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回夢裡造出黑洞在,滿碗酥酪壓櫻桃
房倒屋塌的山谷中,碧水奔流,河邊會稽長公主面色愴然,一言不發。
今昭等人雖然知道她十分失望,又十分擔憂,可這世間原本就是如此,哪有事事如意,便是她貴為公主,也只能抱憾終身。
良久,陳蒼蒼站了起來:「本宮明日會備好各色食材和本宮的令牌,如有需要,可以隨時來找本宮。」
陳清平接過令牌,點了點頭。
今昭瞪了他一眼。
陳蒼蒼擺擺手:「阿昭,清平君,阿桃,元小郎,多謝你們。是我後悔沒有早些問出那一句,這原是命。」
就算是再努力,也依舊有做不到的事情,有的時候是運氣,有的時候是實力,有的時候是嘲諷,有的時候是捉弄。
「對了,阿練呢?」話音一落,空中傳來一聲長嘯。
長嘯之聲高亢悠長,一聲尾音破開憑空一道流光,好像半空被撕開一道傷口,華練背著一個人,從傷口裡跳出來,她黑衣烈烈,半張臉全是血:「快走!快醒!」
華練自己也沒有想到,一場入夢,會搞成這個樣子。
當初請了雲淡之護法,就是想他可以喚醒。只要能被喚醒,華練就不必擔心迷失在浩瀚的六合,她就可以從容地把那個撒嬌的人從角落裡挖出來,帶回家。
華練就是打著這個主意,才願意答應那公主的兒女情長的。
開玩笑,她貴為公主,飽覽貴家秘辛,才能求到陳清平面前,要見一見情郎,直說不願意後悔,而這世間有多少悔青悔斷的愁腸,變成孤墳白骨,多少人悔的不是錯過的愛人,而是無法挽回的生命。
見了面,只說最後一句話?
嘖,說了最後一句話又能怎樣?或者又會有一腔旁的心思,新的慾望,說一句,留一次,睡一回,在一起,不分離,不死去,為何死亡要將我們分開?如果這是天命,我必逆——這是成魔的必經之路嘛。
華練撇嘴腹誹,眯起眼睛掃視周圍,這是一片歸園田居的景色,想必期間主人十分恬淡,是個安靜的美男子。
此時眾人還未入來,華練便隨意找了一個地方等著,打算等到人以後留一句話:她要順便去個地方,等會兒再回來。
很可惜,第二個人還沒有出現,便有呲呲擦擦的火光電石之聲傳來,黑暗從一角慢慢溢出,蠶食光明。
華練一看那片黑暗,便知那是很大的一群,梟光。
成年的梟光遮天蔽日,尋常人看不見,只能瞧見它的影子,一隻巨大黑鳥影子,這黑鳥的影子能以極快的速度將光吞食。
梟光的由來處並不十分清楚,有人說來自神秘的異世界,有人說來自更高的次元和維度,但這種生物在三千界到底稀有,也看不見實體,只能瞧見它黑鳥一樣的影子,這影子就算能吞食光芒,也不過是幾里方圓。三千界的古人所稱天狗吞月,便是偶然誤闖的梟光的手筆。
對於華練和陳輝卿兩人來說,這種生物,還真的是有點威脅性的——如果沒有了光,時間與空間便相對失去了意義。因此華練對這種生物頗有研究,甚至親手捕殺過一隻成年梟光,順便嚇屁了亨利一世。
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一群,這能有幾百隻!
糟糕了呢……
華練看了看身上穿著的黑袍,沒想到這煞衣擋得住姬晉的魔念,卻撞見了遷徙中的梟光。
不,看著梟光這架勢,應該是追著什麼東西來的?
齒輪?公主?清平君?
時不待人,華練無法通透想出所以然,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甩出天使蛋透卿為誘餌,透卿正睡得迷糊,朦朧間看見一大片黑影壓抑侵來,不由得一把抱住華練:「姐姐救我!」
「閃啊!」華練把透卿往那煞衣上一纏,兩手之間電光閃閃,咔嚓一聲,憑空消失。
「別喘了,一會兒要是那群玩意追來,我就把你丟給他們吃。」華練看著「嬌柔」地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透卿,面露不耐,「快點想辦法!這些玩意和你應該同屬吧!」
透卿眼中精光一輪:「我與它們,就像是海王蠍與鸚鵡螺,是互為天敵的,我落單,它們必定不死不休,現在只能逃了。」
次奧!華練腹誹,難道吸引梟光的,是透卿這沒用的玩意?
