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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一回飛流直下三千尺,煙熏鮭魚瑪瑙子

  清平館是個兩進的院子,前院統做飯館子,前院側邊連著的小雜院做了廚房,後院帶著東西兩個跨院和一個后罩二層樓,西跨院空著,東跨院住著清平館的夥計們,那后罩樓是個客棧,招呼一些外來住店的。今昭死了以後,一直住在東跨院最靠近水龍頭的那一間,一進屋是個茶廳,隔開一左一右兩間屋子,右邊住著管賬的玉卮。


  說來也奇特,今昭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麼屁大的院子,住了這麼多夥計還有老闆房東,必然會二層床工友宿舍狀,可每個人不但有個自己的房間,似乎還空了好幾個屋子,而今昭住的左屋,進門小玄關,拐進去是個暖閣,暖閣旁邊有個客間兒,最裡面才是她的卧室。這個外面看著最多15平的房子里,是怎麼塞進去這麼多規制的?就好比那個后罩房,怎麼一直往裡住人,不見退房,還總有空房呢?昨兒杜蘭又帶了幾個朋友,竟然也都塞進去了。


  早上起來,今昭一邊琢磨,一邊端著洗漱杯打算參加每日刷牙晨會,抬眼看老宋和老周抬著一條幾近兩米長的活魚從房間里出來,立馬覺得自己的立體幾何不會學好了。


  「今昭,幫我看看頭兒在屋裡不?」朱師傅抖著衣襟,一點兒魚涎不幸墜落其上,讓素來優雅整潔,殺雞也像愛撫的大廚極其不能忍。


  今昭端著牙杯轉頭就走,陳清平的房間大門開敞,可人既不在小廚房,也不在書房,她只能敲了敲房門:「頭兒,你在嗎?朱師傅找你。」


  「啊——」


  門裡傳來一聲嘯叫。今昭腦袋嗡地一聲,別是有什麼妖魔鬼怪來襲擊了陳清平吧。


  她大力推開房門,一腳出去,拼盡全力才沒落下。


  腳底下一片紅土,正對一片雄偉巍峨的群山峽谷,滿滿被蒼翠覆蓋,然而這一片郁色好像被神力橫刀切斷一般,谷口瀑布天水傾泄,水霧成雲,銀白閃閃,橫貫眼前,水聲隆隆,穿撤耳鼓。大自然的雄渾力道這就么悴不及防地出現在今昭的眼中,嚇得她扶住門框才勉強站住,卻還是兩腳發軟,瀑布水霧如雨,將她淋了一個透心涼。


  今昭猛地關上門,靠在牆上大口喘氣。


  這種感覺,就像是平時家裡留的飯菜都是白米飯木須雞蛋,突然有一天回家,揭開鍋是一鍋佛跳牆一樣,又或者是早上一覺醒來,迷糊去洗漱,一抬頭卻發現自己變成了斯嘉麗·約翰遜一般,有種直接砸在臉上的驚心動魄。


  「老朱找我?」陳清平開門出來,頭髮上滴著水,散發著一股清平館統一配發的桃花沐浴露味道。


  今昭驚魂未定地點了點頭,沒有料到陳清平接下來的動作更加令人膽戰心驚:他伸出一根手指,揩了揩今昭臉上的水,放在嘴裡舔了舔,面露狐疑:「仙境瀑布?」


  「是,是有個瀑布……」今昭磕磕巴巴,「很大,很大很大……」


  陳清平嗯了一聲:「時候到了。」說完,他往朱師傅的房間走去,留下今昭一個人魂不守舍,蹲在後廚刮魚鱗。


  魚沒見過,但憑這橘紅的肉,應該是大馬哈魚之類,今昭手藝很是一般,偶爾就會刮破皮肉,幸好朱師傅說,這魚是用來搗泥的,不在乎賣相。


  「這種玩意不要了。」回來后陳清平穿著一身奇怪的裝扮,伸手拿起今昭手裡的魚,丟在垃圾桶里。


  不要浪費食物好嗎!今嘉麗·約翰昭心中咆哮。那也是颳了很久的好嗎!

