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芮曲旻之死
西亭汕湘閣第二樓臨街的一間雅室裏,謝池雲閑和夜晚三人帶著墨句坐在一張圓桌的四邊。
“如今…事已辦成,你們準備何時離開西亭啊?”
“好歹也算是朋友了,你就這麽巴不得我們走嗎?”謝池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著一邊往墨句正在以風卷殘雲之勢掃蕩的盤子裏添了一條醬褐色、還不停往下滴著鮮汁的小魚。
“自然不是,隨口問問而已。你們願意呆著就呆著唄,反正住客棧也不花我夜家的錢。”夜晚又往自己的杯裏添了一盞酒,眼看那壇中之物已所剩無幾,頓時有些不爽地皺了皺眉,拉了一番桌旁的鈴鐺喚來了一個小二,喝道,“兩壇上好的羅浮春。”
夜晚顯然已經有些微醺了,謝池在一旁看著不禁笑道:“夜兄平日裏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看不出竟也是性情中人。”
“什麽性不性情中人,喝!”夜晚一把掀開了剛剛端上來的兩壇酒,頓時,一股濃濃的酒香彌漫了出來,遍布了整間雅室,僅僅聞上幾口就讓人覺得飄飄似仙。雲閑顯然酒品最差,這時已經癱在桌上恍惚得不省人事了。
“謝—瘋—子。我現在總算知道懶貨為什麽要這樣叫你了,我家那老頭子這幾天一天到晚在我耳邊說你這好說你那好,還讓我跟你學習!?你說你到底是怎麽長得腦袋才能想出這種計策來,真是……毒!”
別看夜晚平日裏總是板著一張棺材臉生人勿近,他每每醉酒後便會變身話癆,纏著一個人問這問那,不回答還不行。
謝池上一回在夜家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了,看著眼下的狀況不禁有些無奈,他又掂量了一下桌上剩下的半壇羅浮春,似是有些糾結,但最終還是放下沒喝——他不會再允許自己醉倒在任何一個人的麵前,這是原則。
謝池的一雙死魚眼裏閃過陣陣幽光,看著那明明已經醉了還故作鎮定不停地說著話的夜晚,思緒卻飄到了似乎已經很遙遠的北域青埂峰上。
當初,他那便宜大哥謝漠——一直以來被自己戲稱為‘殺驢的’的豪爽漢子,也是這般好酒如命,不然也不會字為千鍾了。
隻是可惜,而今物非人亦非,再無人共我醉千鍾。
“誒!瘋子,你是怎麽知道芮城那老賊一定會派人去偽裝成冥歌的啊?”夜晚打了個長長的酒嗝,滿意地靠在椅背上,忽然開口問道。
謝池的思緒一下子又被扯回了現實,不禁有些黯然神傷,但又很快便恢複了過來:“他作為一家之主,能讓芮曲旻冒著巨大的風險加入小酒館就定然會留有後路。記得去年在南荒,冥歌和芮少主是都有參與爭奪秘境的,但後來我又確定了此二者是同一個人……”
“也就是說,那個冥歌是別人假扮的咯。”即使是喝醉了酒,夜晚的腦子還是要比雲閑好用上不少。
“正是。那時候我便猜測,芮城應該還準備了其他的替身。前段時間我剛回西亭,一來便跟幾大協會的首腦人物打好了關係,再去小酒館試探冥歌也就不怕他派家族強者暗殺我。
然後又央求齊老給了我一份西亭城內負責四級以上酒客線人的名單,結果沒過多長時間楊實就暴斃而亡。我知道芮曲旻肯定沉不住氣,所以那個楊實不出所料就是他在南荒時的替身了。另一方麵,如果楊實不是他父親給他準備的的話,芮家就一定暗中還培養了其他的替死鬼。”
“這樣一說我倒也能理解,但你又是為什麽確定他們就一定會安排替身死在那天早上的爭鬥當中呢?”
