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不娶她,那我娶。」
一句話,清淡簡單,從容不迫,卻令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
良久,懷裡的人才動了一下。雲沉雅微微鬆開舒棠,唇角含笑,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阮鳳。
阮鳳一愣,即刻會意地朝鸞台上一拱手,道:「御史大人,依胡公子方才所言,只要有人肯娶舒姑娘,那麼之前的糾葛便一筆購銷。如今——」他一頓,回頭看了雲沉雅一眼,「如今既然雲公子願意娶舒姑娘為妻,那麼……」
「慢著——」這一聲出自胡通。
胡通今日對舒家小棠如此咄咄相逼,本就是為將雲沉雅激出來。他以為,自己玩陰的玩不過雲尾巴狼,但他好歹也是京華城的地頭蛇。若能將兩人之間的紛爭在眾人面前挑明了說,憑他胡通的背景與權勢,對付雲沉雅區區一個瑛朝商人,定是遊刃有餘。
「胡某方才所說願意娶舒棠的人,指的是我南俊國中的男子。卻不知雲公子堂堂神州大瑛之人,有何資格才摻和我京華城中的煩瑣事?」胡通語帶挑釁,慢條斯理。
秋多喜聽了此言氣急,指著胡通劈頭蓋臉地道:「那你方才如何不說清楚?!偏偏等到雲公子願意娶小棠了,你才刻意加上這一條。你這分明就是與小棠與雲公子過不去——」
「大人!」胡通不理會秋多喜,轉而朝左御史一拱手,面已帶怒色,「非是胡某要與雲公子過不去,也非是胡某要故意為難雲公子。」
「當日舒棠在街頭傷人,實乃與雲沉雅一道。舒棠將我手下一人傷至殘廢,雲沉雅卻以一己之力,打傷打殘我手下數十人。若非我竭力相救,恐怕……恐怕早已出了人命!」
這話方出,左御史還未能言,卻聽阮鳳冷笑一聲,「一人便能將你手下數十人傷至殘廢,你的手下未免太沒用了些。」
胡通臉色一青,生生將這口氣硬吞下去。
左御史道:「雲沉雅,可有此事?」
雲尾巴狼笑了笑,「有的啊。」他漫不經心地看了胡通一眼,「不瞞大人說,當日在街頭,除了他手下的數十人,先前說是被小棠傷的那一人,也是我將他的手腳筋挑斷的。」
承認了這樣一個事實,雲沉雅的語氣卻放得稀鬆平常。
一時間,連左御史也有些愣然。
胡通聽了,自是藉此造勢,義憤填膺道:「我胡某本是大度之人,你們傷了人,我本不欲多加計較,可你、還有你,」他指了指雲沉雅與舒棠,「絲毫不見半點悔改之色,我胡某今日若不為我的手下討回公道,絕不善罷甘休。」
舒棠原本有些愣然,聽了此言,也不由開口:「那日我與雲公子一道好好兒的,是你先帶了幾十人來找我們麻煩。」
胡通哼了一聲,道:「大放厥詞。」
阮鳳笑道:「說起來倒也奇了。難不成胡公子平素里出門,都要帶著幾十名打手?更奇的是,當日舒姑娘與雲公子明明瞧見你們聲勢浩大,卻還要招惹你們?」
胡通的話頭頃刻被堵住,一時間無法言語。
蘭儀見狀,冷笑一聲,又上前了一步,「敢問舒姑娘,那一天,你們是在何處遇見打手,那之前,你又為何與雲公子一處,在做什麼?」
舒棠想了想,老實地答:「那日是在飛絮樓外,遇到打手以前,我與雲公子在與、在與一個姓馮的相公相親。」
這話一出,滿堂嘩然。
蘭儀笑道:「我也奇了。舒姑娘相親,雲公子卻要跟著。」她一頓,又轉身朝左御史屈膝行了個禮,「且奴家還聽說,舒棠每一次相親,十有八九都有雲公子陪著。」
蘭儀本對雲沉雅有意,可她也是個聰明姑娘,曉得審時度勢,如今雲沉雅顯見得對她無絲毫情誼,而胡通卻與她在一條船上,既然得不到雲沉雅,魚死網破也不能敗下陣來。
這話說罷,蘭儀暗地裡又給劉媒婆使了個眼色。
