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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名琴四千八百兩,多少驕陽春雨中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以王謝為首的世家貴族,在唐時還未徹底沒入江海,百年高門,自有其風骨。


  中國的門閥制度,自漢起,於魏晉達到頂峰,到了唐時,因為好些附著皇族的外戚高官的聲勢與權力,已經大不如前,更有王4謝世家,因為秘辛而漸漸掉落,所以要說唐時的五姓七家,論氣派論富麗倒真是不如名臣之家。


  然而再怎麼說,也是傳承世族,今昭見過些五姓七家的人物,來清平館這個崇仁坊有名兒的飯館子吃飯的少年少女,這些人為人固然高傲,但也是有高傲的資本,處事矜持愛惜羽毛,從不與尋常人為難。


  很可惜,以皇族為首的新晉貴族,並不是這樣。


  那日今昭見了來下訂的豪奴便已經覺得這些新貴鼻孔朝天,而今天這對已經遲了一個時辰的高家姐弟,更讓今昭不滿。


  開玩笑,她又不是真正的古代人,怎麼會把區區尚書家裡的公子哥兒放在眼裡,更何況,按照眼下唐朝人的眼光,這對姐弟,那還是庶出的。在今昭的認知里,這一對高家姐弟,不過就是給正主兒跑腿的奴才而已。


  今昭老僧入定地想著自己的那點兒破爛心事,玉卮端莊地四下投放她那冒著寒氣的高冷傲慢,蔓藍坐在那裡垂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青婀的目光不露痕迹地打量著高家弟弟,露出一絲壞笑來,一瞥見這個笑容,今昭就知道,青婀壓根兒沒把那個高家弟弟,當成是男的。


  那高小姐面對清俊卻冷情的陳清平已經十分不愉快了,更令她不愉快的是,陳清平對她的「美貌」絲毫不買賬,就好像對面坐著的這麼一坨,還不如一個陶土芽菜缸重要。


  「無妨,我不是非要接這宴。」陳清平面對高小姐的施壓,絲毫不以為意。


  「你!這可是高陽公主殿下的宴席!你敢!」高小姐終於憋不住所謂氣質,大吼一聲。


  陳清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起身,斂衣,撫平摺痕,連個禮都沒行,丟下一句:「盡可一試。」


  店老闆都甩人臉色了,四個「琴女」自然也不例外,齊整地起身,斂衣,撫平摺痕,也連禮都沒一個,扭身走人。


  三天後,宴還是定了,琴女也還是要跪坐在琴旁,焚香遞帕凈手奉茶,今昭因為是禮數最不齊整的,就落了一個最輕省的活兒,遞帕子。


  那焦尾名琴已經妥當安置在琴架上,今昭絲毫不懂琴,看不住什麼好處來,玉卮和蔓藍倒是有點激動,尤其是喜歡撫琴的蔓藍,一見了那琴,雙眼漏光,下死眼看了一個痛快,而後不知怎的,嘴一瞥,愛答不理了。


  因著賓主都沒有到,伺候這琴的,還是那高家姐弟,或許是受到了告誡或者差點兒把事兒辦砸得了懲罰,這一次姐弟兩個老實了很多,只管著看著琴好好的,別的一個字也不說。


  琴宴上的主角是賞琴聽曲,因此點心酒菜也都是清淡的。


  酥油畢羅是五仁醬,用杏仁、桃仁、花生仁去皮泡軟,再加入瓜子仁、松子仁與甜麵醬炒香,抹在畢羅上,與後世遭人厭棄的死甜味道的五仁月餅不同,這個五仁醬,甜中有酥油奶香,綿沙滑膩的醬里,果仁香郁脆爽;

  去年的倭瓜做的素火腿切片,撒了些胡椒提味道;


  煨蘑菇是上好的野山菇,洗凈,用高湯微火慢慢沁五個時辰,形狀不散,可一入口,就帶著高湯味道跌碎舌尖,妙不可言;


  更有前幾天陳清平琢磨出來的一道菜,叫做連珠肉,聽著是葷菜,其實是芋頭薯蕷做了咸鮮口的雪綿餡料,做了糰子,糰子里裹著一小塊兒酒淘鮮兒,外面裹了醋汁兒淋的各色花瓣兒,入鍋滾熱糖漿,起鍋時拉絲。糖絲兒似雙絲網般,連著各個內有乾坤的花球。吃起來先脆甜,又遇微酸花瓣,軟香馥郁,再吃到綿密鬆軟的餡料,最後吃到的,是最驚喜的酒淘鮮兒,唇齒間滋味豐富,層次分明,好似一曲琴音,百轉千回,惹人遐思。


  這酒淘鮮兒是個時鮮玩意兒,也是打清平館這裡火起來的。是用各色鮮果,取最鮮美完熟時,各個以上好籠白布包裹緊密,放入清酒中浸泡,置於冰庫之中。冷酒鮮果,取出來味道不變,剝去布衣和過分接觸酒的外皮,將已經有些凝凍的果肉取出來食用,酒香凜冽,果肉甘甜多汁,已經是上等享受,特特加入連珠肉里,更是絕妙,讓人有層層探幽的意趣,又加之花瓣、餡料、果肉是隨意搭配,並無定數,更有不知內里乾坤幾何的驚喜,好似一道連環計,層層疊疊,防備不及。所以陳清平很實惠地起名,連珠肉。


  置於酒飲,還是以女子喜愛的甜酒和百花露,此百花露雖然沒有當年今昭成太歲那日陳輝卿的時間魔法,可四季芳花同處一瓮,也是難得的好飲,更別提朱師傅還體貼地準備了溫酒溫茶的小爐,以及給火辣妞兒們備的冰。


