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夜闌卧聽琉璃咒,千饈萬饌入夢來
午後時分,天澄碧透,萬里無雲,天色之藍,就像是那位西方萬物塵囂時辰流光之神柯羅諾斯神的眼睛。
吃了午飯的東跨院,本該是午睡的靜謐,可這會兒清平館的姑娘小伙兒都站在院子里,也不怕頭頂的日晒,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議論什麼。
今昭不明所以,正打算擦把臉睡去,就被老元一把拉住:「太歲妞兒,別走,今天可能是聖琉璃夜!」
星夜曉曉,月嵐清清,靜水可映澄天,要是在院子里放一盆水,這盆水裡就能清清楚楚地映出墨藍天幕,璀璨繁星,就好像照著這夜空燒的一塊兒琉璃一樣,華美異常,這天象因此就喚作聖琉璃。
據說在聖琉璃之夜,若得美夢,必可成真,而真實的情況是司掌夢境的女神雲華夫人,也就是玉卮的三姐瑤姬,是在這麼一個聖琉璃之夜失蹤的,後來雖然夢境也有人掌管,但這一天倒霉日子,今夢神紀念先夢神,就給人間的夢境放了水添點兒福利。
說是美夢成真,其實是反過來的,在夏日的聖琉璃之夜,幸運的人,能夠夢見將來會發生的一件好事。
這樣的夜色,一年之中,也僅有一次,日子不定,全靠觀天望氣來判斷。
長安城弘福寺里一位僧人,是此間好手,也是八荒中人,前幾天就放出話來,瞧著天侯,聖琉璃之夜,便是最近幾日。而今天,是目前為止,天相最好的一天,因此大傢伙兒都來了精神,打算採買起來,準備聖琉璃夜。
「我是放心不下的,咱們這就去弘福寺問問吧。」青婀搖著玉卮的手,「反正阿姐也沒回來,那件事情也不能攔了我們啊!」
「沒事玉姐姐,我們撥好表,就替用明天早上打掃的時間,這會兒去逛一個時辰也沒什麼。」老元是年族,清平館那混亂的時間裡面的門道,他可是門兒清。
玉卮還沒說什麼,朱師傅就解了圍裙:「就這樣吧,咱們去弘福寺,我去坊口雇馬車來。」
青婀和蔓藍一人挽著一邊胳膊,諂媚道:「殿下,您可真是少女們的知心人!」
朱能垣莞爾一笑,將圍裙往兩人手裡一放:「如此,這個就勞煩洗了,我回來要穿。」
玉卮哈哈大笑:「該!」
笑鬧著,玉卮、青婀、蔓藍、今昭四個姑娘,老周、老宋、老元、朱師傅四個漢子,丟下了閉關一天半在研究什麼珠珠菜譜的陳清平,滿噹噹擠在了一個六人馬車裡。
「不是,玉姐姐,就算我和藍兒嬌小,你也不能讓我們坐在男人大腿上啊。」青婀覺得快被老周的眼神給射成篩子了,扭頭一看蔓藍,這丫頭倒是一臉無所謂,坐在長得瑞氣千條的年族世子的大腿上,高高興興地跟老元聊天,壓根兒就沒往男女之別這上面合計。
玉卮用帕子擦了擦脖子上掛玉紅繩下面的薄汗:「老實坐著吧你。不然,你坐老宋身上去!」
老宋張開雙臂,一張臉笑得春暖花開,搖曳生姿。
青婀打了一個寒顫:「與其被老宋的褶子擠死,我寧可被老周的殺人眼射死。」
「唔,青兒的動詞,使得愈加精妙,耐人尋味。」朱師傅呵呵一笑,絲毫不介意一瞬間漲紅臉的青婀,和眸光又冷森了幾分的老周。
弘福寺是今上為了紀念生母太穆皇后所建,寺中亭台樓閣皆是靜幽,物置高潔大氣,非同尋常,是長安城女眷的上香首選。下午這會兒本就不是上香的時候,寺中除了些來抄經文的學子信女,就只有清平館眾而已。
只有八荒中人知道,弘福寺中一位僧人是妖非人,制一手精美雲夢符。
雲夢符是聖琉璃夜的必備,放在枕下,就能助夢。而這位弘福寺的僧人做的雲夢符,不僅好看,效果也好,在八荒界也是一符難求。不過清平館老幾位都不是省油的燈,自然這麼面子是買得來的。
引入那僧人的居所,打頭走得最快的今昭差點搶倒在地:
小小的單舍院落里,有一棵大樹,大樹下支著一張桌子,上面一副棋盤,兩個人間絕色,正在對弈。
左手邊這位穿著雪青色僧衣做俗家弟子打扮的是房東大人,依舊是雲月昭昭,不染纖塵;右手邊那位,先不提那分明剃光頭了還有美好滋味的色相,就說那瞅著彷彿打了蘋果光的輪廓,就是一位讓人忍不住要伸手摸一把的玉人。玉人一身麻衣,脖子上掛著一段泛舊黃的紅繩,隱約掛著一塊玉,那玉探於鎖骨之上,隱沒在衣襟之後,閃著一點奇詭的光。
這人的劍眉星目一看就是男的!然而湊在一起就是磨人的妖精!偏偏陳輝卿還跟著個妖精一起下棋!
