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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夢裡不知身是客,醒來烹作菊花縷

  且不論沈彌如何調種這珍珠傘,它的功效卻是簡單明了。


  沈彌坐在貴妃榻上,抱著他的兒子和珍珠傘,沉沉入夢。片刻之後,那珍珠傘之上的竟然聚結了一片雲霧,不一會兒,便哩哩啦啦地下起雨來,那雨很快就下滿了整個屋子,然而眾人置身雨中,卻不覺得濕衣沾袖,想來這雨只是法術而已。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兒,沈彌的身影在雨簾之中明顯出來,他領著一個小小孩童,正是他的兒子沈息。


  那沈息似乎覺察到了眾人的目光一樣,回頭看了看眾人的方向,一雙眼睛琉璃變幻,一張臉神氣天真,眸色妖絕,煞是詭異。


  「他爹不是說,入夢之人看不到我們么?」陶先擦了擦並不存在的雨水。


  「他是琉璃瞳,自然不一樣的吧!」江億的回答毫無懸念。


  隨著沈彌與眾人越來越近,大家也就看清楚了周圍的夢境,那是一處很美的莊子,亭台樓閣,無一不精緻,儘管閣樓水榭都是人工,卻毫無匠氣,與那景色渾然天成,一步一景,處處顯出世外桃源一般的氣息。


  沈彌自然也發現了那道門,也弄開了門鎖,發現了門外的地獄。


  在眾人的驚恐之中,沈息一步當前,邁過門檻,拉著沈彌進入了那地獄之中。


  與華練和陳輝卿不同,兩人不僅輕而易舉地進入地獄,而且在一片險象環生之中,泰然自若,那沈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夢珠傘撐在頭頂,那些妖魔夢魘竟然無法近身,倒是沈息這手拉著父親,那手時不時采一株枯死的花,摘一折燒焦的樹,都順手放在了他身上背著的一個藍花布包囊里。


  走了一陣子,又是一道門,這道門並未落鎖,而是虛掩著,沈彌伸手推開,卻不急著邁入——果不其然,那扇門后是一道山澗,看不到底。


  「雲中君——你可在否?」沈彌大聲喊,沈息也奶聲奶氣地跟著學,「雲中君!雲中君!」喊著喊著,沈息居然偏著頭笑嘻嘻地唱起一段歌謠來:「雲中君,雲中君,雲中霧靄迷亂君,君子不在雲端住,偏叫天外雲中君。」


  唱著唱著,銹紅色的地獄天空飄來一片仙氣裊裊的白雲,沈彌拉著沈息笑眯眯地坐在雲上,飛入山澗之中。


  那山澗幽暗,山壁上偶有茜色小草,江億一看,驚道:「這,這是懷夢草啊!原來懷夢草生在夢罅之中!」


  再看那雲朵皚皚而下,卻再也無法避過罅隙之中的妖魔,那沈彌果然是一把好手,他一手拉著兒子,一手竟能撐著夢珠傘,左突右刺,打落不少偷襲的夢魘妖魔。沈息則對周圍的危險視而不見,還在唱著那首兒歌。


  幽暗之中,不時有鬼面妖魔睚眥欲裂地撲來撲去,俊逸男子手持綠傘如劍,劍氣熒熒,一派名流俠客之風,而他身旁幼童,粉雕玉琢,笑容天真甜美,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唱著一首兒歌,語音童稚,叮咚如泉,此情此景,實在令人心頭滿上荒謬詭譎。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個白衣人影出現,雙手作勢,炸開一片熒綠毒霧來,雲袖一揮,袖籠之中又撲出數只猛虎,與那看著更加厲害的夢中妖魔斗做一團;又有一隻獠牙的巨虎怒吼而出,一道白光乍起,有振翅之聲傳來,巨虎撲向那白光,瞬間化作白骨累累,燼灰而落;一道紅光抽來,打落一隻兩人高的無頭巨獸,那紅光一卷,從巨獸手中奪過一個傷痕纍纍卻依舊持劍力戰的人,正是江修。


  「沈彌!接著!」華練喊了一聲,將江修拋給了沈彌。


  清平館眾人都稍微鬆了一口氣,華練瞧著還是好好地,只是下半身化作赤練巨蟒,不斷抽向那些妖魔。雲中君雖然戰得辛苦,可舉手投足間花樣百出,彷彿全身都是兵器,那數只猛虎還在撕扯,抬腳又踢出一群牙齒嚓嚓作響的水虎魚,撲滿那無頭巨獸,一眨眼的功夫,就給咬成了骨頭架子。


