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大理寺中說懸案,吃光蛙聲一片
「就是這個歡生丹?」
「是的。」
「沒有別的?」
「沒有。」
示意手下將那娼妓帶走,神荼拿起了面前的小瓷瓶兒,瓶子沒什麼稀奇,繪著胭脂色的合歡花,裡面的藥丸只有一個,需要打破瓶子,才能拿出來,同樣是胭脂色的藥丸,有一股清苦氣息。
如果說他們之前查的那些離奇死亡,腸穿肚爛的女子,有什麼共同點,都是妖算一個,還有這個歡生丹,也算一個。
除了極少數的「純血」大妖和已經得道成仙的妖仙以外,絕大多數的妖,都是花草走獸修鍊而成,本身並不是妖體,因此算作是「混血」。
與獅虎獸和騾子一樣,「混血」是沒有生育能力的。
可總有痴情司的女子,想要得到一個屬於自己與所愛的孩子,這歡生丹,就號稱是可以幫助這些女妖受孕的一種丹藥。從結果來看,與其叫做歡生丹,還不如叫做慘死丹。
「拿去給鬱壘看看,是什麼東西。」神荼將歡生丹放在小瓷盒子里。
彼時的大理寺只有仵作,並沒有專門的「法醫」科,另一位大理寺少卿楊玉盞這會兒還沒有轉科室,而是帶著另一隊人馬辦案。比起驗屍的仵作,對現場痕迹鑒定和蛛絲馬跡很有心得,博學廣聞,智商也常年在線的國子監學霸鬱壘,在大理寺的受歡迎程度更高。大多數案子里涉及的現場調查和證物鑒定,都少不了鬱壘。哥倆在大理寺幹了幾百年,鬱壘還是頭一次見到像是歡生丹這麼神奇的玩意。
如果他再活個千八百年,就會知道,這種東西,覆滅了一個帝國。
暫且將摸不著頭腦的歡生丹放在一邊,鬱壘起身去找兄弟們,按照他的推斷,假設歡生丹真的有助孕功能,那麼這些可憐的女妖,總得給孩子找個爹吧。這個生身父親,嫌疑最大。
「我們假定兩種情況,一種是歡生丹無效,一種是有效,後者幾率不大,因為這東西沒有任何仙家痕迹,並不像是結金丹之類的東西。那麼我們姑且算是這東西故弄玄虛,如果這丹藥有假,那些妖女又真的彷彿有孕,至少肚子里有什麼東西,我們不妨把目標設定在類似細腰蜂這種妖怪身上,還有什麼別的妖怪,是靠寄生附體之類的辦法繁衍後代的?」鬱壘說完,環視同一組的兄弟們,不出所料,沒有人應答。
「你要是有什麼結果就說吧。」神荼表示,查資料啊推理啊,這不是他的擅長領域。
又不出所料,鬱壘沉吟片刻回答:「我去國子監翻了翻書,以記錄,包括一些野史軼聞在內,來看,昆蟲類有個別個體能做到,但是修鍊成妖的,僅有細腰蜂而已。不過,倒是有一種上古凶獸,號稱是用這種方法,繁育後代的,而且,他們是純血的妖,天生具有妖力。」鬱壘說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饕餮。」
「饕餮從來只有一隻——凶獸們從來都只有一隻——」神荼對於可怕的上古四凶,還是十分了解的,「四凶譜系怎麼說?」
鬱壘將抄錄的一段譜系遞給神荼。
神荼看完,抬起頭,吩咐兄弟們:「看住弘福寺那個妖僧。」
「看住你的盆啊!啊啊啊啊啊——」青婀一把將陳清平推開。
「呀——————————」蔓藍乾脆只能發出這一個音節,扭頭就往西跨院方向跑。
「快拿走啊!」玉卮遮住眼睛,不斷甩著手。
「瑪麗隔壁這是神馬啊男神你要我命你直說啊——」今昭也抱頭鼠竄。
陳清平看了看地上被青婀一腳踢翻的木盆,以及若干從木盆里跳出的肉色青蛙,面沉如水。
