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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孤帆遠影碧空盡,蟹生魚鮓海邊游

  洛陽邙山一處消暑別院里,一位嬌媚的美人,獨自坐在水榭之中,獃獃地望著手中小小瓷瓶上那朵合歡。她們都說,只要吃了這個歡生丹,便可懷育子嗣。只是道行淺的容易被這藥性反噬,須得慎重才行。


  自己應是沒事的吧,幾近千年的道行,怎麼會壓不住小小一丸丹藥?

  如果吃了這歡生丹,是不是就能生下夫君的孩兒?

  他那麼喜歡孩子,甚至皇宮裡那些根本與他不同族的凡人的孩兒,他都愛得緊。


  想到昨日,他收留的那位抱著襁褓稚子的明麗婦人,她的心,就不能抑制地絞痛。


  「大不了……廢了些許道行……」


  「夫人果真想好了?」美貌少年從迴廊之中緩緩走出,一臉妖嬈笑意,「夫人可知那合歡化丹功,是怎樣修鍊的?」


  美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憤,但她還是抬起頭來,端莊而高貴地看著那少年:「少敘虛言,快些吧。」


  水榭四周一陣風起,遮了一圈兒猩紅帷幔,紅浪翻卷之中,有纖腰聳動,玉腿張弓,久久之後,水中掀起沒來由的巨浪,將整個水榭,打落其中。


  「怎麼了?」玉色妖僧落了黑子在盤,「你輸得太慘,心不在焉。」


  「沒什麼,只是有些心神不寧而已。」殊姿天狐搖了搖頭,收起自己的白子。


  辯機看著他的一臉頹喪失望,勸了一句:「我的法子自然是霸道了,不過將來未必不會有別的法子,你並不在意歲時流逝,只管等好了。」


  南矣露了一個笑模樣:「只是內子心急了,可若是你的法子,吃了我血肉與內子歡好,內子必是不情願的。我也只能等了。倒是你,這樣子下去,你可忍得住,不吞吃氤氳使者?」


  辯機苦笑:「便是我餓死,也不會的。」


  「你們在嘰歪,這酒就該倒了。」陳清平插言道,「這是香雪海。」


  香雪海,名釀之一,淘清九斗糯米,充一斗水,沁入缸中,再以一石造反埋米覆以草蓋醞釀兩旬,撇去飯浮瀝干炊飯;用澄米水澄去水腳,白曲拌勻蒸熟加蓋,七日後開蓋打拌,再露天三日半打拌,反覆如此,方有所成。其中米要清水要澄澈,雖是熟飯不可藏有熱氣,是極其考驗耐心和手法時候的造酒法,正因為花費時間心思皆是繁複,所以格外珍貴。這酒與尋常不同,存放也有定數,只有南陽郡一代涼潮的地下三尺存的酒,才有存數年之功。陳清平這一壇酒已經放了十年,正是醇厚甘美之時,若不是辯機和南矣兩人來吃酒,他也不會拿出來。


  「你這個人雖沒有心,但對痴心之人總是格外寬容,這算是艷羨?」辯機笑得妖妖調調。


  陳清平不理會辯機的嘲諷,刺了一句:「當心著吧,大理寺的人日夜防著你,可不好惹。」


  「快數數字數!我瞧著清平君自打認識了太歲姑娘,說話的字數倒是多了呢。」南矣笑道。


  因著陳清平一個念頭,清平館全體來到了海邊趕海。


  三伏天午熱難耐,可早晚已經有了秋涼,光著腳站在海水裡還是有幾分刺麻的,長長的海岸線不時能看到出海去的漁船和海邊撿著海貨的人。


  海中事務歸海龍管。


  龍有數種,太歲叫做天龍,其實並非真龍,反而是龍脈化成的地龍和水龍,具有龍形,可以行雲布雨,騰雲駕霧,是真正意義上的天龍八部之龍眾。


  海龍王的律令,凡人撿拾海貨,不可貪多,不可擇嫩小,以免動了蝦蟹群落根本,若有人違反,必會被海浪吞噬,不可生還。


  這條律令陳清平也不能違抗,他吩咐清平館眾,每人一簍就夠了。


  海蟹多是退潮時,藏在沙灘之中,石礫之下,在沙石間尋找捕獲海蟹,也頗有趣致。大傢伙兒雖然都抱怨起得太早,可真的動手,又熱熱鬧鬧地鬧起來。老周乾脆架了一口鍋,先捉了些煮食,那滋味鮮美,瑩白清甜,格外動人。