「喔。」陳輝卿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房客們,算是打了一個招呼。這廝前幾天華練出門,他就也跟著消失了,今昭本來以為他追妻三人行去了,沒想到握在這小院子里和這麼一個妖精下棋!
那玉色僧人落下黑子,偏了偏頭,輕言淺笑:「諸位安。」說著,眸光在今昭臉上一轉,「太歲安。」那眼神氣度分明是很雲淡風輕的,可不知道怎麼回事,今昭簡直覺得這人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舌頭在自己的臉上舔了一圈兒!這種天生的無處不在的色授魂與,實在太要命了!更要命的是,人家分明眉目端莊,眼神正直,這麼端正不阿的眼神兒,怎麼就生生端來這種要人命的勁兒來!
別說今昭和素來就怕生男的青婀,就連走天真路線的蔓藍和淡定路線的玉卮,被這人這麼尋常地瞧一瞧,也都禁不住臉紅。
朱師傅不著痕迹地擋住了這僧人的視線:「辯機,我們是來求雲夢符的。」
被叫做辯機的玉色僧人起身:「稍等片刻,小僧這就去拿。」
朱師傅趁著這個功夫問陳輝卿:「您老這是幹嘛呢?」
陳輝卿抬起頭看著朱師傅,面色認真:「我心不能悟,便來請教玄奘大師,大師在忙,他徒弟來替我解惑。」
「……你幹嘛要悟這個?」老宋無語,誰幹的,誰把唐朝版天真無邪傻白甜陳輝卿搞成這張求之不得輾轉難產臉?!
陳輝卿轉向老宋:「她說,她是色,我是空,我們天上地下,本就不同。可佛家有法,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如是說,我倆本一體,實為一處。可我與她,也不是一體,不為一處,那色就不是空。如是佛家說言,莫非是謬?」
「……我就知道。」老宋繼續無語。
「沒事,輝卿,你能懂得色,已經很好了。」朱能垣淡定微笑。
說話間辯機已經將雲夢符取來,逐一奉給幾位,姑娘們都不由得面色酡紅,別過臉去,暗自咬牙這玩意怎麼如此正直美色不能直視。
尤其今昭,被這僧人特別照顧地一眼,看得差點雙腿一軟倒下去,暗中腹誹,你看同樣是絕色美人,還是房東大人那種好,面癱,沒有攻擊性,你瞧瞧這個,一個眼神就好像翻雲覆雨十次了一樣!哪有這種眼神兒自帶一萬字腦補小文技能的!這玩意跟房東大人下棋,房東大人把持得住么!
那僧人對今昭淺淺一笑,露出一對兒酒窩:「今晚聖琉璃夜,太歲姑娘,必得好夢。」
卧槽!這一眼,老子必得春夢!
從弘福寺有驚無險地拿回了雲夢符,蔓藍又十分貼心地把幾張綉了雲紋的帕子分給眾人,特別囑咐今昭:「這是枕巾,上面的雲紋也是助夢的。」又給她一個盒子,「這裡面是線香,叫做琉璃浮生,是春水樓的制香師傅做的,也是助夢的。還有這個琉璃咒,背下來,睡前念一念,可以去除雜念,喜迎福夢。」
今昭捧著兩樣玩意並雲夢符,在一片興奮到輕浮的氣氛里,等來了聖琉璃夜。
她按照妞兒們的囑咐,先洗澡,換了素色的寢衣,又鋪好枕巾,壓好雲夢符,拿了青竹雲雀的香托,點了那琉璃雲夢,只覺得一股甜甜的,好像竹葉茶兌了蜜水的味道傳來,連忙挺平,念著清夢咒,盡量心無雜念地睡去。
雲霧藹藹,山嵐輕輕,一片清甜里,今昭發覺自己置身夢中。
這夢境是一處山間,泉水叮噹,小橋過了青竹,籬笆掩著小築,十分古樸雅緻,小院子里竹影下,案几上,擺著好些她從未見過的菜色。
按照睡前集會上大家七嘴八舌的叮嚀,今昭順著自己的心意,隨意地坐了下來,支著膝蓋,用筷子夾了那些菜吃,菜名她是不知道,可好歹食材是什麼,她原本該是心裡有數的,可這案上的菜色,菜是綠的沒錯,吃不出是什麼,小塊兒的是肉也沒錯,還是吃不出是什麼,倒是有一樣肉丁兒,她吃著有些熟悉,那味道散在四肢百骸,連頭髮絲兒都香噴噴的,正是那時候她吃過的棲枝蛋的味道,只是這肉比蛋更香美,朱師傅手裡過了那麼多美味佳肴集大成者,便是這肉的滋味,難以言表。
今昭心說這夢實在不錯,要是將來成真,她一定記得去找這小築的主人要菜譜,回頭給陳清平,他能活活樂死。
也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菜,今昭全然不覺得撐,反而越吃越吃興緻盎然,連杯中那不知道什麼名字的美酒,杯酒下肚,眼前彷彿開了一片香雪海,更填美好微醺。
