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嘔.……"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受不了地做嘔吐狀,"我說這位大哥,你確定自己沒有眼疾么?居然能把假小子誇成貂蟬,小生真是佩服,佩服。"
"呵.……"李世民也笑了起來,"沒想到,我第一次誇女子貌美,竟落得如此下場。"
這時街上的行人已散去一些,看著沒那麼擁擠了,我提議道:"既然到市集來了,不去逛逛就太可惜了,我們還是走走看看吧。"
"好。"李世民點點頭,拉起我在人群中走著。
街邊那兒黑壓壓地擠了一堆人,喧嘩聒噪,我好奇地擠進去一看,原來是在比射箭。
一頭畫著條黃線,一頭擺著一座精細的屏風當靶子,屏上畫有兩隻孔雀,一箭兩文,有能射中孔雀眼睛的,那就是有獎了。
我覺得這比去遊樂園嘉年華套公仔要有趣多了,就津津有味地擠在那裡看了起來。
李世民看我高興,也不想掃了我的興,只默默地站在我身後陪我看著。
來比射的人還挺多,以至我都懷疑那把弓是不是要被拉斷了。無奈來射箭的那些人,十有八九是連一隻孔雀眼也射不中的,有的甚至連靶都沒射中,個個弄得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沒什麼看頭,走了。"我漸漸覺得無趣,眼睛一瞥,看見放獎品的檯子上擺著把匕首,鞘上刻有精美的花紋,看著挺別緻,不由得偏頭多看了幾眼。
"想要麼?"李世民忽然問了句。
"我.……"我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已經走上去向那攤主問道:"只要射中孔雀眼就能得到那把匕首么?"
攤主用精明的生意眼光上下打量著李世民:"那匕首是頭獎,必須同時射中兩隻孔雀的四隻眼睛,才能得到。"
這不是強人所難嘛,不只我聽了不滿,連圍觀的人都哄了一聲。
李世民卻不多話,抿唇一笑,扔了塊碎銀給攤主,轉身拿了弓,取了四支箭,走到黃線外。
我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就不擔心了。早聽說李世民善騎射,今天我倒要見識一下。
他先拉了拉弓,又伸指稍微彈了彈弦,而後眼不眨、氣不喘地瞄準。他拉弓的動作很標準,極有氣勢,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只見他右手一松,箭就離弦而去,正中一隻孔雀眼。
"厲害!"人群里立刻暴發出一片喝彩聲。
李世民微微一笑,再次拉滿了弓,弓響,箭鳴,放出第二箭,旋即又張弓,再發第三箭、第四箭,一箭快似一箭!
只聽"噔噔噔"幾聲,剩餘的三支箭,箭無虛發,分別射中一隻孔雀眼。
"真是神箭!"人群里再次暴發出震天的喝彩聲。
"給你。"李世民快步走回我身邊,將那把匕首放在我手裡。
"謝謝。"我輕抽出那把匕首,只見刀口光滑平整,刀體隱隱泛著銀光,顯然是鋒利異常,我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好一會兒,才把它收到靴子里去。
我左右瞄了下,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拉著他走到旁邊的書畫攤前:"我可不想占你便宜,再說了,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要送你一樣東西。"
"哦?"李世民笑吟吟地看著我,"你想怎樣?"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一指邊上掛著的香囊,問道,"請問,怎麼樣才能得到那個香囊呢?"
"畫兩張畫就行了。"攤主笑著說道,"不過,兩張畫要同時畫。"
"也就是說,兩手要畫出不同的畫了?"我挑了挑眉。
"明.……"李世民看我皺眉,就捏了捏我的手,"要不……"
"好,我畫!"不就是雙管齊下么,以前也試過的,再說我學了十幾年的畫,這是難不倒我的。我一挽袖子,接過毛筆,蘸了些許墨汁,一沉思、一低吟、一揮毫。
那畫就在我的心境深處遊盪、凝聚,在筆尖奔騰、飛躍,墨色深淺疏落,胸中磅礴氣勢一吐而出,飄然紙上。
"呼.……好了……"我深吸一口氣,緩緩放下筆。
"好,好,畫得好!"攤主盯著那兩幅畫,連聲叫好,"一支筆畫出殘梅的慘淡冬色,憔悴乾枯。另一支筆畫出傲梅的潤含春澤,生機盎然,真是渾然天成,靈動之至。"他轉身摘下那個香囊遞給我,"公子,這個香囊歸你了。"
"多謝。"我道了聲謝,接了過來,低頭仔細端詳起來,這香囊做得很精巧,朱紅底緄著銀邊,下擺綴著三色絲線編成的流蘇,上頭還系著一個月牙形的玉,細密的針腳,和諧的配色,顯得精緻高雅。
我拿起來聞了聞,有一股幽雅的清香,很好聞,我把它遞給李世民:"這個就送給你了。"
"這香囊針腳細密,以'鎖綉法'織緊,綉功精妙,用的又是上好的紅綢,如此講究,確實是稀罕物。"李世民看了看,也湊到鼻子前聞了下,笑著說,"裡面填的香草是江離和辟芷,傳說屈原的衣服上灑的就是這種香料。"
"你喜歡就好了,你送我匕首,我贈你香囊,這樣我們也扯平了。"我看他喜歡,心中也坦然了,"我不會女工針線,所以絕對做不出香囊來,但我贏一個回來給你也是一樣。"
李世民將香囊放在手裡掂了掂:"我方才看你執筆、落筆,一氣呵成,沒有十年的苦練,絕不會有如此造詣。"
"那是當然了,還沒拿筷子的時候,我就開始拿畫筆了。"我也懶得謙虛,順著杆子往上爬,"說到寫字,我是比不上你,但說到畫圖,我卻一定可以勝你。"
"呵.……"李世民又笑了,他將香囊又遞給我,"明,幫我戴上。"
"幫你戴上?"我呆怔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可這香囊是要戴在脖子上還是要掛在腰間呢?