  小打雜空著手被他拽著,生套上一件雨衣一樣的玩意,跌跌撞撞拖到了他的房門口,一開門,果然是鋪面的水汽,剛才那條氣貫山河的瀑布已經不在對面,而在腳下,俯視那瀑布,更有一種已蹬極樂的恐高感,但極美極不可思議的是,水霧帶起一道高聳的彩虹,幾乎從身邊鑽過去,彷彿可以拾級而上,令人有一種衝動,要走過這道彩虹,去往另一邊的奇迹。彩虹橋下河道水流湍急,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是無數的魚在逆流而上。


  今昭特別想喊一聲:「索爾王大鎚,你在橋那邊還好嗎!你弟弟生了嗎!」


  有人聲在招呼陳清平,今昭一抬頭,那傢伙已經跑出去老遠,跟著幾個印第安人打扮的男子用魚叉在叉魚,為首的那位印第安老人尤其厲害,手裡一條皮鞭,鞭風一卷,一條魚就被抽到了地上,今昭跑過去一看,魚還活蹦亂跳,一點兒破皮兒都沒有。那個印第安老人笑吟吟地掐著魚鰓拾起胳膊長的魚,遞給陳清平,嘰嘰咕咕說著什麼,陳清平也嘰咕嘰咕回了一句。


  Hakuna-matata?今昭聽不懂兩人的語言,一頭霧水。


  印第安老人瞧見今昭,臉上的笑意更濃,伸手過來掐了掐今昭的腰眼兒,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從腰間的皮包里取出一個小瓶子,手指伸進去沾了沾,在今昭的臉上抹了兩道氣味辛辣的顏色。隨後又揚起鞭子,連連揮動,將打上來的魚串在一起,遞給了今昭。


  陳清平交給印第安老人一些小瓶子,看上去應該都是調料,老人又嘰嘰咕咕說了一大堆,從表情上猜測,今昭覺得老人在道謝。


  老人的部族已經升起火堆,並且將捉到的魚開膛破肚處理乾淨,從色澤紋理上,今昭判斷這些魚是她早上處理的鮭魚,只見老人一邊唱著什麼歌,一邊用尖刀之類的玩意,飛快地將洗乾淨的魚肉切成片,抹了許多陳清平給的調料,而後鋪在一種很大很圓的葉子上,用火堆產生的煙霧去熏制,而從魚的肚子里挖出來的魚子,則放在魚泡里,以不可思議的飛快速度,在火堆中飛快掠過,幾次之後,撒了一些調料,直接遞給了今昭和陳清平。


  今昭看了看老人臉上的油彩和笑眯眯的表情,深吸一口氣,英勇就義一樣地把魚子湊在嘴邊,咬了一口。


  額滴個神啊!今昭差點淚流滿面。


  此時的鮭魚子還保持著新鮮的模樣,各個好像是瑪瑙珠子,紅亮晶瑩,入口以後,先觸及舌尖的是Q彈的表皮,帶著調料的馨香和河水的清冽,咬破這層表皮,內里巧克力濃漿一樣的汁液流出來,帶著濃郁的凝脂魚膏的味道,更不要說每一粒魚子都是一場小小的爆破,美味汁水不斷在口腔里炸開來——今昭極其期待地又接過了剛剛熏出來的鮭魚肉,肥厚滑膩如冰淇淋一樣的魚肉因為有調料的味道和樹枝燃燒后的灼烤氣息,竟然能吃出一種奇特的乳香氣息!


  鮭魚猛長五十年,一肉一子自來咸,此味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好次!


  每個人都坐在河邊,享受著新鮮捕捉的美味。


  這些魚生於大河,長於大海,又在最健康強壯的時候返回故鄉產卵,它們每一條都集合了河的清冽與海的馥郁,都由大自然親手擇選,保持巔峰狀態,長途跋涉淬鍊了這些美味每一條肌肉紋理都優雅有力,每一顆魚子都黃厚膏肥,今昭頓時就明白了為什麼金齏玉鱠、魚生飛片曾經一度為王,佔據了華夏九州頂級餐桌,實在是因為,這些天然的美味,難以形容,人類無論如何巧手加工,也不敵大自然的素手撥弄。


  老人不斷地勸著今昭多吃一點,也嘰嘰呱呱地向陳清平介紹這些鮭魚在他們部落里是怎麼食用,怎麼保存的。今昭奇異地覺得,自己稍微聽懂了一些,可她又不明白,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懂得的印第安語言,她怎麼可能聽懂呢?