老元提著從庫房拿出來的老黃酒,看著滿地活蹦亂跳的肉色青蛙,一臉納罕:「這是什麼品種?怎麼好像被剝了皮似的?」
「啊啊啊就是被剝了皮啊啊啊嗚嗚嗚——」蔓藍一頭撞進了老元的懷裡。
老元對這些生命力頑強的剝皮青蛙不置可否,反而一臉幸福微笑地提著兩壺酒,撫著蔓藍的背,半晌才說:「藍兒,沒想到你個子雖然矮,但很是層巒疊嶂啊。」
這會兒別說是沾點兒嘴上便宜,就算是被老元襲胸,蔓藍也絕對不會退縮,因為她要是再往後退個三步,就剛巧可以成為那些剝皮青蛙登高自盡麻溜兒投胎去的一道人體階梯。
無視於東跨院的雞飛狗跳,陳輝卿端著電腦,繞過滿地的剝皮青蛙,叫了一聲:「孽鏡!該吃藥了。」
儘管每個人都知道,所謂的葯,是陳輝卿和華練拖了老關係,弄來的增強修為,填補年限的仙丹之類,但每次陳輝卿這麼說,既是滿地都是垂死掙扎的青蛙,也還是有點發冷的好笑。
陳清平淡定地將那些逐漸蹦躂不動的苟延殘喘的青蛙撿回盆里,丟下一句:「水雞臘誰也別吃。」便留下一個高冷的背影,進了廚房。
水雞臘算是一道野味。
所謂水雞,並不是真的雞,而是田雞,也就是青蛙。可以食用的蛙類,現代叫做牛蛙,古時叫做肥水雞或者大呱,因為時人認為蛙類身上一些經絡,尤其是頭部,有劇毒,所以通常食用的,是蛙腿和蛙身一些肉條,也就是田雞腿。
肥水雞取兩隻腿,用花椒、黃酒、醬、膏做成濃鹵,將腿子鹵泡三四個時辰。而後用文炭火滿滿烘乾,烘乾后,再抹熟油,繼續烘烤到熟好。這樣幾次抹油蘸鹵烘烤的乾肥水雞腿,肉鬆味濃,顏色金黃,將焦未焦,可以存放很久,即便是數日後再拿出來吃,只要用火燎熱,口感還是不變。那種濃郁的醬鹵香味,特別適合配一碗白粥或者一杯小酒。
夏季蛙多,正適合做了這種水雞臘,放在尋常的,沒有時間凝固的行路食盒子里,充為乾糧外賣,賣給那些買不起高檔保鮮食盒子的普通人,在旅途上佐餐。
同樣可以作為旅途佐餐,便於存放的,還有臊子蛤蜊。
是把蛤蜊煮熟去殼,切丁五花豬肉用酒拌了,炒到五分熟,再下花椒、香蔥、砂仁末、芫薑末、鹽、醋,混入蛤蜊肉一同翻炒,等肉料飽足了調味,用之前煮過蛤蜊的蛤蜊湯澆進去,將蛤蜊湯燒盡,再拿出來迅速用火熏烤,接風而干,放在罐子里,也能存放很久。吃的時候,單吃算是小食佐酒,入粥便是香味濃厚的海鮮粥,加湯米還可做燴飯,亦可下面,做湯,或者點些黃酒,水發一下,炒熱。總之吃起來,蛤蜊肉緊緻彈滑,五花肉香濃肥膩,調味料馨香不改,那種複雜的滋味,足可以讓人忽略這小菜已經久置,甚至更因為久置,更有一種微妙的發酵味道充盈口感。
這兩樣夏季好菜,是大理寺眾人固定的訂單,黃少卿或者神荼鬱壘,總要派人來取,他們這些辦案的人,常年跑路,也只有清平館這樣大概不在乎賺錢的,有又名氣的飯店,才會做這種專門路上吃的食盒,拯救這些風餐露宿的可憐公僕。
夏季水鮮豐富,除了田雞蛤蜊,各色酒魚糟魚醉蝦茸蝦魚醬鰲粉之類,也要趕著三伏后這幾天做完,不然天氣轉涼,溫度不夠,發酵不好,口感也不對。
陳清平說歸說,吃還是讓大傢伙兒吃了,只不過吃人家嘴短,這幾天挨個使喚著搗騰這些水鮮,兩手腥氣,就連一貫積極向上任勞任怨的青婀,都表示,員工福利裡面要加香水和護手霜。
「先別說這個了,這一點子東西,麻煩清平君幫我們看看,只是這東西從證物上來,極有可能是害人的,讓清平君切莫入口。」鬱壘將一個瓷盒子遞給青婀,讓她轉交陳清平。