謝池一番極耗腦筋的話倒是讓夜晚的酒醒了不少。
“嗝……”
墨句終於解決掉了桌上所有的食物,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飽嗝,也不嫌髒,直接便把狗頭搭在了盤子裏,搞得脖子下麵一灘油漬。
“不知道了吧!狗爺我跟你講啊。
這次事情之後,冥歌是肯定不能再出現了,所以那個芮什麽老頭的也得給他找一個消失的理由啊!夜家又剛好放出風聲說一隊小輩要出西亭去搞事情,其他幾大勢力肯定也會來湊熱鬧。到時候,芮曲旻隻要表現得稍微囂張一點,不難引起一場大戰,而那所謂的‘冥歌’死於這種情況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謝瘋子的計策,就是要製造一個芮家派那替身出場的機會,不然他們大可以無動於衷,你們夜家再怎麽懷疑甚至是確信芮曲旻就是冥歌,沒有證據也拿他們無可奈何啊。”
“想不到你這狗腦也挺好用的嘛。”夜晚頓時來了興致,又問道:“那你再說說,為什麽大長老一定會背叛家族出手幫我們。”
“這還不簡單!”
墨句一副狗鼻子朝天的模樣,像是在鄙視夜晚愚蠢似的:“他兒子被芮家主殺了啊。
你看他以前多風光,自己當大長老兒子當家主,整個第九州也再找不到幾個比他更尊貴的人物。結果現在,幾乎被逼得一無所有不說,指不定哪一天帶著自己那唯一的孫子就要命喪芮城之手了。
萊鈺布莊之事又不是空穴來風——除去下毒那一部分,芮曲旻自己傻,不跟他老爹說,但大長老知道啊,他肯定早就懷疑芮曲旻是冥歌了。
隻不過芮家主父子辦事幾乎天衣無縫,從不留什麽把柄。他沒有證據,告了出去別人也會以為是汙蔑不說,就算扳倒了芮城,芮家也肯定不會再有這個背叛者的容身之地。而我們這回隻是讓他扮演一個在被逼無奈下說出實情的、對家族忠心耿耿的可憐人而已,芮家雖然會損毀百年基業,但他們爺孫倆不僅能保全性命還能重得權利,他自然甘之若飴。
至於那什麽故人之子沉舟,這種情況下拿出來當個棄子一點負罪感都不會有的好嗎。”
“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謝池可以說是相當驚訝了,聲音中還帶著一絲驚喜。
“可不!?這可是狗爺我和雲閑那懶貨討論了整整兩……”墨句激動地一拍桌子,於是那張可憐的精美桌布上便又印上了一個狗爪形的油印子,結果說著說著又覺得有些不對,聲音戛然而止。
“嗯?”
看著謝池和夜晚那兩張寫滿了戲謔表情的臉,墨句連忙改口補救道,“……兩條魚的時間……”
夜晚懶得理這個活寶,一手撈來了謝池麵前的酒壇子牛飲一口:“不過夜兄弟,老頭子他們還讓我問問你,你後來拿出來、還讓張閣主幫忙做偽證的那個千魂散不會是你自己煉製的吧?九千九百九十九條普通人命啊,嘖嘖嘖嘖嘖,我都下不去手。”
“當然不是了!夜兄看我就那麽像一個濫殺無辜的變態嗎?”謝池佯裝一副有些惱怒的樣子嗔怪道,心裏卻是吐槽著:‘人都是在心魔狀態下殺的你讓我怎麽說得出口,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隻差幾百個就達到目標了,難道還讓他們直接浪費了不成!?’
“那我就放心了,開個玩笑罷了,莫要介懷。來,我們喝……”夜晚連連笑道,正欲再與謝池喝上一輪,結果一轉頭就看到墨句那條肥狗抱著最後一壇羅浮春喝得酒液四濺,當即暴怒:“老子的酒!你這狗日的!”
“再點一壇好了,夜兄跟這傻狗置什麽氣,”
這一日午後的陽光似乎很不錯,謝池眼底深處那萬年不化的玄冰似乎也有了一絲的溫度,“我和雲閑在這幾天應該也要動身去古海了,下回三人再見不知又是何年何月……”
“近幾天就走嗎,這麽快?”夜晚聞言一驚,也顧不得去打墨句了,當下有些失望道,“我本來過段時間也想出第九州玩玩,還準備與你們一路呢。”
“無妨,到時候你若去古海,我們有緣定會再見。”
“那李會長他們家的寶貝女兒呢?”夜晚說著揚起下巴,對著趴在桌上爛醉如泥的雲閑點了點頭:“我看他們倆最近打的火熱,難道不一起走嗎?”
