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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回朱雀橋邊野草花,醋菹鴨羹湯餅下

  永嘉六年,秋末,朱雀橋畔微雨中,油傘下眉目嬌憨的婦人撫著孕隆的肚子,偏頭望著烏衣巷口簇簇人群。忽而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有鮮花如雨般落下,歡悅的人群竟似毫不在意那令人骨酸齒冷的深秋微雨,只顧著那巷口駛出的華蓋車中的美貌郎君。


  「衛小郎君!秀姑思慕你!」


  有聲嘶力竭的女音破空而且,緊接著一片鶯啼燕囀,鶯燕們似乎都忘了自己這般吵嚷出來,再美的音色也是老鴰子叫了,一聲壓過一聲的傾白,還夾著好些男音壯氣。


  「夫人,回吧,寒氣重,郎君等會兒也到家了。」侍女扶著那婦人。


  婦人撫著心口:「無事,我只是,有點擔心。」


  侍女安慰著婦人:「您不必太多憂思,郎君此等風貌,卻不曾有姬妾,先夫人又去得早,郎君心中只有夫人一人耳。」


  「不,我並非是……罷了,回吧,不是今日阿翁故交之後要來么。」婦人嘆了一口氣,再望一眼那人群之處。


  人群所鍾之處,車中那位風神秀異的郎君,彷彿察覺什麼,掀開車簾,向著朱雀橋的方向一望,果然橋頭有位傘下的女子,在向這邊望來。


  郎君嘴唇微翹,一貫喜怒無波的臉上,彷彿綻放一朵曇花,如夜中月下香驟然四溢,只聽得幾聲尖叫,人群之中好些人居然就此捧著心昏了過去。


  距離烏衣巷不遠處一座宅子前,三輛青車緩緩停下,一眾出色的男女魚貫下車,為首的一位峨冠博帶,一身煙水淡墨長衫,眉目絕色;身後一左一右兩位同齡青年,一清冷,一溫柔,也著同樣堆雲卷雨的淡墨長衫,只是清冷者襟口綉梅,溫柔者襟口綉梔子。


  此家出迎這些客人的並非家主,竟然是家中內宅婦人,那婦人肚子隆起,顯然有數月身孕,見了陳輝卿等人,好不矯揉造作,大大方方地行禮致歉:「……夫主此行矯作,還請陳郎君見諒。」


  陳輝卿虛扶那婦人一把,「陳家三郎」朱能垣柔柔開口:「夫人不必介懷。」


  若真的是她夫主親自迎出來,然後這巷子堵了一個水泄不通,鮮花如雨砸來,估計陳清平覺得麻煩得掉頭就走吧。


  「如何?」陳輝卿低聲問華練。


  華練的聲音悶悶從他衣襟里傳來:「我認識她祖母韓姒,此番瞧,這山姽倒是很似她的祖母。」


  山姽,征南將軍山簡之女;山簡,山濤與妻韓氏之幺子。


  彼時山簡見衛玠稱,昔戴叔鸞嫁女,唯與賢人,不問貴賤,況衛玠出自衛氏高門,便將女兒山姽嫁給衛玠。而今山姽腹中有與衛玠的第四子,衛家也因避禍南遷至建鄴。


  山夫人引著眾人來到了正堂,歷史上著名的美男子衛玠已經等在堂前,饒是今昭這個見過了古今中外不少美男子的新晉太歲,也不由得覺得眼前一晃,彷彿旭日驟出,光華輪轉閃到眼前。一對黛色眸子,雖然喜怒無波,但那份自然坦率,實在能把人淹死。


  尼瑪!這什麼人!美得打臉!

  與陳輝卿那種帶柔光的雲端美人不同,衛玠這種美,好似昭陽旭光照在一斛明珠上,菜刀劈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就奔著你來了,招架不住。


  魂淡!這和說好的不同!不是說好了衛玠是個清麗脫俗小受狀的美男子么!這怎麼跟爆發了小宇宙第七感一樣的!


  太歲的內心塌毀了,就連族中皆是美人的老元和向來雞蛋里也要挑骨頭的老周都忍不住微微別開頭去,無法直面這不一樣的美男子。


  只是……今昭心中納罕,不是說這衛玠身體不好,所以被活活看死了么?這位瞧著雖然清癯了些,白了些,但眼光端凝,並無元陽頹散的死相啊。


  難道,別有隱情?