  那團白光時明時暗,明時照的山間之中恍若白晝,陳輝卿一臉白光流連的圖紋,背後也展開了三對流光婉轉的白光羽翼,他整個人籠罩在那一道道白光之中,面容愈加飄渺,似乎隨時都能化光而去,仙蹤無覓。而他手裡那古樸光劍揮處,時序錯亂,那些夢魘妖魔或者化做白骨,或者變回卵嬰,頹然無力墜入山澗。


  沈彌並未參戰,而是喊了一聲:「下雨了——快點上船回家啊!」


  除了重傷的江修,另外三人都努力向著那團雲靠攏。


  雲中君最先爬上去,而後華練和陳輝卿也坐了上去,雲船急速上升,沈彌微微皺眉:「夢罅之中,原是這樣子的。」


  「別感慨了,要不是你來得及時,我們幾個打累了,就玩完了。」華練變回人形,拍著心口。


  眾人瞧著沈彌順順噹噹地找到了雲中君他們,撈上雲船,也都安下心來,且不論這睡香是怎麼回事,琉璃川碎片又是什麼回事,什麼答案,也不如人命重要啊!


  「……太刺激了。」清平館的姑娘們都緊張地相互握著彼此的手,蔓藍渾然不覺老元的手也混了進來,正在她掌心鑽撓,玉卮儘管和今昭雙手交握,肩頭卻被朱師傅攬著,也一派無知。


  「萃夢師真是高危職業啊,我聽說死在夢境之中一些特殊地點,就再也不會醒來了,這夢罅應該是其中之一吧。」老宋抹著額頭的汗。


  「如果我們那幾個小子也不小心邁過那道欺詐之門落入此間,是絕無生還可能的……」江億忍不住揩去眼角淚花,江修能救回來當然最好,可已經入夢未歸的那幾位江家人,瞧著幾位上神都如此苦戰,只怕他們幾個凡人萃夢師,是回不來了。


  夢裡夢外的人正說著,全然未料,山澗的黑暗之中伸出一道極長的,章魚觸手一樣的東西來,觸手上長著九張喜怒哀樂表情各不相同,眉目卻一模一樣的人臉,觸手上那無臉之處,都密密匝匝纏著紅線,極是詭異。


  夢外的眾人恰好瞧見,蔓藍玉卮尖叫起來想要示警,可入夢之人根本聽不到。那觸手上的九張人臉扭曲表情,都一臉貪慾地奔向華練,就要碰到華練的腰。


  說時遲,那時快,陳輝卿一把將華練推到了雲中君懷裡,那觸手之勢沒有掃到華練,順勢一卷,末端竟然卷到了陳輝卿的胳膊,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動作的極快瞬間,將陳輝卿從雲船上拉了下去,華練一個回頭的功夫,陳輝卿已經消失在黑暗的山澗里。


  「……你們不必下去救了,若他能回來,必然能回來,若他也無法,你們只是白送死罷了。」華練抬手阻住了要救人的沈彌和雲中君。


  沈息的眼眸忽然一亮,直直盯著山澗之中,片刻之後,他抬眼看著華練:「他打斷了那怪物,掉到紫色大海里了。」


  六合之中,能被稱為紫色大海的,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夢境最深處,靈元、魂魄、意識、神思誕生之地,識海。


  醒后老神在在的華練似乎並不擔心陳輝卿,而是喊著餓了好幾天,讓陳清平趕快去做點兒好吃的,又把江陶兩家的人給趕走了,吩咐他們既不要插手陳輝卿的事情,也不要再碰那睡香花,並且要儘快向李世民請罪,讓宮裡人也離那花遠點兒。


  「哎呦,這小傢伙,簡直就是六合夢境的孽鏡童子嘛,你能瞧見,我家卿卿是石沉大海了,還是海面上浮著游泳哪?」華練逗著又眨巴眨巴眼睛,昏昏欲睡的沈息。本來沈息還半醒著,被華練這麼一說,乾脆鑽進他爹的懷裡,又呼呼大睡去了。


  沈彌抱著兒子,對著因為在夢裡捅了太多妖怪而變得一片焦黑的夢珠傘長吁短嘆,非要華練賠他點兒東西做補償。


  反襯之下,倒是春水樓主雲中君最擔心陳輝卿,畢竟他也是肉體凡胎,在夢裡折騰了那麼久,現在精神有些萎頓,喝著一碗老烏雞參茶,問:「夢裡那怪物,可有人瞧見到底是什麼?」


  清平館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倒是看見了,那是一條章魚觸手一樣的東西,可是從那夢珠傘果實的藥效里醒來,都忘了那上面還長著九張人臉。