華練側耳傾聽,似乎一時半刻,這些梟光還沒辦法追上來,奈何六合的構造,猶若果凍宇宙,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們瞬間移動到這裡,必定留下痕迹,梟光很快就會追來。然而剛才的境況,要是她不放出透卿引誘,那一片山谷便會被梟光佔據,等今昭陳清平他們一進來,立馬交代。
「算了,去識海!」華練一把抓住透卿。
「怎麼去?」識海又不是便利店,下樓即是。
華練咧嘴指著自己:「我與陳輝卿同脈之體,自然神思牽引。」
透卿苦臉:「難道您老打算放任對他的相思成狂,極度渴望之下,乘欲而去?」
華練表情一僵,隨即一把拎起透卿的衣領,眼睛一閉一睜,瞬間赤紅如血!
「卿卿我來了——」
「卿卿你——」
眼前有無數鮮紅海棠連綿成海,每一朵花都全無枝葉憑棲,每一朵花都詭異地漂浮在半空,似乎枝葉根莖憑空消失,只留下血色花朵。那一片血一樣的花海之中,陳輝卿很認真地在數那些花,隨著他嘴裡的嘀咕,他面前的那些完整的海棠植株的枝葉根莖迅速枯黃、潰敗、腐爛、化為塵土、化為虛無,只剩下一朵紅得瘮人的花。
「……19961129,19961130,19961131……」有數字隨著那些植株的消失變幻著。
華練一個跟頭從半空中跌下來:「你——你把棠海怎麼了!」
這傢伙不是在玩揪著花瓣數愛或不愛的遊戲吧!
此間,是萃夢師熟悉的一處六合平原,有海棠茂盛如海,一條翡翠川和一條琉璃川一左一右從花海兩側流過,這裡除了幻火海棠之外,只有些沒攻擊性的小動物,距離象徵出口的翡翠川和白日幻想即可抵達的琉璃川又近,是訓練新手萃夢師的好地方。
現在這個好地方,快讓陳輝卿給敗光了。
不過現在要著急的不是生態平衡,而是,如果這裡不是識海,那麼梟光很快就會追上來啊!
說曹操曹操到,華練只覺得一股壓抑之氣從她來的地方溢出來,她想也沒想,一腳將透卿踹進了花海之中,陳輝卿的身前,而後自己撲倒兩人——「起!」
再開眼,又是一番滄海桑田,長而曲折的隧道之中,山壁之上,全是亮光閃閃的水晶,華練從懷裡掏出火摺子一點,那火光燃起,頓時被四面八方的水晶折射,閃瞎人眼。
嘿嘿,這是靠近六合白民國的晶芒山,山裡山外皆是水晶,這麼多光晃來晃去,讓你們吃個痛快!
華練又踹了透卿一腳,毫無義氣地將他踹進了亞空間收納袋裡,然後推著陳輝卿的後背:「什麼也別說了,後面有梟光快走!」
陳輝卿前一秒還在棠海敗家破壞生態平衡,后一秒發現僅供蹂躪的海棠不見了,眼前是無數水晶,每一個棱面都倒映著一張臉孔——要是換成旁人,肯定會覺得滿眼大大小小的華練的臉簡直就是精神污染,可陳輝卿卻覺得心頭一松。隨即身後那位精神污染源便連推帶搡,拉拉扯扯,帶著他從一個岔口拐出去,每隔一段路,就拋出一個小小宇宙,炸堵隧道,這麼炸啊炸啊的跑了出去。
「不能再忘南麓跑了,那邊已經有人跡了,咱別拉著怪給NPC們添堵。」華練站在隧道口,「向北!」說著,她抓著陳輝卿,一閃身又出現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識海去不成,就只有找個好戰場了。
荒涼的,幾乎沒有視線聚焦之處的冰原上,刮著足可把人掀翻的大風。
華練抓著陳輝卿望著天際,大喊:「雲淡之快讓我醒來!」
泥煤!風聲太大聽不清。
這裡是最理想的地點,遠離人群,冰面折射,四周空曠,也不必擔心一個大招山體滑坡,這裡的冰比人的夢更古老更堅硬,華練跺了跺腳罵了一句什麼,然後轉過頭對陳輝卿說:「一會兒一場生死之斗我可能不太行臨死前我給你留句話吧我染了酒吞的夢魘邪祟無法入夢後來搞了一個惡靈煞衣加上春水樓護法才進來結果遇見梟光真是不幸恐怕這回難以善了其實我還是很喜歡你的我還在明朝給你生了一個猴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倆被打回識海你記得把我的碎片搜集起來一千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就醬!」
「孩子叫什麼?」陳輝卿一針見血。
華練捂著膝蓋倒地。
一道墨色,好似落筆,於浮空劃出一道,墨跡暈染,愈加擴大。
華練難得流露出凝重之色,這些梟光若是落單還好辦,哪怕十隻也能對付,可這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竟有數百!