我想了一下,決定還是掛在他的腰帶上好了。可是不知是何緣故,我試了好幾次都系不上去,我有點急了:"喂,這東西要怎麼弄啊?"
李世民忽然詭異地笑了:"明,你知道么?其實香囊真正的風情完全在男女情事上。"
"嗯?什麼?"我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早聽說古代男女喜歡用香囊來定情,不會是真的吧?我不由面上一紅,"聽你鬼扯!"
他聽了也不回嘴,仍是定定地看著我,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
"你看什麼呀!"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亂、呼吸急促,好在這個時候,那個香囊終於繫上了,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想走,一隻手卻被他緊緊地拽住,用力掙了幾下,他卻不放手。
"你.……"我呆望著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漸漸地,他眼中的笑意消失不見,目光變得專註起來。他深深地望著我,眸底閃過一道我難以理解的複雜暗影。
雖然我們站在街角的大樹下,並不引人注意,但這裡終究還是公共場合,我猛地回神,慌慌張張地開口:"別,別這樣,這是在大街上啊.……"
李世民眼中的笑意又回來了,他移開了目光,卻沒有放開我的手,仍是牽著我慢慢往前走去。
這時街另一邊圍著的人牆中卻忽然傳出一陣陣哄叫。
"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我立刻把剛才的尷尬丟到腦後,反拉著他的手,快步上前想看個究竟。
我奮力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只見場中央擺著一隻青銅大鼎,看那樣子應該有好幾百斤重。
有個中年人站在那裡大聲說道:"這個大鼎有八百斤重,請各位量力舉鼎,舉起來的有獎!"
"我來!"中年人話音剛落,就有一個穿著青袍的彪形大漢上去了,他拿手試了試,又推了幾下,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擺了一個馬步蹲褲式,一哈腰忽地就把鼎給舉了起來,但馬上就東倒西歪地站不住了,"咚"的一聲巨響,鼎掉到了地上,他也一屁股坐了下去,臉漲得通紅,氣喘吁吁的。
"哈哈哈.……"人群中立刻傳來陣陣鬨笑聲,那大漢雖然覺得臉上掛不住,但也只能罵罵咧咧地退下來了。
接著又有好幾個人上去一試,個個都使出吃奶的勁兒,憋得臉紅脖子粗的,可惜就是沒有一個人舉得起來。
我邊看邊搖頭:"唉,如果元霸在這裡,他一定舉得起來。"
"讓我來!"這時,一個穿著藍色棉袍的孩子走到了場中央,我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李元霸么?
我大笑,沖著李世民說道:"呵.……說曹操,曹操就到。瞧,元霸這不就來了?"
李世民只是笑,卻沒有應我。
那中年人看了看李元霸,撲哧一聲笑了:"孩子,你也是來舉鼎的?"
"沒錯。"李元霸點點頭。
中年人好心勸道:"這可不是小孩子玩的遊戲,弄不好會受傷的,你還是趕快回家去吧。"
"大叔,你就睜大眼睛好好看著吧。"李元霸也懶得和他廢話,走到那個大鼎前,側身彎腰,右手抓住下面一個鼎足,腰一直,手一翻,不費吹灰之力,那個八百斤的大鼎就被他高高舉過頭頂。
那中年人先是嚇呆了,而後大叫一聲:"好!小英雄厲害!"