  「清平君。」一位少女帶著幾位婢子從海濤之中娉婷走出,「妾身龍宮公主海陵郡主,家父聽聞今日清平君在此趕海,特命妾身獻蝦幾簍,還請清平君做得美味,照應我家幾分。」


  嚯!陳清平的舌尖社交都招惹上了東海龍王了!


  眾人紛紛咋舌。


  陳清平謝過那龍公主,將蝦簍交給今昭看著,又沒事兒人一樣去撿螃蟹。


  龍公主瞧著,雙眸閃閃:「清平君若是還需要蟹子,妾身這就去拿。」


  「不必,你們只懂選兵,兵種可不好吃。」陳清平頭也沒抬。


  龍公主有些委屈,但還是保持儀態告別。今昭旁邊看著,心裡頗不是滋味,就跟陳姬說的那樣,陳清平實在是個冷情的人,只怕要是他的記憶無關美食,只關風月,他這會兒又會流連花叢,嘗遍美色,而對吃食不屑一顧。


  想到這裡今昭有點灰心,要不然轉移一下目標吧,否則最後傷心難過的還不是她自己。她又並不真的懂得情愛,也許對陳清平那種感情,還不算是愛呢。


  若是真愛,拼著撞個頭破血流,也倒認了。若是誤會,那才賠本呢。


  「想什麼呢?別去摸那蝦子,蝦槍扎人可疼呢。」玉卮拍了拍今昭的手。


  說話間老元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條鱘魚,喜上眉梢狀對陳清平喊:「老闆,做魚鮓吧!」


  蔓藍在一旁捂著鼻子:「拿遠點兒啊,味道好腥,聞了就想吐。」


  老元眉飛色舞地把那魚往蔓藍那邊湊了湊:「來來來,索性都吐了就舒服了~」


  年族天生招引小動物,這會兒他不過是蹲在崖石上,水裡就有魚兒爭先恐後跳起來,這條一臂長的鱘魚,就是自個兒跳進他懷裡的。


  正招惹著蔓藍,一個巨大影子罩上了老元,一條一個半人高的大鱘魚歡天喜地地跳到了老元的懷裡——老元拼了一身功夫,才堪堪沒被它砸成肉餅,萬般驚恐地看著大鱘魚眼中流露出的委屈不解,似乎躲了它,反而是傷了它的少女情腸。


  天色泛出魚肚白來,清平館眾人也打道回府,那條大鱘魚已經有了靈慧,自然被放了回去,小鱘魚本該成為戰利品,奈何蔓藍覺得這自投羅網的小呆瓜有點可憐,非讓老元放生。老元不比老周高冷本就不好說話,老宋親切卻心裡有杆子秤,他是心熱而面軟的,耐不住蔓藍兩聲軟語,只能含淚放了。


  倒是朱師傅含笑勸慰:「沒事,開市了,去買些海鱸魚就好了。」


  魚鮓和蟹生一樣,都是可以存放的海鮮。要做鮓,最好用鱘魚,其次是鱸魚,去鱗剔骨清腸,肉整而嫩,洗掉血腥掛著風乾,肉里自然有海水的鹹味,而後切了小塊兒用鹽拿了,依照節氣,還需增減鹽量,拿棉布裹石頭壓住腌在瓷罐子里,現下是夏秋,腌半月後,取出;用椒皮、蒔蘿、茴香、砂仁、紅豆、甘草碾成粉末,以白飯催上,麻油紅曲蔥白搗碎與粉末拌勻,用荷葉覆了壓上石頭貯存好。