  太歲瞧著朱師傅手扶一塊冰磚,幾錐下去,那冰磚就整齊裂成數十小塊兒,自己這個當徒弟的,實在有點覺得,很難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未時,賓客陸陸續續來到,將清平館最大的雅間塞個滿,不得不又將兩側的雅間打開,連通一起。申時過了三刻,正主兒才款款來遲。


  作為大唐最為受寵的公主,爺爺老爹兄弟都是皇上的天之驕女,不過清平館這一干人都知道,公主下嫁的是房玄齡的愛子,這位公主的五好丈夫,亦步亦趨跟著公主的駙馬爺房遺愛,可是歷史上有名的綠帽駙馬,先不管這公主的艷史是真是假,單論這一張臉蛋,的確讓人不由得心生懷疑。


  簡而言之,這位「名垂青史」的大唐公主,有一張天生的狐狸精臉。


  眼下算來這公主結婚有些年了,算來也是雙十年華,可她的模樣還是豆蔻少女般,帶著天真溫軟的稚氣,那稚氣混著嫵媚妖嬈的眉眼輪廓,和招人惹火的身段,實在難以不讓人想入非非。


  試想這樣一位童顏媚骨艷姿巨乳的帝國公主,這天下能有幾個普通的人類男子,能拒絕呢?

  今昭嘴角抽了抽,和旁邊的玉卮眼風一對,兩人眉眼官司說的都是一個詞,禍水。


  禍水公主架子端的足,但風度比那高家姐弟好了不知道多少,甚至還十分和藹地和「琴女」四人聊了聊天,而後大大方方地撫琴一曲,曲畢宴開,賓客可隨意,若喜歡琴操,亦可來撫琴一曲。


  基本來說,就是古代的高級私人沙龍。


  今昭端著疊著凈手帕子的大漆盤子,百無聊賴地看著公主去社交,賓客抖風騷,心中七拐八彎不知道思緒飛到何處,突然一道靈光鑽入腦海:高陽公主與辯機!

  我勒個去!辯機!弘福寺那個簡直看人一眼就能懷孕的僧人,是辯機!


  為了這個發現,今昭差點兒激動的將手裡的盒子扣在公主大伯子房遺直的頭上。


  名相嫡子風度倒是不錯,稍微幫著今昭扶了一把那盒子,又面含淺笑轉向了焚香的玉卮:「姑娘這是天音雪藏香?」


  玉卮頭也懶得抬,應了一聲是。


  房遺直點了點頭,也不管玉卮看不看得見,行了一禮:「若是方便,請姑娘告知,此方中那天竺酪梨,是何方所購?」


  玉卮聽到這話才抬頭,看著房大公子風度翩翩,禮數周全,這才賞了一句:「利人市逢初一一早,掛紅綢鈴鐺那天竺寶貨鋪子,便有幾隻賣——只夏天有。」


  房遺直又行禮:「多謝姑娘相告。」


  今昭憋著笑,餘光里朱師傅來上廚勸酒,那笑容里的刀光劍影已經飛到這邊,偏偏玉卮和這個房公子,全然不覺。


  夜禁將至,宴席將尾,高陽公主不勝酒力,已經去后罩房旁不知道啥時候多出來一間雅緻小樓休息,賓客們也紛紛告辭。


  蔓藍瞧著下仆小心翼翼地捧著琴按照公主的吩咐,送到暖閣去,不由得面露不屑:「什麼四千八百銀的名琴,根本是贗品,最早不過是隋末手制。只是木料的確好,四千銀子買這琴也算值得。要是真正的焦尾,怎麼也是四千八百金,再說,還要看看師父願意不願意割愛呢。」


  今昭早就知道蔓藍之前觀琴看出了門道,這會兒也不驚訝,她收拾了一陣,就按照朱師傅的吩咐,把琴宴的用物好好收回西跨院的小庫房裡。


  還沒到西跨院,她就看見一個影子咻地一聲閃到了後院里,那後院除了后罩房,便是公主睡的暖閣,想了想,她還是跑去告訴陳清平,有人進了後院。


  陳清平眉頭微皺,連個猶豫也沒有,大步流星地往暖閣走去,那速度,好像他才是駙馬。


  就跟那會兒毫不猶豫地登上觀海樓圍觀華練和陳輝卿一樣,此時的陳清平也沒有遲疑,直接來到了暖閣前。


  奇怪的是,暖閣前並沒有任何人守衛,只有一人在暖閣一樓撫琴,那琴正是贗品焦尾,而撫琴的人,玉色容光,麻衣如雪,正是辯機。


  哎呦我去!


  今昭頓覺一盆狗血兜頭而行,澆的她神清氣爽,興奮異常。


  辯機人在這裡,那樓板上呻吟的男人,又是何方神聖?

  「有人闖了進來。」陳清平皺眉看著辯機。


  辯機琴音不停,淺淺一笑:「無妨。房長而已。」


  陳清平看著辯機,眼中含義頗深:「房遺直?你又何必。」


  辯機語音輕柔:「我只是不能放著翁主不管罷了。」


  陳清平看著辯機,語氣里有點火氣:「我給你那露,就只欠你一次人情了。你莫要犯蠢連累我。」


  辯機笑容更盛,偏著頭要人命地看了看今昭,又看了看陳清平:「彼此彼此。」


  今昭聽不懂這基情四射的口舌官司,她腦子裡只轉著一個念頭:

  這位和尚哥哥,您不要再拋您的腦補萬字小文眼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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