  只有今昭手腳冰冷,縮在胡床上也跟著喝雞湯。


  「……今昭從未見過這種境況,驚著了也是正常。」蔓藍摸了摸今昭的頭。


  「她這樣反而比那些妖魔還嚇人啊,別是嚇傻了吧?」老宋瞧著今昭全無神采凝萃的空洞眼神。


  陳清平端著一碗不知道什麼葯湯走過來,捏住今昭的下巴,呼啦一下將那湯倒了進去。


  「哇——」今昭的臉皺成一團,將那湯吐了出來,擦著下巴瞪眼,「你!你這是什麼啊!」


  「黃連。」陳清平言簡意賅地回答。


  今昭顧不上去揍自家男神,而是跳下胡床抓住了華練的手:「華練姐!抓走房東大人的那個觸手!上面全是酒吞童子的臉!全是!一共九張啊!嚇死我了!」


  華練蛾眉倒豎,差點把雞湯吐出來:「酒吞?」


  怎麼哪都有這傢伙!

  「既然牽扯了酒吞童子,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吧。」玉卮遞給華練一塊汗巾子,身旁孽鏡皺眉:「陳輝卿是那頭一位,想來在識海飄一飄也無妨,但酒吞為人狡黠,心狠手辣,又善連環詭計,不得不提著成算對付。」


  華練重重地放下湯碗:「早知道如此,當年就不如不招惹他了!嘖嘖,要不是看著他有幾分姬晉的影子,老娘才懶得搭理番邦小國的土著!」


  「姬晉?」陳清平突然打斷華練的話頭。


  「是啊,當初我以為他是個尋常浪人,長得有幾分姬晉的眉眼,就跟他搭話來著。」華練不知道陳清平的表情為什麼突然這麼雷鳴電閃。


  陳清平轉頭看著今昭:「你可記得,還有一人,眉目與酒吞相類?」


  今昭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賀蘭敏之!」


  說話間朱師傅進來喊幾位:「不管怎麼說,先吃飯吧,餓著肚子去揍人,怎麼聽著,都不會贏啊。」


  飯是稻花長,晶瑩剔透,一出鍋飄雪四溢;菜是菊花縷,是以鯉魚凈肉煨了黃酒去腥,切做菊花刀,入鍋以低火冷油炸熟。出鍋后魚肉成胎菊狀抱著團兒。再做一鍋白梅蜂蜜的酸甜澆頭,吃的時候往那魚肉上一澆,魚肉受熱展開,彷彿菊花吐蕊,次第開放,再撒些許松子兒,吃著味道近似松鼠桂魚,但工藝更上一層樓。


  因為魚呈赤金之色,而澆頭潤如白玉,這道菊花縷,又叫做金縷玉衣。金玉之名吉祥好聽,也是宮中常有的一道菜,據說武則天就很喜歡。


  吃著魚,華練也得知了那睡香花是房遺直種的,借九江靈毓地氣而生,而房遺直夢中被蠱惑,大概那花也不是他自己靈光一閃,種出來的。


  既然酒吞便是姬晉,而酒吞又於唐朝牽連,賀蘭敏之,便也是姬晉。


  但賀蘭敏之是武則天時期的人,房遺直是李世民時期的人,賀蘭敏之是怎麼給房遺直託夢的?彼時她明明已經把姬晉揍得靈元微散,以禁咒烙他靈元,就連附體於胎兒這種最基礎最簡單的法子都辦不到了,他又怎麼在唐朝獲得了肉身?


  「你們還記得,賀蘭敏之點了什麼?」華練看著菊花縷,突然想起一檔子事兒來。


  「嗯……似乎也是金玉……」陳清平想不起。


  「金鹵玉茸。」太歲的記性好得很太歲,想忘都忘不了。


  「那就是他了。」華練得到確定,反而鬆了一口氣。


  「姬晉他很喜歡金玉為名的菜么?」今昭問。


  華練夾著魚肉,不以為然地回答:「我廚藝是有點糟糕的,只能做家常菜,當年初戀么,人傻情濃,學過金齏玉鱠,削破了手指頭,不過沾著血他還是吃了那魚片片。後來他就喜歡帶著金玉名字的菜了,還有酒,金風玉露是他最愛。」


  「……我突然有點吃不下去了。」今昭捂嘴。


  「我也是。」玉卮放了筷子。


  「我先去吐了。」蔓藍起身。


  「記得連青婀的份一起吐。」玉卮喚她。


  華練挨個給了一個爆栗:「初戀好嗎!初戀!總得做點兒蠢事吧!姐當年也很青澀很小清新好嗎!」


  「……你還是快點把房東大人弄出來吧,我都有點替他心酸了。」朱師傅拍了拍華練的肩膀,不無惆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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