同化黑暗,吞噬光明,無視時空定則,這些神秘空間的惡靈,到底要怎麼對付才好!
「輝卿,我能暫時用兩個套疊空間將它們包裹其中,你能將它們湮滅嗎?」華練問陳輝卿。
「先湮滅的是你的空間,而後只有一瞬間,可以湮滅空間里的梟光,我不知道能湮滅多少。」陳輝卿回答,「不過我有個……」
「沒辦法,先試試看吧。」華練說完,雙手掌心相對,兩掌之中漸漸扯出兩道光來,一藍一紫,她捏著兩道光,纏在一起,拋向了那道墨跡一樣的梟光前鋒。
藍紫兩個空間瞬間套在一起,封住了那道墨跡,而後隨著梟光們逐漸突入,好似吹泡泡一樣,兩個疊加空間愈發脹大,沒一會兒,冰原上空便出現了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刺啦刺啦響的「垃圾袋」。
陳輝卿抬起眼,只是默默地看著那一團幾乎就要將那空間吞噬乾淨的梟光,他的眼眸瞬間從湛藍海洋化為一片極其濃郁的混色,有熾熱的紅,光亮的黃,神秘的紫,這些顏色飛速旋轉,而那兩疊的空間似乎溫度驟然提升,那熱度光芒彷彿垂死的恆星在作最後的掙扎,不甘就這樣沉寂在宇宙,然而死亡終究來臨,又是極快的一瞬間,那光芒熄滅,那些梟光看似衝破了兩疊空間的囚籠,可希冀也只是一瞬,而後彷彿有極大的引力出現,陳輝卿回身抱住華練:「快走!」
有什麼極大的力量,似乎要吸允去身上的皮肉,腦海中的精神,陳輝卿很快便湧出一口血霧,華練也覺得身體里的精氣神在飛速朝著那黑暗而去。
「東皇太一!你丫的為什麼要整出個黑洞!」
在華練最後的視野里,是一片真正的黑暗,不僅僅是梟光,連冰川積雪都似乎被吸入那片黑暗。
華練不再猶豫,下一秒,便又出現在了那茅草屋前,大聲疾呼:「快走!快醒!」
陳輝卿造出的小小黑洞有效,但並不完美強大,還有百餘梟光勉力逃出,追了過來,華練拼著最後撐住與那些要命的玩意周旋,眾人逃了出來,她也數處受傷。
「所以就現原形了?」今昭頗覺擔憂,竟然是能顯出原形的傷。
「除了雲外鏡那種腹黑的變態,還有幾人能讓華練現原形?是她自己說受傷太難看,要化成原體的。」老周不以為然,「說得好像她不受傷就多好看似得。」
「這你就不懂了,現在房東大人醒了,在愛人面前,女生要保持形象!」老元握拳。
「彷彿房東大人算不上二房東的愛人吧……」老宋撓撓頭。
「老宋,你真令我失望,你怎麼能替老周說話!」老元痛心疾首。
三個人毫無顧忌地堵在房門口,今昭十分無奈,不知道該扭頭回去,還是每人給一巴掌。
正無語扶額,華練的聲音突然響起:「昭啊,進來,有好吃的。」
今昭推開相聲三人組,直接走了進去,然後一腳絆倒。
陳輝卿因為睡了很久,有些僵硬,半躺在榻上,而差不多是腿的位置,盤著一條比胳膊長些,兩指來粗的小紅蛇,那小紅蛇看著跟尋常的蛇沒兩樣,只是頭頂多了一個尖尖的小角,仔細看,頭的兩側還有一些奇怪的花紋,但這些都沒什麼,最讓人崩潰的是,這條蛇長了一雙華練的眼睛,就憑那眼睛擺著的嬌憨天真,今昭便十分佩服房東大人,看著這麼妖異違和的東西,還能喝下去補湯,他果然是太一,上神第一人。
哪有蛇這種玩意長了一雙少女漫的眼睛的!
今昭摸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欲哭無淚。
華練雖然是蛇體,但吃喝不愁,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吃著奶澆櫻桃。
這種點心是時下貴族流行的茶點,凝脂般醇美的乳酪熱成軟軟的漿,澆在用果子針去了核的,再用冰湃過的櫻桃上,熱漿冷果,乳香灌入果肉里,一絲甜,一絲酸,一絲清美,一絲濃醇,一絲軟爽,一絲柔滑,尤其是那乳酪在櫻桃上拉成了一個圖案,大約是海棠花樹,可惜被華練吃了一半,花還在,樹消失。
「這楔桃,哦不,櫻桃,哦不,還是叫楔桃,誰拿來的,怎麼這麼大?」今昭拈了一顆,無限幸福。
華練搖頭晃腦:「王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