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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最甜應許合歡子,最毒不過良人心

  距離西市不遠,有一戶富戶姓崔。這個崔家若向前追溯五百年,大約亦可在清河崔氏上查到些名字,可而今這一枝的崔氏,並無任何官身,不過是經營南北寶貨,海上營生,家有閑財而已。其妻孟氏也非高門,反而是洛陽壽春樓歌姬,家有一妾,來歷不詳,叫做阿繆。


  大約一月前,孟氏因妒禍,被家主崔商人幽禁於別院中,這別院在城郊,一向鮮少有人聲人語,便是僕婦,也少得可憐。


  孟氏百無聊賴地閑坐,心中感嘆良人心別移,可惜春時節,坐著坐著,便流出眼淚,哀哀而泣。


  忽有容貌殊美的少年,坐在牆頭笑問:「你哭什麼?」


  孟氏大驚,可那少年言辭朗朗,風度翩翩,頗有魏晉衛玠之姿,嵇康之狂態,獨孤信之風流,又吟詩作態,移動了孟氏枯早春心,且少年貌且妖艷,又擅玄素,孟氏遂私與之,綢繆好合,樂不可及,又勝新婚。


  妾阿繆產期將至,宅中須有人主持中饋照應,崔商人便接孟氏回去。


  臨行前夜,孟氏憂泣,那少年笑吟吟道:「無須憂慮,汝之夫君,命不久矣。家中那子,也非人是鬼,不足可懼。」


  孟氏返家,正值阿繆臨產,算來已經有十幾個時辰,子仍不下,酉時鐘鳴,眾人皆驚,時既至此,此子莫非將誕於夜暗鬼出之時?

  「沒事了,她既然說與我不相干,我還能如何。等她生下孩兒,再報於我。」華練揮揮手,示意那稟告崔宅事務的槐精退下。


  陳輝卿長衫翩翩,默不作聲,手中端著一柱狀物,外面套著可愛的熊貓保溫套,若是今昭她們瞧見,一定能認出來,這是虎牌的兒童保溫水杯,水杯里裝著的,是他剛才去布魯克林買回來的咖啡。


  院落里人來人往,唯獨瞧不見那孩子的父親,華練皺皺眉頭。


  天色漸漸暗了,連接生的婆子臉上也不見好了,鬼節日落之後所生的孩子,便是鬼子,這樣的孩子若是長大,必定禍家殃族,索命不休。伺候阿繆,也就是眸姬的丫鬟帶了哭腔:「小姐!你倒是快些生啊!」


  許是為了孩兒,又或者為了她心愛的人,阿繆已經全無力氣的身體,又擠出一道力量來。


  「啊——」突然一聲凄厲的哀嚎,接生婆大喜:「生了!」


  華練環顧四周,看著已經垂手靜立的鬼差,嘆了一口氣。


  丫鬟一臉慘白,一身鮮血跑出來,悲慘地喊著:「不好了——出——大紅了——」


  話音一落,一聲巨響憑空乍起,正是城門點起的鬼節祭祀焰火,在半空中綻做朵朵牡丹紅蓮,燦美異常,照得入夜彷彿白晝,朱雀門上亦有扮作神鬼的太樂署人跳起舞來,而天已全黑,妖魔鬼怪如潮水一般湧入長安,樂聲,笑聲,嬉鬧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凡。


  華練看著眸姬瞪大的雙眼和腹下連著小腹的那觸目驚心的破洞,以及已經嚇得搖搖欲墜的產婆和那產婆懷裡帶著青斑的孩兒,眼皮一跳。她不懂生產之事,但瞧著,似乎有什麼不對。


  那丫鬟戰戰兢兢地跑回來:「小姐!小姐!老爺他要——他要溺死小少爺——」


  華練一驚,陳輝卿閉上眼睛看了看前因後果,伏在華練耳邊低語。


  眸姬怔怔地看著那滿身青斑顯然是天生帶毒的孩兒,突然冷笑,轉向華練:「那孟氏——在我飲食里——」


  華練面露不忍:「並不是那孟氏,那孟氏只是替罪羊,是你的夫君,他謀了官身,要娶官家女子,設下毒局,將你與孟氏一網打盡。」


  眸姬眼神絕望:「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不早點告訴我這崔郎不可信!


  指責還未出口,她便想起來,那個陳輝卿是剛剛才知道自己的事情的。而崔郎不可信——華練何曾沒有告訴她,可她又何曾相信?!

