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請諸位不要亂動,"李世民直盯著欽差,"我們並不想傷了大人,只是刀劍無眼,還請大人三思而後行,不要為難我們。"

  欽差和那幾個隨從一看這陣勢,知道情況不妙,當下也不敢再逞強,立刻丟了兵器,伏地求饒:"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李世民神色自若地將劍收入鞘內,深眸緊盯著欽差,把那欽差嚇得兩腿直打哆嗦,面色發白。


  "方才情勢危急,情非得已,多有得罪,還請大人不要見怪。"李世民忽然伸手攙起那欽差,朗聲大笑,"來人,備酒,設宴為欽差大人壓驚洗塵!"

  "你.……"欽差還是嚇得不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家父前線失利是真,但通敵賣國卻一定是假,還望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等家父了結了晉陽公務,一定會跟大人去往江都復命,絕不會讓大人有絲毫為難。"李世民拱手施禮,"而大人遠道而來,風塵僕僕,就好好歇息幾日,休養生息,讓我也能略盡地主之誼。"

  "啊?"那欽差一下愣住了,只獃獃站著,不發一語。


  "大人,我已在偏廳備好酒菜,請移駕一聚,那幾位士兵大哥也一起入席,邊吃邊談。"我一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我們都很想聽你們說一說江南風情,談一談江南美景呢。"

  沒料到情勢變化如此之快,那欽差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已領教了李世民的厲害,如今哪裡還敢說個不字,只得點頭答應。


  李淵這時也定下心來,領著欽差去偏廳赴宴了。


  "明,"李世民從我身邊走過,不忘在我耳邊輕輕囑咐,"今晚我們一起出府去走走,戌時我去接你。"

  傍晚時分,我換上一身白色長袍,對著銅鏡慢慢地梳理著長發,窗外忽然傳來李元霸的叫聲:"明,出來,我帶你出去玩!"

  怎麼是他?我怔了一下,利索地盤起長發,束緊髮帶,走去開門:"你小子怎麼跑來了?"

  李元霸眉飛色舞地說著:"今天是你生日,我想帶你去市集逛逛,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多悶呀。"

  "我看是你小子自己貪玩想出去吧?"我伸手打了下他的頭。


  "哎喲,疼死我了!"李元霸摸著頭裝模作樣起來,"那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出去呢?"

  我有些為難:"嗯,我是要出去,可是我已經約了你二哥了.……"

  李元霸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去:"我二哥?那不要緊,我們可以一起去。"

  "一起去哪裡?"渾厚低沉的男聲傳來,我抬頭看去,李世民半倚在門邊定定地望著我,一襲白色錦袍襯著夕陽暖暖的光輝,簡約中透出一絲高雅尊貴的氣息,他瀟洒得恍若天神臨界。


  我一直以為,只有內心空明澄澈的人才能穿出纖塵不染的白來,只有那樣的白,才是令人神往的純粹的美,是無法企及、不可褻瀆的。


  看得出李世民鍾愛白色,他喜愛的白色不是純如飛雪的白,而是眾色歸一的白,是百色之王的白,他擁有的是抽之不盡、斂之不完的白。


  我雙眼眨也不眨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覺得臉有點燙,趕忙別過頭去:"哦,元霸說要和我們一起去市集。"

  "你也要去?"李世民皺了皺眉看著李元霸,"我怕你一出去就要惹是生非。"

  "不會,不會,我保證不會!"李元霸一手挽著我,一手拉著李世民,眨巴著大眼睛,哀求道,"二哥,明,帶我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臉,轉頭問李世民,"人多才熱鬧嘛,你說是不是?二公子?"

  李世民輕嘆一聲,頷首道:"也罷,那就一起去吧。"

  我們三人才踏出房門,就見劉文靜匆匆趕來,看到我們,他一愣:"怎麼,二公子要出門?"

  李世民笑著回答:"是啊,想去市集走走,文靜找我有事?"

  劉文靜看著挺著急,說起話來倒是慢條斯理:"如今已是兵臨城下,二公子居然還有心思遊玩?"

  "文靜有話邊走邊說吧。"李世民輕鬆一笑,抬腳往外走去,"我已將欽差一行人安排妥當,好酒好菜伺候著,必定可以拖住他們好幾日,在這太原地界,他和幾十個隨從不會有什麼大動作的,翻不了天,文靜盡可放心。"

  劉文靜緊跟在李世民後頭:"這也只是緩兵之計,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等十幾日後,莫非二公子真要看李大人被押解上囚車,到江都任憑那昏君楊廣擺布么?"

  "我自然不會讓家父涉險,只是時機不對,有一事仍令我擔憂。"李世民走得又快又穩,"我三妹、四弟與家人都在河東。倘若倉促起事,恐怕會累及全家。"

  劉文靜這才恍然大悟:"二公子言之有理,是文靜疏忽了。那二公子是否已有對策?"