雖然之前青婀因為與鬱壘不熟,總是鬧個大紅臉,但是紅啊紅啊,來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這會兒她已經能淡定接過大理寺的證物,順便嘲笑一下鬱壘頭上的發簪,粗得像是鐵杵。
「啊呀,他還有別的東西像鐵杵呢。」神荼吹了一個口哨,「那個妞兒怎麼還沒來?」
「……那不是那個妞兒,那是鬼王之女,王姬桃都桃夭。」鬱壘無語。
「什麼怪名字嘛。」神荼吐槽。
「……出身桃都的桃夭,這和潁川郭嘉,范陽盧治,潯陽江修,是一個道理。」鬱壘說完,自己也有點後悔,說了也只是白浪費,神荼這種大大咧咧的傢伙,只絕不會在意這種細節的。
兩個人手裡這案子有點大,因為上古凶獸饕餮,可不是他們這種程度的捉鬼隊長能抗住的,如果有確鑿的證據,恐怕要請出和饕餮一個等級的上古大仙出來料理後事才行。和刑部疏通讓刑部左侍郎鬼王,借給自己點兒方便,去審一審已經墮入地獄的那些死者亡魂。
只不過神荼萬萬沒有想到,鬼王派出來的,竟然他老人家的獨生女兒,鬼王姬。
鬼王是鬼,但鬼王姬卻不是。
與妖怪相類,鬼魂也是沒有辦法生孩子的,他們比妖怪方便的地方在於,鬼魂之間可以結定「邀約」「契約」之類的東西。鬼王姬就是鬼王與桃都一株修鍊的桃樹締結的契約的產物,當桃樹修仙未成,精魂危厄之時,鬼王帶走了如同襁褓嬰兒一樣的精魂,在地府修成了鬼仙,就是鬼王姬。
怎麼聽,都是個運氣好的小妖精罷了。
要不然怎麼把見面地點,選在這麼一個好吃的飯店?
神荼滿不在乎,瞧著容顏秀美,神色卻頗有成算的鬼王姬略顯輕蔑地掃過神荼鬱壘,不知是為了掩人耳目還是單純喜好,她連刑部的官服都沒穿,只著一殷紅的水袖深衣,更襯得她膚色潔白,衣衽交疊隱隱之下雪峰綿綿,呼之欲出,煞是惹眼。
唯獨讓她瞧著有點鬼王姬風骨的,倒是她的步態。她一進門帶進一股風,吹起裙擺,露出紅麂皮靴子來,卻是腳不落地,一路飄著,平時的話要是被這裙擺遮住,反倒看不出內里的官司。
難怪看著有點太高挑呢,神荼咧嘴笑笑,嘿,要是這樣的話,小妖精也不是不能忍呢。
「要溫的六安茶。再幫我包半包你們熏得蓮茶。對了,上次幫你問的懷夢草,恐怕沈家不會輕易給人,實在要的話,得找三千界的面子才行。」鬼王姬招呼玉卮,別有深意地看了看她,「瞧著氣色不錯了。孽鏡童子怎麼樣了?」
玉卮也知道上次丟靈元多虧鬼王姬幫忙,笑著回答:「他啊,老樣子唄,現在看著跟好人一樣了,就是沒有什麼法力——脾氣見長。懷夢草要是難得就算了,我也只是閑來看到的方子而已,不妨事。」
鬼王姬瞧著玉卮臉上流露出的那種溫柔寫意,嘴角歪了歪,說是不會以身相許,但是未必不會日久生情啊。
老元端著茶出來,一瞧見玉卮的臉色,一臉卧槽地端著茶水回去:「我是沒睡醒呢還是沒睡醒呢,還是沒睡醒呢……」
匯合了鬼王姬,神荼鬱壘提著打包的水雞臘和臊子蛤蜊往回走,邊走邊聽著手下彙報辯機近日來的行蹤。
聽得手下說,辯機在郊外荒山有一木屋,屋中多有丹藥古籍后,神荼皺了皺眉:「你說這幾天他被高陽公主叫走了?」
「是的。」
神荼咧嘴一笑:「那敢情好,咱們去郊外住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