  蟹生則分江蟹生與海蟹生,海蟹生又叫九品蟹生,與江蟹生的別名十味蟹生相對應。取的是海蟹的殼子肉,用蟹腿炸了油存著,蟹肉剁碎與椒皮、蒔蘿、草果、砂仁、茴香、芫姜、白梅拿了,拌入蟹腿油,拌入熟蟹黃,搗碎拌勻,同樣是密封貯存,只是吃的時候,並不是吃那些蟹肉,而是吃罐子里沁出來的那些肉末油花兒之類。這些油料炒菜拌飯做湯都是極其鮮美的,因此也是清平館常備的調料之一。


  姑娘們將陳清平做好的東西分別裝了罐子,存在西跨院庫房裡,便又相攜著順著陳清平的房門去早上趕海的海邊玩兒。


  夕陽西下,海濤陣陣,潮聲左左,亘古長存的海岸沙灘荒無人跡,只有清平館的人,穿著漁夫漁婆的利落短褂,卷著褲管,在浪花里嬉鬧著。


  「嘖嘖,玉兒這腰條大腿,倒真真是好看的。」華練坐在朱師傅身邊,對正在追跑打鬧的那幾位品頭論足,「可惜你看不見。」


  「你明知如此,何必往我傷口撒鹽呢?」朱師傅淺笑。


  華練笑得天真無邪:「不讓你歷經痛楚,艱難前行,將來得手了,怎麼會珍惜我妹子?只有千辛萬苦得到的,才是最珍貴的吧,這是人之常情。」


  朱師傅笑容不變:「你是覺得,你當日的唾手可得不曾珍惜,所以犯了大錯?」


  「這會子你提姬晉做什麼。」華練看著一隻小螃蟹毫無懼色地爬上了自己的腳。


  「你恨他么?」朱師傅問。


  「恨啊,不過那也是因為,我曾真的非常非常喜歡過。」華練歪著頭看著那小螃蟹努力往上爬。


  「那對你的卿卿呢?」朱師傅轉過頭,那雙眼睛雖然看不見,可依舊溫柔清澈,彷彿帶著徐徐的晚風。


  「明知道絕不行,但是控制不住呢,我大約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他呢。」華練笑嘻嘻地添了兩個喜歡。


  朱師傅摸了摸華練的頭:「我們都有點蠢呢。」


  「所以我想好了,我再也不做被留下的人,更不要做一個把什麼都藏在心裡的人。」華練雙手托腮,「對了,你真的什麼也看不見?」


  「……你要幹嘛?」朱師傅嘴角抽搐,他已經覺察到陳輝卿端著一杯咖啡走到了他們身後。


  「喝咖啡。」華練向後一仰,一把勾住了陳輝卿的脖子,結結實實地吻住了一頭霧水的房東大人。


  海風疊疊,海邊有溫潤君子,臨海含笑,有纏綿戀人,擁吻不休,還有全無心事的男男女女,在海浪里揚起笑臉來,火燒云為這一切抹了酡紅。


  只是,美好的畫面,總是一閃即逝的。


  剛才還爬在華練腿上的螃蟹,已經變成了一個青面妖怪,撲倒在幾人面前:「幾位大人,行行好,救救我家小姐吧!」


  蟹怪家的小姐,自然也是蟹怪,只是比起蟹怪來,這位小姐道行高得多,便是此刻陣痛至此,也未散了人形,而是伏在柔軟的沙灘上,痛苦呻吟著。


  華練瞧了瞧那蟹小姐,皺眉道:「她要生產了,只是,既然陣痛至此,為何羊水未破?玉卮,你有什麼丹藥么,先吊著她的精氣,青婀,用你的毒粉,先止一止她的疼痛,蔓藍,你和老元快回去那剪子熱水臉盆來,現下送她去醫館,只怕來不及了。」


  幾個人聽了華練的命令,都忙活起來,一時間礁石之後,海風裡裹著血腥氣息,朱師傅抬手打起一段風來,圍住了這一片地方。


  那蟹小姐止了疼,只是哀哀地叫著,看她這樣子,也沒有孩子的父親在身邊,只怕也是個痴心可憐的,想到這裡,華練嘆了一口氣:「你這樣的道行,怎麼會孕有子嗣呢?」


  蟹小姐嗚嗚噎噎,倒是那蟹怪膝行上前:「實不怪我家小姐,小姐她,她是為了我——吃了歡生丹——」


  又是歡生丹!