  "我早已擬好了書信給長安的家人,讓他們速速趕來晉陽,方才交與家父簽名定奪,如今已差親信之人送去了。"李世民雲淡風輕地笑著,"我們先拖住那差官幾日,待四弟、三妹他們一到,即刻打出義旗,舉兵晉陽。"

  劉文靜不由嘆道:"原來二公子早已胸有成竹,是文靜多慮了。"

  "胸有成竹說不上,只是有少許把握。"李世民輕輕彈了下手指,王者氣勢不自覺地流露出來,"我年紀尚輕,有時處事不夠周詳,還希望文靜從旁多加指點。"

  我不言不語在一旁默默聽著,心中卻想了很多。與李世民相處得越久就越了解他,他雖生得一副溫文儒雅的書生樣,卻有著王者的氣勢和令人無法漠視的霸氣,他或許不會狠辣到不擇手段,但做事果斷,沉著應對,處事不驚,頗有王者之風.……

  耳後忽然一陣熱氣襲來,痒痒的,李世民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我身旁,他輕輕問道:"怎麼了?"

  "啊,沒,沒有……"我敷衍地說著,抬眼一看,原來已經到市集了。


  估計是快過年了,市集上很熱鬧,燈火通明,把街道和河岸都照得亮如白晝。路上人潮滾滾,路邊道上擺滿乾糧、雜貨和水果,小販的叫賣聲揭開了晉陽城繁榮喧囂的夜晚。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不禁想著,不知在李家父子起兵的那一陣騷動后,這裡會不會突然變成死一般的靜寂……

  "出了門你就悶悶不樂,在想什麼?"李世民拉著我在街道上慢慢前行,市集上人潮洶湧,還好有他護著我,才勉強走下去,好幾次我們都險些被衝散,他使勁把我拽回身邊,最後索性將我擁進懷裡。兩人經過一番奮力拚搏,終於殺出人流,走到一處稍微冷清的地方。


  "哎呀,逛市集怎麼跟打仗一樣,累死人了。"我喘著氣,四處張望著,"糟了,元霸和劉先生呢?"

  "別擔心,我吩咐文靜無論如何都要跟著元霸,他們應該不會出事。"李世民仍握著我的手,他的手粗糙寬大,手指修長,溫暖而有力,"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喝茶好了。"

  "也好。"我正有些渴了,便立刻點頭答應,任由他拉著我往路邊的一個茶肆走去,突然有個蒼老的聲音叫住了我們:"年輕人,算算命吧,前世今生,姻緣天定,該來的逃不掉,該走的抓也抓不住。"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路邊一個算命的瞎眼老頭,我原本對算命這種東西一點也不信,但如今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時空,不由得對神魔、輪迴、因果也有了些興趣,既然自己不知道往何處去,找"高人"指點一下也好。


  "好,那就麻煩老先生幫我們算一個吧。"我從衣兜里掏出一塊碎銀塞到他手中,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算命的老頭大約七十多歲,形如枯木、面容憔悴,一雙灰白深凹的眼睛似開似合,留著三縷白須,倒也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


  "呵.……年輕人,你真有誠意。"那瞎子忽然輕笑起來。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剛想開口問他,便聽他說道:"別人都是先算命后給錢,你卻是先給錢后算命。別人都欺負我老頭子,你卻看得起我,那今日我一定拿出壓箱底的本領幫你好好算算。"

  "呵,老先生言重了,不如先幫他算算好了。"我忽然靈機一動,站起身,拉過李世民,將他按坐在椅子上。


  "好。"算命老頭也不含糊,拉過李世民的左手,用力捏了幾下,捏完左手又捏右手,如此重複了好幾次。


  李世民無可奈何地回頭看了我一眼,倒也沒做掙扎,規規矩矩地任那老頭捏摸著。


  那算命老頭越捏面色越凝重,他問道:"請問這位公子,你是季冬二十二出生的么?"

  "是啊。"李世民面色一變,似乎是吃了一驚,但仍從容應道。


  "這就對了,季冬二十二出生的人都能成就一番事業,而公子的命更是貴不可言。"算命老頭先是謹慎地抬頭傾聽了一下四周的動靜,而後壓低了聲音,用只有我們三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依瞎老頭推算,公子將來必定能登上九五之位,受萬人敬仰。"

  我聽了大驚失色,這瞎老頭不知是信口開河、歪打正著,還是確實有天眼,居然讓他說中了。


  "老人家說笑了……"李世民一怔,深眸閃了閃,但很快便恢復平靜,他緩緩開口,"但,還是多謝了。"

  "呵.……老先生也幫我算算好了。"我把手遞給算命老頭,看他算得這麼准,說不定也能算出我的來龍去脈,幫我找到回家的路。


  "你.……"算命老頭用力地掐著我的手,愕然道:"你.……"

  "老人家,怎麼了?有什麼不妥么?"我覺得有些好笑,故意問道,"我也是季冬二十二出生,依您看,我有沒有機會也成為九五至尊呢?"