劉媒婆心知胡通的遠方表哥是穆東方家的方亦飛,且胡通的父親又與六王爺交好,阮鳳雖站在舒棠一邊,卻也只是為舒棠說幾句話而已,雲沉雅區區一個商人,權力勢力,都比不過胡通。
「稟大人,奴家亦聽說過此事。舒姑娘在相親之時,總會與雲公子一道。兩人巧言令色,騙下聘禮,后又以借口搪塞親事。實乃、實乃為人之所不恥……」
胡通當即接了這話往下說:「胡某正是聽說了此事,才帶了幾十人上飛絮樓想要阻止雲沉雅與舒棠。我原本只是造勢嚇嚇他們,豈料這二人非但不悔改,反倒打傷我的手下!」
舒棠聽了這話,氣得脖子根也發了紅,她急得便向胡通道:「你、你們真是胡說八道!雲官人陪我相親,明明是、明明是看我運氣不好,相親老出岔子要幫我。那天、那天也是你先來找雲官人的麻煩……」
蘭儀斜乜她一眼,吊著聲調說話:「你二人倒是夫唱婦隨,有了這等情誼,舒姑娘又何苦去相親?」
胡通道:「大人,事實如何,再明顯不過。雲沉雅與舒棠,利用相親騙人錢財在先,打人傷人在後,實乃最大惡極,且舒棠還是鴛鴦之女……」
「你胡說!」舒棠氣得發抖,將他的話頭打斷,「這些事、這些事半點也與雲官人沒關係,你們要栽贓嫁禍,就沖我一個人來就好,我……」
話未完,雲沉雅卻將舒棠往後拉了拉。他展開摺扇,慢條斯理地笑了笑。清淡從容的神色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
雲沉雅沖胡通抬了抬下巴,語氣挑釁:「說,繼續說。」
胡通被他這麼一激,反倒愣住。雲沉雅雖是一臉淡然,可不知為何,他就這麼悠閑站著,周身便散發出一種讓人半步也移不得的氣息。霎時間,胡通與蘭儀等人都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說了?」雲尾巴狼笑道。他將手裡的摺扇合了,往手心裡敲了敲,「那我幫你們說。」
「我雲沉雅表面上是至大瑛朝來的商人,實際上,乾的卻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夥同舒棠一起,利用相親騙人錢財。是么?」
胡通聽得一愣一愣,卻不由被雲沉雅的語鋒帶著走:「是、是、就是這樣!」
「那我為何要騙人錢財?」尾巴狼一挑眉,又笑。
胡通道:「因、因你在外欠了數百數千兩銀子的賭債……」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氣勢軟了三分。
雲沉雅再笑起來:「誠如你所說。」
與此同時,鸞台下方又走來一人。司空幸朝雲沉雅一拱手,一個輕躍上了檯子。「公子。」他喚了一聲,隨即便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
銀票不多不少,正是一萬兩。
雲沉雅將銀票拿在手裡,搖了搖,搖得脆響。「金玉軒的銀票。」他道,「夠不夠還我的賭債?」
胡通臉色一白,這才道自己是中了雲沉雅設下的圈套。他情急之下,對他嚷道:「誰曉得你手裡的銀票是真是假?!」
雲沉雅點點頭,非但不與他計較,且還道:「你說的不錯,誰曉得是真是假呢?」慢騰騰地將銀票展開,雲沉雅再看胡通一眼,一萬兩的銀票便被他隨意撕碎了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胡通與蘭儀更是驚詫萬分,然而他們之所以吃驚,並不是因為雲沉雅撕了一萬兩的銀票,而是任他們如何琢磨,也不知雲尾巴狼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正此時,紫薇堂外,忽地響起一聲高呼:「六王爺駕到——」