  清平館眾人來到此間,無非是為了尋找到饕餮之子,琉璃瞳郭奕,儘管已經不需要為了救出陳輝卿,華練有了重生五十次的倒霉皇帝高洋的魂魄做的煞衣,但為了預防哪天又從哪個夢境罅隙里竄出一隻酒吞九臉大章魚來,請饕餮之子幫忙清空回收站,還很需要。


  此時今昭心裡是有點疑問的,她總覺得華練在隱瞞什麼,因為她記得華練從陳輝卿掉進識海時就很冷靜,並不十分擔憂的樣子,後來又說著什麼齒輪,齒輪的,而華練上次入夢被梟光追著打,雖然受了點兒皮外傷,可也不至於成天保持著蛇精狀,在房東大人懷裡鑽來鑽去佔便宜。


  要是別的人,今昭可能還會真的覺得,是為了佔便宜,可華練的話,今昭覺得不會——儘管華練表面上表現出一副貪歡好色的樣子,可如果她果真貪圖陳輝卿的顏色身體,何必從明朝一路躲到21世紀?要不是天兔的事情,她恐怕還不會出來。


  不,根本來說,天兔炸出了華練這個潛水黨,還是因為酒吞的緣故。


  不要啊。


  今昭內心默默哭泣,她是華輝黨,可不是華酒啊!蛇精女和紅豆男這絕不是什麼好CP!絕不!

  「……阿昭。」玉卮的聲音將今昭從胡思亂想里叫了回來。


  今昭目前還是陳清平的「貼身侍女」,因此席面上來,陳清平要喝湯,她必須伺候起來。


  湯是此時常見的醋菹鴨羹,也就是酸菜老鴨湯。


  用一隻建鄴肥白,洗凈去頭尾足翼,斬方寸小塊兒,與黃酒熬煮九沸,而後加豆豉汁和糯米湯,將湯頭熬得稍許粘稠濃郁,再加入酸菜,最後加一些鹽。這種湯存放也不會壞,再加熱味道也不會太差,甚至可能變得更為濃郁。在這種有些寒涼的冬雨之中,喝一口有點黏纏濃香的鴨湯,溫暖滋補。醋漬的菹菜有酸適味道,提發醒覺,還平和了老鴨湯的油膩。配菜里還有焯拌的百葉撈與肉澆熟。


  細如柳葉的牛羊百葉用鹽與豉油腌制,入八成沸的湯中過到柳葉微卷后立刻出水,用蘇葉、薑末拌了,口感爽脆有嚼勁;而羊肉燉得爛熟,一觸即散,用蔥、姜、蒜、椒、橘、胡芹切了細絲兒拌了,略加鹽醋,也豐口香舌,濃膩好吃。


  衛家雖然並無盛名庖廚,也沒有稀罕食材,不過是時令家常菜,但因為是山姽親自下廚,顯得格外有闔家歡樂的人情暖意。更難得衛玠並不像時下的那些高門子弟,為求仙風道骨,食風餐露,吃個飯也數米粒,而是吃得十分甜香歡快,時不時還夾菜給山姽,而山姽坦然受之,習以為常,顯然這份恩愛並非一時作秀,而是日日如此。


  只是可惜,此時已是永嘉六年,這一年建鄴有一件普天同悲的大事,便是這個冬日,天人一般的衛郎君,憾然辭世。


  想到這裡,今昭不由得看了看山姽的肚子。


  衛玠並沒有琉璃瞳,他便不是那永生不死的饕餮之子,這麼說來,今冬,他就要死。


  時間,恐怕已經來不及。


  宴在酒末,郎君們還在高坐酣飲,小姑子們卻已經紛紛離席,跑去欣賞著名的衛玠的家宅園景了。衛家並不很大,但奇石嶙峋,霜楓累累,別有一種與江南精緻不同的感覺,尤其是小湖畔瑩白石墩,湖上紫粉拱橋,橋拱垂著紅珠串串的冬青,與湖畔楓葉將湖水映成朱紅,這等色彩搭配,如夢似幻。小橋那頭有小小半島,島上有茅屋石桌,一排田園意趣,更有一闋蜂箱,這會兒蜜蜂已經移去暖房,只留下還粘著蜜糖的蜂屋。


  「這個,好眼熟。」鬼王姬轉頭看今昭,兩人面面相覷片刻,異口同聲,「會稽長公主!」


  這半島之上的田園小築,竟然與六合之中那夢郎小屋,幾乎一樣!

