次被催眠,試圖從三千界的角度來解釋自己的來歷,但每一次都是失敗的,毫無收穫的,然而這一次催眠師雖然還是個普通的人類,但這個人類擁有神鬼都無法了解的蟲洞體質,他期待會有點什麼不同。
在安可的暗示下,陳清平很快就進入了被催眠的狀態。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已經列在了紙上,安可一個一個問過去,由淺入深,從簡單的姓名性別到職業愛好理想包括最開始的記憶等等,而當安可翻到了下一頁時,她突然抬起頭,看了看今昭,露出一個狡黠如狐的笑容:「你有很在意的人嗎?」
今昭突然覺得全身緊張。
「華練……」陳清平吐出兩個字。
陳輝卿和今昭頓時都僵硬了。
「……她感覺像是母親……」陳清平在催眠中迷迷糊糊地把話說完。
今昭擦了一把汗。
安可又問了幾個問題,顯然答案不盡理想,即便是進行了催眠,陳清平從潛意識層面依舊無法想起任何有用的東西。
看了看前身微探的今昭,安可合上手裡的日記本,微微一笑:「你能記起的最早的事情是什麼?或者能記起的最早的人?」她並不知道陳清平的記憶是圓形膨脹的,所以她認為失憶症患者能記起的最早的事情,應該是存在於過去的。
陳清平的眉頭從皺緊放鬆開來,他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極淡的微笑:「……我的妻子……沐今昭……」可隨即,那笑容突然凝固,陳清平的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有什麼極其痛苦的事情正在他的記憶之中沸騰!
安可看著陳清平流出的一行鼻血,連忙中止了催眠,可是一股奇怪的感覺兜頭而來,那是一種熟悉的恐懼與悲愴,就跟她記憶深處失去雙親那一晚一樣!
宋嘉睿的胳膊一摟,接住了昏迷的安可。
「不好。」陳輝卿轉向老元,「讓大家戒備!安可的入夢提前了!」蟲洞體質的安可的確要在今天,在夢裡回到過去,發現大量的蚩孓,但並不是此時此刻,而本應該是在入夜之後,可是不知道是受到陳清平的影響還是因為之前累積了變數,這件註定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卻提前了數個小時。這對於整體的時間線沒有太大的妨礙,但對他們來說卻不是好消息!
他們的遊艇還沒有駛入徹底無人的海域,更糟糕的是,他們現在靠近瑪雅灣,那裡碧海銀沙,因為李奧納多的電影而聲名大噪,是普吉島周邊島嶼之中,遊人最為集中的地區——此時此刻,就在百米之外,很多包船賞景的遊客,正在瑪雅灣的海灘上,悠閑地曬著太陽!
「坐穩了。」陳輝卿打足馬力,遊艇一個猛衝,壓過平靜的海水,帶起一陣泛著泡沫的海浪。
「想要徹底離開遊人,恐怕沒那麼容易。」今昭盯著導航儀,上面顯示他們並沒有離開遊人海域,尤其是前方的霧島,是八荒界的專屬島嶼,這個季節,上面的遊人應該比瑪雅灣更多。
「那就靠近霧島!反正上面妖魔鬼怪,傷亡總比普通人強!」老周按了幾下,關閉了遊艇的門窗,那是防止海浪倒灌的隔水門,雖然攔不住蚩孓,但是好歹能支應一陣。
「好歹我們這次帶上了房東大人。」負責觀察航向和航行狀況的今昭擦了一把汗。
「出來了!」蔓藍的聲音響起,「而且不是在一起!」她的植物們擺在遊艇各處,此時此刻充當了眼線。
隨著這一聲,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緊繃起——蚩孓出現的地點的改變,完全是他們清平館的個人行為,如果這件事情不能擺平,包括陳輝卿在內的所有人,都會遭遇極大的麻煩。
「一共四十六隻!」蔓藍驚聲大叫,「有大有小!」
宋嘉睿看著安可的身體中間出現的宇宙星辰一樣的幻美幽光,以及周圍站著的,剛剛出現的三隻蚩孓,深吸了一口氣。
上一次,出現了大約二十隻蚩孓,而且是幼蟲,剛剛孵化的幼蟲,而這一次,顯然因為他們的干預,事情發生了一點點變化——一點點致命的變化。
蚩孓的數目變多了,也出現了成蟲,更糟糕的是,它們並非是在一起出現的,而是分散在了遊艇各處!一旦有一隻投入水中藏起來,如果游到了那座島嶼,後果不堪設想。
「小的給你。」陳輝卿說完,卷了捲袖子,示意老周掌舵,老宋去處理幼蟲。
距離他最近的兩隻成年蚩孓感覺到他的動作,猛撲了過去。
宋嘉睿也一步上前,毫不在意屋子裡另外一隻成年蚩孓,只是伸手抓住了一隻竄上床頭櫃的幼蟲,摜在地上,猛地踩了上去。蚩孓的幼蟲還未徹底物質化,這一踩迸出點點星光,化作灰燼。緊接著第二隻幼蟲被宋嘉睿抓在手裡,猛力一扯,斷作兩節。
兩隻成年蚩孓撲向陳輝卿的瞬間,陳輝卿也縱身躍起,兩隻手一手一個按住了蚩孓的頭,手腕一抖,兩道藍白色電光從蚩孓的頭頂直竄到腳,頓時化作飛灰。而下一秒鐘,一個利落的空翻之後,他已經落在了宋嘉睿的背後,一抬手按住了撲向老宋的那隻蚩孓的小腹,又一道電光閃過。
「諸位,小心幼蟲,它們能附體。」宋嘉睿對著通話器說。
「看好她。」陳輝卿說完,打開門走了出去。
而與此同時,倫敦的一處公寓,等著安可過來投宿的一位英國精神科醫生朋友正焦躁地撥打著安可的電話,無論他嘗試多少次,永遠是不通。心情煩躁的醫生端著電話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絲毫沒有留意電話線已經被他扯得一團糟。窗外的警笛聲讓他神經過敏地打開窗子,那似乎是一起車禍。那的確是一起車禍,三個打扮奇怪的飛車族騎著一輛摩托車,因為闖紅燈被撞飛,三個人當場死亡——那是發生在幾十秒之前,陳輝卿剛剛開始捲袖子的時候。
正在咒罵交通的醫生腳下一滑,手裡的電話飛起,連帶著電話線也飛過了醫生的頭頂,以及其刁鑽的角度,掛在了醫生的脖子上,電話則落到了窗外,卡在小晾衣架的兩條金屬欄杆之間。隨著醫生摔倒在地,電話線猛地繃緊,勒住了醫生的脖頸,無論他怎麼掙扎都無法鬆脫,那電話在金屬欄杆之間,卡得越來越緊,最終,當窗外的救護人員無奈地對三個飛車族的屍體搖頭的時候,窗里的死神也終於降臨,醫生的手從脖子上落下來,再也不動。
蔓藍也一動不動,緊張地聽著她的植物們的彙報。清平館的人並非戰鬥人員,因此像是她和今昭、陳清平、周思賦這種基本戰鬥力可以忽略的人,都被關在了駕駛室,那煞衣黑傘擋在門口。
宋嘉睿不再猶豫,將門手動鎖好,自己則拉過椅子堵在門口坐下,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惑鯊調味茶,以最快的速度進入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