  祥和友好的氣氛嘎然而止,宴席和思緒同時被槍聲打斷,印第安老人的臉色驟變,露出銼成犬齒的尖牙,呼吼了幾聲,一群印第安人都拿起傢伙,飛快地攀岩走避,一分鐘不到的功夫,就消失在河道旁的密林之中。


  今昭捧著一葉魚子,獃獃地看著這群印第安人遠去的方向:「他們……沒事吧?」


  陳清平語氣淡定:「西班牙人。」


  今昭猛地轉過頭:「西班牙人?!」


  陳清平伸出手,讓她看自己手腕上的運動款表,上面的日期,是1479年。


  今昭沉思片刻,實在想不起這一年有什麼稀罕事兒,但好歹也在清平館混了這麼久,打開門一會兒東北一會兒尼亞加拉大瀑布的,那麼打開門再穿越個幾百年,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好看看吧。」陳清平伸出手,指著那一片群山,山中隱隱有閃著燈火的人跡。


  「嘎?有什麼牛人住在那邊嗎?」今昭茫然起身,幫著陳清平熄滅篝火,把給他們的魚串好提走。


  「此刻的明天,這裡會是火海。」陳清平說著,轉身就往剛才他們出來的那個方向走去。


  呯地一聲槍響,陳清平的身子踉蹌了一下,捂住左肩,扭過頭,看著開槍的男人。那是個白人,風塵僕僕,眼中交替閃著狠戾和驚恐兩種神情。


  今昭這下徹底吃驚,下意識地用那一捆魚擋住自己——下一聲槍響,剛好擦著那捆魚從她的肋下過去,她瞪大眼睛,也不知道哪裡橫生出一股混雜了不解、氣憤、惱羞成怒的情緒,大聲喝問:「你是誰!幹什麼!」


  說完這句話,開槍的白人和今昭自己都愣住了。


  這是一句……西班牙語?!


  不知道是面前長得有點像是印第安人的小姑娘突然說了西班牙語的緣故,還是那受傷的男人一直淡然沉默任由傷口血流不止的緣故,那位開槍的白人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舉著槍的手微微顫抖,咬了咬牙,又憋出一句話:「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快說,你們是誰?!」


  話音落地,今昭彷彿聽到了自己的腦海之中有齒輪在飛速旋轉,她聽見自己說:「我們是伊莎貝爾女王的密探!」


  這是神馬狗屁身份?這不是找死么!


  今昭腹誹自己脫口而出,不受控制的這一句,沒料到的是,那白人男子竟然思忖片刻,稍微放下槍口:「女王大人……」


  「她不能完全信任斐迪南!」今昭又自動自覺地補了一句。而後又滿腹疑惑,斐迪南,誰啊?!

  白人男子似乎更加相信了她的話,又把槍口放下了一些,說:「我是……克里斯托弗·哥倫布。」


  這下輪到今昭不敢相信了,別人她不清楚,哥倫布還是略知一二的,這貨發現美洲以後,以為是印度,在她的印象里,哥倫布的活動範圍是中南美洲,怎麼會跑到北美洲的大瀑布來?

  然而,就像是因為遇到NPC而觸發了劇情,出現了過場動畫一樣,今昭的腦海之中浮現出一段小電影來,大致是說,伊莎貝爾女王一生都在致力於尋找一件神秘的寶貝,而相信地圓學說,崇拜馬可波羅的哥倫布,是她著力栽培的探險家之一,從十幾年前,就已經抵達美洲,在整個美洲活動,為女王尋找那件東西。


  WTF!要不是情景不允許,今昭真想來一發失意體前屈,這是什麼狗屁劇情,她不過是跟著陳清平一起來收魚的!只是來早市買菜的好嗎!


  危機帶來的緊繃感似乎已經過去,今昭眨眨眼,正打算再跟哥倫布套套瓷,陳清平在她耳邊吐出一句:「狠角色來了,快走。」


  今昭從善如流,又胡謅了幾句,轉身跟著陳清平往回走,在哥倫布一片吸冷氣禱告讚美天使的噪音之中,穿過了旁人肉眼看不到的門,回到了清平館。


  「頭兒說的沒錯。」朱師傅將那些還沒死的魚,丟進了下雜屋的一口水缸,向今昭解釋,「你們遇到的那位老人,是北美洲最神秘的一個部落的一位酋長,這個部落據說掌握著關於世界的一樣秘密,很可惜,後來西班牙殖民者為了區區黃金,將這個部落屠戮殆盡,那個秘密也就不知所蹤。至此以後,整個美洲大陸失去了那樣秘密的庇佑,土著人幾乎都被屠殺了,再往後你也知道了,殖民時代,美國,加拿大,墨西哥,巴西,阿根廷,不就是那樣了。」


  想起老人臉上奇怪的圖案和油彩,勸自己多吃一點好生養的好客樣子,今昭覺得心裡很堵得慌,她從前學到這一段時,想到的只是工業革命啦,航海時代啦,她幾乎從未想過,那些被殺掉的本土住民。她突然又想到了自己最喜歡的小說里的一個理論,文明的第一要務,是生存。而這個充滿了各色生命,各種文明的宇宙,其實,就是一片黑暗森林——劉慈欣,你還我天真歲月,無淚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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