  「夫人,您這個——」蔓藍直接開口問出,「這園子是衛郎君自己畫的嘛?」


  「是夫主之友,謝郎君的手筆。」山姽回答。


  正說著,一位侍女趕來:「夫人,謝家郎君來了。」


  青婀一聽,眉飛色舞:「可是那投梭折齒的謝幼輿?」她雖然面對不認識的男子會害羞到說不出話來,但圍觀無妨,因此此時來魏晉找饕餮之子,她是最歡實的一個。


  山姽也抿唇一笑:「可不是這位么。」這一笑破去她面上端和,顯得極為靈動嬌憨,青婀忍不住開口:「夫人笑起來甚美,應多笑笑。」


  山姽嘆了一口氣,幽幽望著天際晚霞:「雖此言交淺言深,但我不吐不快,夫主雖被眾人所寵,奉為天人,然與我卻是尋常夫妻,我從未覺得自己不如他甚多——然自從認識謝家郎君,我卻發現,他原是我不懂的,便是數載夫妻恩愛,他仍有一張面容,一番心事,我不能懂,甚至不能觸碰。」


  青婀咬著舌頭,才把差點脫口而出的「他不是愛慕謝郎吧」這話,給吞回肚子里,回頭看看姐妹幾個臉上那心照不宣的笑容,她只能硬著頭皮勸慰:「其實,那個也沒什麼,便是孿生兩子,相互間也都不同心事吧。」


  山姽搖頭,她看著青婀:「有時,我覺得我家夫主,並非三千紅塵中人。」


  「啊,對啊,他是天人。」青婀猛點頭,衛玠嘛,千古流芳的人,是山姽的枕邊人,壓力山大也可以理解。


  山姽還是搖頭,她躊躇半晌,才負氣般地道:「我覺得,他,不是人。」


  清平館眾女都看著山姽,大家都是八荒中人,當然明白,這句話並不是山姽在罵衛玠,那麼,難道,衛玠——


  「罷了,謝郎君時常帶著他的妹妹來,謝女郎是位好女子,大家請隨我去見吧。」山姽不再多談。


  謝女郎的確是位好女子,在流行柔柳般的女子的時代里,她像一株牡丹花,端麗大氣,美在天然,那種「姐就是美」的坦率,和那天生高華的眉眼,與大家的一位熟人,幾乎一模一樣。


  這位謝女郎,是會稽長公主的某個前世。


  她與她雙生兄長謝鯤都是謝家本代中的翹楚,只是謝鯨身為女子,史書不載。


  萌妹紙的孿生哥哥謝鯤,有著與妹紙一樣的牡丹花般的美貌,和一個,嗯,十分逗比的性格,按照魏晉的說法是,放浪形骸。


  有意思的是,這份放浪形骸,這份人間富貴花的樣貌,與大家的另外一位熟人,幾乎也一模一樣。


  恐怕這謝鯤,後來轉世成了王六郎。


  會稽長公主便是齒輪,別這王六郎,也是齒輪吧。


  唉呀媽呀,好亂。


  太歲扶額。


  謝鯤此人,典故頗多,少時投梭折齒自是一樁,謝鯨解釋道:「委實是那高家女郎,與我相嫉,每每見面酸諷,阿兄見她總是一副嬌柔膽怯狀,便投梭嚇她,誰知她不但不怕,反而把梭丟回來,砸斷了阿兄的牙齒。后聽聞那梭是阿兄所投,嚶嚶哭泣,說阿兄敗壞她名節,要阿兄娶她呢。」


  「後來呢?」今昭很好奇,投梭嚇人,這才像她認識的王六郎。


  山姽聽了這話,無奈搖頭一笑。


  「呵呵呵,後來阿兄說,若哪家女郎可比我一分,他便高歌迎娶。」謝鯨擺著手笑。


  青婀看了看謝蜚語眼中的光芒,嘴角一扯,兄控與妹控,嗯,不錯。可惜這妹控,下一世變成王家六郎,沒了這麼可愛的妹子呢。


  這邊小姑子們聊得投入,那邊郎君們也打算抵足而眠,徹夜長談。


  屏退僕役后,那謝鯤散發敞衣,半躺在榻上盯著清平館二陳朱周元宋,尤其是最後被招進來的老宋,盯了半晌,才轉向衛玠,咧嘴一笑:「叔寶,你該做決定啦,今晚,要不要去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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