  「九天尋夢!」華練突然想起那葯來。


  「沒用的,我練了道元丹已是凡身,仙家的葯,沒用了。」眸姬苦笑。


  華練看著眸姬灰敗下去的神色,和因為已經變成了肉體凡胎,無法自愈的身體,豪不閃避地看著眸姬:「道元丹……你不會再輪迴了,你知道么。」


  若是生產之前,你能信我一次,信我所言,你那夫君有異心,這會兒就算是肉身不在,好歹能留住靈元,百餘年後再煉仙身,未嘗不可。


  但是現在……


  數千年的交情,華練別過頭去。


  眸姬十分不甘,她幾次想要起身,可腹部出血太多,別說起身,她連張著眼睛,都已經覺得無力。


  莫說是九天尋夢,便是九天玄女在此,也救不得了。


  鬼節的煙火紅綠光暈一閃一閃,有舞樂之聲從朱雀大街傳來,那是夜遊隊伍上了街,眸姬竭力瞪著眼睛:「——打頭的是不是燕公子,還吹著那隻笛子,還有魎狐們,撐著珍珠傘,從前你不是大巫的時候,我們最喜歡跟在燕公子身後,拽他的衣裳——什麼時候開始——我——就瞧不見他了呢——」


  那時的好時光在言語之間歷歷過目,青衫竹笛的俊美青年,巧笑倩兮的撐傘少女,各色各樣的妖魔鬼怪,還有少年時的無拘無束,肆意飛揚。


  那時燕公子總是被拽得忍不住無奈回頭:「阿眸,阿幽,不要再拽了,衣服可要皺了喔。」


  是啊,什麼時候開始,那樣的歲月,就再沒出現過了呢?


  華練沒有回答,因為即便是她回答了,眸姬也已經聽不見了。


  鬼差站在眸姬床前,儘管眸姬已經沒有輪迴,也已經魂飛魄散,可鬼差之為鬼差,還是要來送人一程,收斂魂骸屍氣,讓這些污濁之物,不要禍亂世間。


  華練看著崔家的下人草草收斂眸姬的肉身,又將那鬼子抱走,溺死在盆中,鬼差帶走那怨氣衝天的嬰靈,崔商人又怒斥孟氏善妒,害死愛妾,一紙休書,丟在孟氏臉上,勒令她離開滾出家門。


  華練毫不懷疑,等這個孟氏一出門,便會有買好的凶人等在黑暗中,結果孟氏的性命。到時候糟糠之妻不在了,礙事兒的美妾也喪命了,崔郎盡可重新婚娶,新得一段風流。


  夜遊的妖魔鬼怪們唱著:「浮生如寄,少年幾何;繁花正妍,葉黃又斷;人間之恨,何啻千端!不如追去,頃刻之歡!譬如妖鬼,天壽永年;且歌且舞,遊戲人間——」


  歌舞華樂,夜滿重花,這是鬼節的夜晚,一年之中八荒界最為熱鬧的時候,便是那蹲在槐樹上修鍊未成的寒鴉,也喜滋滋地聒噪——這一夜連神明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杯沁桂魄,盞盛瓊漿,追求那頃刻歡愉,只放縱一夜,這八荒界與三千界交匯的日子。


  這夜晚家家戶戶門口都放著蘭盆銀錠,槐柳小食,就連發生了這等大事的崔家也不例外,不過是一個時辰,各色事情就已經平息,巷門有小廝抬著銀樓食盒,燒起銀錠蘭盆,懷裡還揣著經文道符。那食盒子是柳條編槐木打的,放著鬼節應景的羹飯酒菜,米漿糖煬。崔商人也換過衣裳,打算出門去曲江放引魂燈。


  看著崔商人那掩飾不住的躊躇志滿,華練微微一笑,轉身離開,經過後門時,一個不小心,踢翻了燒著紙錢銀錠的火盆。


  紅綠兩色的糖煬糕散落在地,幾乎能夠聞到那清新氣味和白米的乳香,可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火盆里的火便舔上了糖糕,燒糊了火盆,竄上了門檻——


  清平館已經上了大鎖,這一日跟年三十一樣,傾巢出動,去大街上瞧熱鬧去。


  平日里前廳後院總是人來人往,西跨院樹下開過會,東跨院水旁烤過串,而此時此刻,一切皆靜,尤其是襯著長安城滿城的繁華如夢,喧囂不絕,更顯得靜得寂寥。


  「寂寥?」華練咧嘴笑,多少年了,她的字典里,居然還有這兩個字!