堂子的大門敞開,濃烈的秋暉瀉了一地。南俊國崇尚黃白二色,而來者正著暗黃長袍,眉目英氣,氣度偉岸。眾人連忙讓開一條道,紛紛下跪,齊聲呼道:「參見六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鸞台上,左御史乃至於阮鳳,見了六王爺杜涼,也拂袍下跪,或行大禮,或行官禮。獨有兩人依舊立著,一是雲沉雅,二是雲沉雅的扈從司空幸。
杜涼來到鸞台上,做了個「起身」的手勢,與此同時,他的目色卻不留痕迹地掠過舒棠。
有六王爺坐鎮,鸞台下的人不再喧嘩,紫薇堂中寂靜不少。
胡通自以為靠山到來,正要上前相迎,誰料六王爺杜涼上前兩步,卻是從雲沉雅拱了拱手,喚道:「大公子。」
雲沉雅略一點頭,也回了個禮,「六王爺。」
兩個人,一人為長,一人為幼;一人身著暗黃長袍彰顯至高無上的地位,一人只著一身牙白乃是一介布衣。可他們互相行禮時,卻並無尊卑之分。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六王爺道:「大公子,本王來前,碰上小世子。小世子讓本王帶話,說入秋後,皇家獵場將西林子開闢出來,大公子若有時間,可進宮與小世子一道狩獵。小世子恭候已久。」
整個南俊國,只有一人被稱作小世子,便是南俊國俊的獨子杜修。杜修亦是天縱奇才,且生來,便是南俊國的儲君。
聽到小世子的名號,胡通腿腳一軟,連連後退數步,幾欲站不穩。
雲沉雅卻笑得清閑:「不日便去。」
六王爺杜涼又道:「本王聽聞大公子今日惹了麻煩,特地前來,不知有何地方需要幫襯?」
雲沉雅掃了胡通一眼,又笑了:「原是一樁小事。」他一頓,「欠了人幾兩銀子。」
杜涼自是精明人,順著雲沉雅眼風一望,即刻會意。他聲音一沉,喚道:「何沃。」
一個錦衣人從鸞台下排眾而出,他一躍上台,即刻掏了一張銀票遞給胡通。可胡通哪裡還敢接這銀票。他腳下顫了顫,便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六王爺恕罪,求大公子恕罪……」
片刻間,劉媒婆,蘭儀等人統統跌跪在地,與胡通一起磕起頭來,嘴裡不斷念道:「求六王爺恕罪,求大公子恕罪……」
方至此,雲沉雅才笑著俯下身,挑了摺扇敲敲胡通的肩:「怎麼?我還欠賭債不欠?」
胡通駭出了一身冷汗:「不欠不欠,是小的眼拙,小的誤會、誤會了大公子,大公子恕罪……」
雲沉雅又勾了勾唇。驀地,他眸中一道精光閃過,倒提著摺扇在胡通左肩下方一掃,點了他三處痛穴,一處癢穴,還順道戳了他的啞穴。胡通疼得呲牙咧嘴,卻聽雲沉雅輕聲在他耳邊道:「嗬,狗仗人勢不是嗎?這招我也會,玩得比你好。」
胡通心底怒火被挑起,也不顧身份地位,怒氣沖沖地便望向雲沉雅,努力從嗓子眼擠出幾個音:「你真不是人……」
雲尾巴狼還是笑著,他將聲音放得很輕,只有胡通能聽見:「對啊,是個人,不陪你玩,陪你玩,就得不是人。」
再直起身來時,雲沉雅早是一臉高潔之色。他朝六王爺抱拳道:「事情辦妥了,有勞王爺。」
杜涼對他一點頭:「大公子客氣。」
雲沉雅再一笑,這才轉過身,瞧著此刻早已目瞪口呆地舒棠,朝她伸出手:「來,沒事了,走了。」
卻不知,在雲沉雅轉身的這一刻。六王爺先是看了阮鳳一眼,后又往人群中使了個眼色。人群中,有個布衣人原是離開了,此刻又突然出現。
雲沉雅背對著他們,沒瞧見這場景。可他堂堂一隻大尾巴狼,眼睛沒瞧見,誰又曉得他心裡有沒有瞧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