“李安楠姑娘不是漂泊的性子,更適合安定、平靜而輕鬆的生活;而雲閑卻是個坐不住的人,他看起來懶得很,其實本質上還是個浪子。他們兩人現在的所謂感情不過是圖一時之新鮮罷了,注定不會也無法長久,趁早江湖別過還能給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印象。若是執迷不悟繼續下去,怕也隻能落的個慘淡收場,到時候遍體鱗傷不說,心裏還會留下一個永遠也過不去的結。”
“看不出來,我們的謝瘋子感情經曆還蠻豐富啊?”夜晚眯著眼睛,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謝池,“你明明跟我差不多一般大小,難道已經有了所愛之人不成?”
“你結賬啊!”謝池懶得作答,拍了拍墨句的腦袋,讓它拖起雲閑便往外麵走著,心裏卻輕輕的說道,‘有過,死了。’
…………
又是一天清晨。
謝池一行人一大早就準備動身去丹師協會,不僅為了跟那李會長把上回的帳算完,也是讓雲閑最後跟他的女神見一次麵,然後話別。
沒錯,那枚聖級道果正是丹師協會李會長的。
謝池懷揣謝氏一族所有積蓄,其中更是有著他爺爺——年少時隻身來到中域,以滿腦子的智計攪得年輕一輩不得安生,被封‘天下第一聰明人’的謝隱謝知命的全部遺寶,拿出幾樣能打動丹師協會一個分會長的寶貝還不簡單?
僅用一道上古丹方和一些煉製九品丹藥九轉破階丹的必備材料,謝池便跟那老頭兒換來了一枚他親自煉製的靜心丹和聖級道果的十天使用權。
由此也可管中窺豹看出謝池布局之長遠——他從踏入西亭城的那一刻起,芮家就注定了要遭此大劫。
回來的路上,雲閑一直悶悶不樂,他馬上就要走的消息還是沒能跟李安楠開口——那姓謝的在這件事情上似乎格外強硬,哪怕李安楠言語裏都幾乎表明了願意跟他們一起同離開的態度,謝池還是死也不同意帶上她。
‘你想不帶就可以不帶的嗎?!到時候,讓安楠先偷偷地跟著我們,等抵達了古海,你再想趕也趕不走她了!’雲閑心想。
卻說二人剛下馬車,便看到了遠遠迎來的夜晚。
“芮曲旻死了!”這位少樓主一開口就是那麽勁爆的一個消息。
“啊!?”
“怎麽死的。”與雲閑的大驚小怪不同,謝池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死一樣,淡定地問道。
“我也是才知道的,”夜晚道,“他不是被廢了修為嗎?他老爹又因為違反世家公約、損害家族利益等罪名被卸了家主之位,現在隻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小小長老。芮錦襜那廢物倒是當上了個傀儡家主,今天早上用計支開芮城,直接派人活活打死了芮曲旻!”
“果然就是一群蠢貨,”謝池嗤笑道,“令尊得知這消息應該很開心吧。”
“那是!”夜晚那張棺材臉不管怎麽笑都顯得詭異而僵硬,“他高興了好一會兒,還說晚上要跟我娘慶祝第一次牽手的一百一十三年紀念日。”
這回就連雲閑也反應過來了:“那接下來芮城跟大長老一脈肯定得死磕,到時候不管哪一方失敗,芮家都會接近名存實亡,說不準,連普通的一流家族也比不上了,是吧?”
“不錯,”謝池欣慰地點了點頭,“看來你跟墨句住了這麽久,也學到了一點兒它的聰明勁。”
“……”
雲閑又是一個墨句就丟了過去。
………
新曆133年八月初一,零時。
雲閑和墨句還在睡夢中就被連綿不斷的敲門聲給驚醒了。
謝池是不敢貿然踏入雲閑的房間的,誰也不知道他會在裏麵布下什麽喪心病狂的機關,就以謝池現在的水平,搞不好丟了小命也不是沒可能的。
半柱香後。
謝池帶著滿臉憤怒的雲閑和睡眼惺忪的墨句從城門的傳送陣裏邁步而出。
是了,以謝瘋子的機智,又怎會想不到雲閑那點讓李安楠偷偷跟著他們的小心思?幹脆趁著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走得遠遠的,反正道別本身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喂!我們現在往哪兒走啊!”雲閑沒好氣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