吃的正酣暢淋漓之時,一把清冷聲音響起:「可還入口?」
「呀男神你別這麼說話怪彆扭的。」今昭隨口回答,旋即一個激靈,轉頭循聲望去,差點噎死。
端著一盤子似乎是點心的陳清平,一如往常般清清冷冷地站在小築門口,可細細品,他又有些不同,似乎少了些冷意,多了幾分人間顏色,尤其是那眼角眉梢,今昭不知道是自己欠錘還是太饑渴,竟然覺得有幾分春意。
不明所以,所以按兵不動,今昭點了點頭,順著劇情道:「入口!相當入口!」
陳清平忍不住破聲輕笑,頗為無奈。
一瞬間,好像有一束角度刁鑽的光照在了他的臉上,照的那張清俊的山藥燉排骨的臉,登時春滿乾坤,百花盛放。就這樣一個笑容,今昭就分明白了動心和心動,完全是兩個意思。
白天對著那僧人,全然是美色移人,驚動心腸,那動是外力,被人的手推一把一樣動心;
而今對著陳清平,全然是情緒牽引,心緒萌動,這動是內力,是發乎肺腑的自動。這種心動,酥麻,酸癢,從心口喉嚨散出熱力,燒的臉發燙,口發乾,小腹暖熱,四肢百骸簡直軟綿得無法抬起一根小指頭。
只不過是一個笑容而已,而且,陳清平論美色,尚且不如老周,真是,情人眼裡出紅燒肉。
今昭眼睜睜地看著陳清平含著那股催人去死的笑,一步一步走近,將盤子放下,笑容微斂,又淡淡地指了指那些點心:「嘗嘗吧。」
今昭傻呆傻呆地伸手去拿,機械地咬,吞,咽,幸好這不知名的點心入口即溶,否則這麼一大坨下去,非得噎死不可。她覺得不妥,又機械地去拿酒壺,對著嘴一口灌下去,壺蓋掉了下來,那美酒十分可惜地,灑了一身。
陳清平看似隨意地拿過今昭沾滿糖粉的手,就好像他尋常品菜一樣,唇齒一抿,吮去拿糖粉,微微蹙眉:「你搭的不對,這酒該吃完了再喝,可惜這香雪海的香氣。」說完,他伸手揩去今昭下巴和脖子上的酒痕,將食指放在嘴裡吮了吮,又復在今昭的咽喉處一滑,順勢滑溜到衣襟口,像是剝粽子一樣,勾起衣襟上的衣結,僅僅用食指就將衣衫剝開,摩挲起光滑肩膀,而另一隻手,也順著衣擺伸入,覆在膝頭,拾級而上,取徑探幽,引起流水潺潺,最後,深深地看了今昭一眼,猛地一口,就照著那一對小饅頭咬了過去。
嘶——
今昭看著,都覺得疼。
看?
等等。
今昭一臉茫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夢的視角,已經從第一人稱切換到上帝視角,今昭就像是導演,在觀摩著她自己的鬧春大戲。
她簡直不敢相信看著無欲無剛的陳清平,竟然能把他懷裡那個白粽子當成是松露牛肝菌一樣猛啃,從頭到腳啃了個遍不算,還三翻四烙,五煎六握,瞧著那勁頭,和「自己」不知是痛是喜的啜泣,活生生一副畜牲相!
這大白天的!飯菜都要涼了!不要往裡面灌酒啊!那裡面可不是酒壺啊!不要再舔了你不羞我還扛不住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和男神啪啪啪是美夢不錯,但是這個,陳清平你這個混蛋慢一點啊!會折斷的!你能不能輕一點啊!卧槽快把那玩意拿走啊!怎麼還沒變軟啊!那是油條啊下鍋蹭蹭就能硬——
「不要——」
今昭喊了一聲,猛然從床上坐起。
「不要什麼?」夢裡男主角的聲音清冷響起,嚇得今昭一個兔起雀落,本想跳到地上,卻好死不死,被陳清平拽了下來,跌入他懷裡。
一分鐘前她還在夢裡看戲,一分鐘后夢醒男主角就在碗里,這種感覺只有親身經歷才明白,十分驚悚啊!
今昭兩股戰戰地看著陳清平,後者一臉淡漠,高冷如昔,哪有半絲春情!
「快起來,來訂了。」陳清平道,「焦尾宴。」
「什麼……什麼交尾?!」今昭的聲音都不對了。
「有客人得琴焦尾,需琴女四人,就差你。」陳清平難得地多說了些字。
今昭緩過神來,頻頻點頭:「我,小的,奴婢這就去!」
陳清平看了看今昭跑走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左手食指微翹,似要挑開衣襟,右手中指微曲,彷彿正欲探幽,夢境之中這雙手所及觸感,依稀還在指尖,令他不由得低聲道:「比夢裡,要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