"好!好!"圍觀的眾人也不住地鼓掌叫好。
李元霸把大鼎緩緩放回原處,只見他臉不泛紅,氣息均勻。那中年人不由贊道:"小英雄真神力也。"說罷,拿過一塊玉佩遞給李元霸。
"那破玩意兒我不要,我就是來舉鼎的。"李元霸擺了擺手,轉身想走。
"這.……"中年人頓時尷尬無比,手僵在半空中,遞也不是,收也不是。
"元霸!"我叫了一聲,趕忙走上去對李元霸說,"既然你舉起了鼎,就應該拿那塊玉佩。"
"原來你們在這裡,害我好找。"李元霸看見我們,眼睛大亮,隨手接過那塊玉佩塞在我手裡,"明,既然你讓我拿,那這東西就給你好了。"
"這.……"我一愕,低頭看去,只見那玉佩晶瑩剔透,玉質細密,溫瑩潤澤,無任何瑕疵,光滑的表面隱隱透著柔和的綠色光暈,好像裡頭有水在流動似的,非常漂亮,是塊難得的好玉。
李世民看我一臉為難,拍了拍我的肩:"元霸既然說要給你,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反正那東西擱他那兒也沒用處,你就收下吧。"
"拿著吧,拿著吧,我想你戴著會很好看的。"李元霸也附和道。
"那好。"我聳聳肩,卻之不恭,推來推去也太難看了,我將玉佩放進衣兜里,忽然眼睛一亮,"咦?那不是劉先生么?"
抬眼看去,只見劉文靜手拿兩本書,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著,他也望見了我們:"二公子,五公子,風公子!唉,你們去了哪裡?害文靜好找。"
"方才人太多,被衝散了。"李世民指著劉文靜手上的書笑問道,"看來文靜也有所收穫,這些是?"
劉文靜笑著回答:"我在街角那看見有人猜謎,一時興起便也去湊個熱鬧,不料卻連續猜中十條,所以就得了這兩本書。"
"呵.……看來我們此次出來,個個都賺得缽滿盆滿,大豐收啊。"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們這樣算不算搜刮民脂民膏呀?"
"呵.……我們這是有勞有得,不算搜刮民脂民膏。"劉文靜笑著回答,他抬頭望了望天,"時候尚早,幾位有興趣去喝一杯么?"
21
雪光耀眼,夜色清冷,四周一片靜寂。
亭子里十分素潔,當中的小紅爐上燙著酒,我們四人圍爐而坐。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倒也是其樂融融。
我望著亭外的雪景,感嘆道:"聽說文人在下雪的時候,喜歡撐把油紙傘,騎上小毛驢去踏雪尋梅,然後再找個清幽的寺廟,欣賞梅花,觀望雪景,與方丈談談歲寒三友這樣高深的話題,邊上還有個紅泥小爐,咕嘟咕嘟用雪水煮著清茶,或者是燙一壺小酒,此情此景,怎一個雅字了得?"
"確實是雅,唉,可嘆,我們如今只是附庸風雅。"劉文靜也嘆道,"對了,風公子方才所提的歲寒三友,和我們幾位倒也頗為應對。"
我一聽,興緻來了:"劉先生說的倒是有趣,不知我們誰是松,誰是竹,誰又是梅呢?"
劉文靜伸手摸了摸了酒壺:"松四季常青,姿態挺拔,自然就是二公子了。"
我笑著接茬:"而竹高雅、純潔、虛心、有氣節,自然就是指劉先生了。"
李世民轉頭看著我:"而梅姿、色、香、韻俱佳,笑傲嚴寒,破蕊怒放,這等美麗,這等風骨,很適合明。"
"你又來了,不知道分寸,老是喜歡亂夸人。"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話,還是因為他的眼神,總之我的臉立刻熱了起來。
一旁的李元霸看我們冷落了他,頓時吵鬧開了:"你們都有可以對應的花草,那我呢?"
我打趣道:"你呀,你就是那路邊的狗尾巴草。"
"哈哈……"眾人都鬨笑起來。
角落裡忽然傳出窸窣的聲音,我回頭問了句:"是誰躲在那裡?"
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蜷縮在牆角的草堆里,正怯生生地望著我們。
"孩子,別怕,過來。"我覺得心一下子揪緊了,站起身來向他輕輕招了招手,"過來,不要怕.……"
那孩子抖抖顫顫地向我們走過來,他滿臉黑泥,凌亂如枯草般的黑髮披散著,身上穿一件破破爛爛的棉襖,左手拿著一個缺了口的碗,碗里放著半個已經發霉的饅頭,右手握著一根竹棒。他緊抱雙肩打了個冷戰,用恐懼的大眼睛盯著我們。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半伏著身子和他平視,"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你的家人呢?"
那孩子舔了舔乾澀裂開的嘴唇:"我和爹娘從北方逃難過來,可是爹在路上染了可怕的病,沒幾天就死了,只剩下我和娘,娘前些天也病了,病得很嚴重,我只好.……"
我只覺得氣血上涌,心裡堵得慌,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在這樣的亂世中,人人都乞求著自身的安全,又有誰會在意他這樣一個小乞兒呢?
假使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不是遇上秦瓊和李世民,迎接我的又該是怎樣的人生?或許我就只能像這個孩子一樣蹲在路邊乞討度日,或許我會像個娼妓一樣,去賣笑、去賣身……哪有可能坐在這裡煮酒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