  "你雖也是季冬二十二出生,卻是破命之人,不是帝王之相,但是……"算命老頭搖了搖頭,頓了頓又說,"但是,你所愛、所親的人卻必定能登上九五之位。"

  20

  眼前是綿延不絕的青石古城牆,腳下一條長長寬寬的石板路,路上薄薄的積雪被前面的行人踩得稀爛,白的、黑的、灰的,看著有些刺目。原本寬闊得可容四輛馬車通行的街面被一條河流從中分成兩邊,岸邊栽著的柳樹早已落光葉子,風一吹,枝條就左右搖擺著。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我喃喃念著,負手站在梅花樹下,隆冬風正寒,枝頭的梅花卻傲然開放,一派生機,花香襲人。


  "還在悶悶不樂么?"李世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回頭看去,他大半個身子都隱在黑暗中,昏黃微明的光映著他完美的臉,他手裡拿著個油紙包。


  "我沒有悶悶不樂。"我抬起頭看著那一樹梅花。


  "餓了么?"他打開油紙包,遞了個包子給我,"趁熱吃吧。"

  被他這麼一說,還真有點餓了,我接過來隨意咬了幾口。


  他看著我極不文雅的吃相,輕笑著問:"你很介意?"

  "呃?介意什麼?"我一愣,下一刻就明白過來,"是,那個算命老頭的話確實讓我感覺不舒服。"

  "為什麼呢?"李世民低下頭看著我,"做帝王的女人不好么?"

  "不好,大大地不好。"我看著手裡的包子,忽然沒了食慾,"帝王身邊的女人,有幾個能夠善始善終?那些女人大都被帝王們摧殘得已經不像女人了,尤其是亂世中帝王的女人們,更是得經歷一段糜亂而悲慘的歷史。"

  "有那麼糟么?"李世民頓了頓才又開口問了句,"世上的女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人中之龍、萬人之上么?"

  "他是人中之龍關我屁事,我要是真的喜歡他,不管他是乞丐還是皇帝,我都喜歡他。情感和身份、抱負不能混為一談。他是他,我是我,我要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要我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個男人身上。"我半嘲諷地說道,"英雄本色,凡是英雄,沒有不好色的,更不用說帝王了。帝王有後宮佳麗三千,很少能將全部情感寄托在一個女人身上,更不用提什麼忠貞不變的感情了,沒有一個女人能得到一個多情帝王的專寵。"我長嘆一聲,伸出手搭在那株梅樹上,"成為帝王的女人,就必須要具備容忍的氣量,並且要永遠不知寂寞地期盼著夫君的到來。那樣的女人或許是很美的,死後可能會被冠以溫婉端莊、嫻孝淑惠等等尊號,但這是死後的殊榮,人都死了,要這些又有什麼用?"

  "方才你說要過自己的生活,"李世民也學著我的樣子將手搭在梅樹上,"你想要什麼?成為了帝王的女人,你要什麼,他都能給你。"

  "如果我也想當皇帝,他給不給我呢?我愛財,愛權,我很貪心的。但我信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要借著依附男人而獲得榮華富貴絕對是下下策,這樣的女人,傻得可以。"我吃吃地笑了起來,"女人們拿什麼抓住帝王的心?無非就是美貌、年輕。自古紅顏多薄命,以色待人,色衰則愛弛,千古不變的準則。再說了,以我這不堪的姿色,是絕對勾引不到帝王的。"

  "你很美,是我見過的女人中最美的。"他伏低身子,定定地看著我。


  "呵.……那你見過的女人肯定不會超過十個。不必安慰我了,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中人之姿有時是最大的幸福,女人一美,難免會心高氣傲、志比天高,一心只想憑藉美貌青雲直上、飛黃騰達。但世事豈能盡如人意,美貌亦並非萬能,一旦願望無法達到,就會扭曲了心態,落得個心有不甘、鬱鬱寡歡的結果。如果我的人生真是如此,豈止是一個慘字了得,那就是慘慘慘……慘不忍睹,所以我寧願自己生得普通一點。"

  "你這心思倒真是難得.……可美或不美是由不得人選擇的。"李世民修長的指輕輕劃過我的眉眼,"秀眉入鬢、星目流盼、梨渦淺淺、凝膚勝雪、唇似朱丹.……明,倘若你肯換上女裝,一定有許多男人拜倒在你的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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