  西跨院熱熱鬧鬧應節日地開著一樹合歡,粉絨如扇,石桌子上留著槐柳食盒,酒是槐花飲,點心是合歡糕和月陰柳葉糕,還有幾樣小食。


  合歡糕是參和了桂花泥和合歡花泥的米糕,與糖煬糕做法一樣,只是黃紅兩色,扭成麻花模樣,取義繾綣纏綿,畢竟這鬼節,也是妖魔鬼怪們出來相親約會的好日子。月陰柳葉糕則是做成月牙形狀,裹了柳葉蒸,蒸熟的帶餡兒的黃米粘糕上,柳葉留了銀子,瞧著似柳似月牙,也有月魄柳腰,花好月圓的意味。


  華練沒吃那香軟微涼的糕點,只是拿起酒杯,就著裡面不知誰沒喝盡的酒,喝了一口。


  噗——


  瞪著手裡的酒杯,華練剛才那些觸景生情啊,那些憑魂懷古啊,那些悲傷寂寥小鬧心大矯情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亂七八糟胡思亂想,都隨著這米陶酒杯里裝著的咖啡噴了出去。


  「東!皇!太!一!你丫給我死出來!」華練怒吼。


  被點名的時間之神,盤古之心,八荒界會議專用鎮宅吉祥物陳輝卿面無表情地出現,瞧著他那眉眼不動唇齒不勾的樣子,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個高冷的面癱,知道的,便能咬牙切齒地從這張漂亮臉蛋里看出那一頭霧水天真無辜來——「這咖啡是什麼鬼啊!」華練指著酒杯。


  「咖啡是茶,不是鬼。」陳輝卿面對華練的張牙舞爪,十分平靜無辜地回答。


  華練只覺得自己一身王霸強攻之氣,每次都給這個天然呆傻白甜輕易破功卸力,而不管自己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還是笑得春花燦爛春滿乾坤,這個人永遠是這麼一張看似高冷實則傻白的面癱臉。


  要死的是,面癱竟然也很好看……


  記憶里有一句話,彷彿是少女時的眸姬所說,她說什麼來著——對了,她說就算是神祇,也有一瞬間為人所移,不能轉回的凡心,那是天鍾地愛,便是日月蒼穹,也不能倖免。


  不後悔就好了。


  可是……


  算了,至少今天,那歌怎麼唱的,頃刻之歡,遊戲人間——


  「我說東君,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們來滾床單。」想的通透的華練坐在石桌子上,對陳輝卿舉了舉那還有一口咖啡的酒杯。


  「……」果如華練所料,陳輝卿的臉上爬上了一抹微醺緋紅,可隨著對面的熟人登桌而立,寬衣解帶,那張臉何止是破了面癱,簡直是流露出驚惶,一雙蔚天湛水的源海眼眸此刻也水波潺潺,真是快要哭出來了。偏偏那可惡的傢伙越看見這表情越開心,抖S氣場信號滿格,一件水紅肚兜丟在他臉上,隨著囂張笑聲,他已經嘗到了放涼的咖啡,那有些焦糊微酸的廉價味道。那味道隨著軟糯的熱氣而來,後面跟著一雙冰冷的手,剝開了衣服,撫上了他的心口,冷得他也禁不住微微戰慄,直到那股冰涼帶著一個同樣冰涼的身體,投入了他的懷裡。


  她的手向來都是熱的,暖爐一般,又會點火,便是數九寒冬,也不會涼下來——她是覺得心寒么,所以這般的冰冷顫抖?

  那件事情,到底是傷了她的心的吧。


  「阿幽……別怕冷,我給你當被子……」


  「嗯……」


  合歡花簌簌落下,游夜舞樂之聲也似到了最沸騰的頂點,舞未止,歌未休,焰火正酣。


  鬼節中元夜,鬼世昌隆,人世卻不寧,有數人家,因為火盆不慎點燃,險些釀成大禍,更有一家,頃刻之前,燒了一個乾淨,讓人稱奇的是,這崔姓人家火勢高猛,卻未波及鄰里,一牆之隔的鄰家安然無恙,連牆白也未黑染。於是有人將此事與當夜崔家主婦和小妾皆暴斃聯於一處,聲稱是這家有違天和,得遭天譴。


  月下牆垣,美貌少年笑吟吟地瞧著那衝天火焰,自言自語:「沒想到今晚還能看到地火耶~燭龍九陰幽姬啊,我終於,找到你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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