  華練臉色一凝,對老周與青婀點點頭,他們倆立即轉身,分頭去找神荼鬱壘和黃少卿。


  混亂之中,沒有人瞧見今昭的異樣:太歲搖搖晃晃地靠在礁石上,像是被釣上岸的魚兒,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剛才看見的是什麼?!


  「……你怎麼了?」才聽蔓藍說了事情趕來的陳清平眉頭一皺,扶住了今昭,「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看見她和一個男子交合——她服了那丹藥——旁邊還有一個細腰女子——」今昭說完,一口氣沒提上來,咳個不住。


  那蟹怪突然聽到這話,大驚失色,狠狠抓住今昭:「你說什麼?什麼男子?」


  陳清平一把推開那蟹怪,拍了拍今昭的臉:「你看清楚那人是誰?」


  今昭面露痛楚,似乎已經無法呼吸:「——不——不能——我儘力——不能——不行——」


  這邊太歲正在遭著罪,那邊蟹小姐的痛苦卻要到頭。


  一聲高亢的女音刺破溫軟暮色,那蟹小姐的肚子驟然變大,好像是被什麼東西頂得極高極高,而後腥熱的血噴濺出來,陳輝卿一把摟住華練,轉身背對那蟹小姐,那些血污盡數噴在了他的背後,刺啦刺啦,竟然腐蝕了陳輝卿的後背,溶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傷口。


  更讓眾人瞠目結舌的是,那蟹小姐在肚皮爆裂的瞬間已經死了,可她的肚子里還在抽動著什麼,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一個烏壓壓的影子從那肚子里擠出來,身上纏著無數的紅線,帶著一道腥風就要罩上陳輝卿的後頸。


  華練喊了一聲,一團星雲閃出來,天使蛋透卿的手從星雲之中探出,一把抓住那個影子。


  眾人提著心,這才落回肚子里。


  透卿臉上掛著詫異的神色:「哎呦,這是什麼鬼玩意?」


  他手中抓著的,絕非嬰兒,而是一個似蟲又似人的玩意,徒有一張猙獰的嬰兒面容,四肢卻像是螳螂蝗蟲之類,前足為鐮,後足粗大有力,腹尾漸尖,正在透卿手中不停掙扎。奈何透卿是強大的人形兵器天使蛋,又怎麼會被這麼個剛下生的玩意掙脫。


  「啊!它咬我!它牙齒有毒呢!」透卿渾不在意地喊,可圍觀的眾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那怪物張開嘴巴,嘴竟然是四五瓣,每一瓣都有細細密密的毒牙,簡直跟絞肉機一樣。


  「……這是蚩孓。」陳輝卿看了看,說道,「並不是八荒界的生物,而屬六合薈夢鄉。」


  「蚩孓是夢中妖蟲,可它怎麼能來到這?」老周對六合界算是熟稔,可他就算是知道蚩孓是什麼,也想不通向來與三千界和八荒界隔絕的六合界,是怎麼有一條蚩孓跑過來的。


  「難道和歡生丹有關?」華練扶起陳輝卿,房東大人這會兒已經運氣療傷,只是衣服不能復原,空露著一段脊背腰肢,整個人半靠在華練身上,華練順便推了推陳輝卿,「近來總有人在附近打聽你,難道你也牽扯什麼是非了?」


  陳輝卿搖頭不語。


  「先帶回去吧。」黃少卿已經被青婀領來,神荼鬱壘也堪堪趕到,三個人都一臉震驚地看著這六合之中的怪蟲,在透卿的手裡掙扎不休。


  華練扶著陳輝卿,對透卿點點頭:「你去一趟吧。」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傍晚的海灘之行籠上烏雲血色,清平館眾人都不約而同地坐在西跨院的桌子前。


  「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此前鬱壘已經得到過歡生丹,應該有些眉目,我剛聽說,春水樓的雲樓主也被大理寺請去了——還有辯機。」華練進了西跨院,「辯機,是本代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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