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雲沉雅闔著眼,窩在後院兒藤椅上曬太陽。半泓秋光半池水,人似在畫中。偶爾三兩個丫頭路過,看見尾巴狼,皆皆羞紅了臉。


  原來男子若有絕色,亦能傾城傾國。


  司空幸長相雖不錯,但他這會兒大步流星地殺入這片畫境,便忒煞風景了些。


  覺察到有人來了,雲尾巴狼便懶懶地問了聲:「如何?」


  司空幸拱手道:「稟大公子,查到了。」


  聽得這話,雲沉雅才將眼張開。他只手在眉骨搭了個棚,瞧了瞧秋陽,忽然問:「司空,你可有瞧上過哪家姑娘?」


  司空幸雖是個木頭,但對情愛一事,也淺嘗過一二。雲沉雅這會子問得清楚明白,他一聽,霎時間便羞紅一張臉。


  尾巴狼頓覺有趣,直起腰板探過身:「哦?是誰?」


  司空幸腦子裡嗡嗡地響,說話也結巴起來:「大、大公子,屬下、屬下可、可以不說嗎?」


  雲尾巴狼慢條斯理地端起手旁的茶來喝,斂了笑容直視他,開始擺譜。


  皇子有令,為人臣者,不可不從。司空幸咬了咬牙,臉像浸著豬血:「稟、稟大公子,是、是……是吏部沈尚書之女……沈、沈眉。」


  司空幸甫一說出這名字,雲尾巴狼一口茶便直接噴出來。他嗆了好半晌,這才道:「那姑娘,不是給弄丟了嗎?」


  司空幸不語。


  雲沉雅又問:「你怎麼能瞧上她了呢?」


  司空幸忍了忍,終是一本正經地答:「稟大公子,屬下素來與莫少將軍交好。眉、眉兒姑娘與少將軍是青梅竹馬。屬下常聽莫將軍提及她,又、又見過幾次,所以、所以……」再一頓,司空幸將語鋒一轉,說,「屬下自知比不得莫將軍,所以對眉兒姑娘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莫子謙也喜歡她?」雲尾巴狼一驚。


  須臾,他「嘖嘖」了兩聲,將茶碗蓋闔了,語重心長地說:「那姑娘我見過幾次,算是名動永京城的一美人兒。但我好歹也勸你幾句,找媳婦兒,樣貌是半點不頂用。這沈眉可正兒八經是個焉兒壞的小妞。你這種老實人到了她手上,栽一百個跟斗也不見得能爬起來。」


  其實雲尾巴狼甚少說大實話,但他今日這句奉勸之言,可謂是字字肺腑。但,忠言逆耳,誰也聽不得旁人說自己的心上人不是。司空幸忍了忍,終還是悶著聲,頂了一句:「小棠姑娘長得也好看,且她的心地也是一等一的良善。大公子如此說眉兒姑娘,未免、未免言辭有些偏激。」


  奇怪司空幸這話,明明是反著雲沉雅的意思說,可入了尾巴狼的耳里,卻格外的悅耳。於是雲沉雅從藤椅上站起來,抖了抖袍子,笑著拍了拍司空幸的肩,說:「也成,你要真願意栽在那小妞手上,等找著她了,我給你做個主。」


  想了想,雲尾巴狼又無限感慨:「今年秋天,可真是春光爛漫。早前聽說楓兒在北荒娶了個媳婦兒,沒想到你也有了心上人。到時候我們回永京,若找著小眉兒妞,不如你跟楓兒就一前一後把親事辦了,我來做媒。」


  司空幸誠惶誠恐:「怎敢、怎敢勞煩大公子?」


  「不勞煩不勞煩。」雲尾巴狼笑眯眯地,「我近來也想著做點善事,積點功德,但思來想去,沒能尋摸出什麼可做的善事。你這一樁忒不錯。」


  說完這茬兒,司空幸便跟著尾巴狼一道去了梅齋。屆時唐玉也來了。司空幸把查得的事情一說,幾人果真看出端倪。


  司空幸查得的,是十四年前,在穆東發生的事。


  開啟聯兵符的關鍵,是一個眉心刺有硃砂的女子。且這個女子,定要是皇室的人。因眉心有硃砂這樣明顯的標誌會將這女子至於險地,所以這個女子在年幼時,要和數千名同齡女童一同被刺上硃砂,然後離開皇室,送入民間生養。


  這整個過程,原是個叫做「衡天」的儀式。但是衡天儀式,歷來只在南俊皇族裡流傳。十四年前不知何故,卻由穆東方家進行的。


  司空幸以為,當年葉小寶與葉爹便是撞見了這個儀式,所以才遭到迫害,以至於一死一瘋。


  這整樁事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可細細推敲起來,因線索不足,也找不著漏洞。


  唐玉聽了也沉默半晌。過了會兒,他說:「若事情真正如此。那麼方家早在十四年前或者更早,便生了狼子野心。」說著,他又看向雲沉雅,「既然有數千名女子同時被刺有硃砂痣,那小棠興許只是其中之一,抑或者根本不是。」


  雲沉雅聽了這話,沒答,斂眉思索起來。


  過了一會兒,司空幸又一拱手,問:「大公子,屬下已將葉氏母子囚禁,等候處置。」


  唐玉一驚。葉媽葉小寶二人何其無辜,雲沉雅竟要對付他們。


  誰料雲尾巴狼擺擺手,笑了:「囚禁做什麼?放出來。」


  唐玉鬆一口氣。


  接著雲沉雅又說:「憑空消失兩人,倒顯得欲蓋彌彰。我聽說南俊民間有種葯叫三生散,十分珍貴。葉氏母子幫我們一個大忙,找些三生散給他們做謝禮吧。」


  三生散,藥力分三層。一生,人的四肢漸失知覺;二生,人的五官漸失知覺;三生,人的神志漸失知覺,猶如行屍走肉。服用此葯,雖無苦痛,但在前兩層藥力時,神志清晰,然而眼耳口鼻與四肢不聽使喚,卻令人萬分痛苦。


  因葉小寶本有瘋病,雲沉雅對葉氏母子用此葯,倒是絕佳的法子。


  司空幸得令后,便退出去了,余得唐玉一人目瞪口呆。


  雲沉雅瞥他一眼,淡淡到了句:「婦人之仁。」


  唐玉眸色一動。其實他心裡頭曉得,既然穆東家十四年前的事,是從葉小寶的瘋病順藤摸瓜查出來的。若這二人改日對他人言,難免會被方家人知道。因此,滅口是最好的選擇。但,即使他知道這個理兒,也做不出這種事。


  雲沉雅說得沒錯,他非但婦人之仁,並且優柔寡斷。


  唐玉沉默一陣,垂眸道:「我只以為,葉小寶性子雖怪異,心地卻單純。葉媽死了丈夫,兒子患了瘋病,本就十分命苦。你卻……」


  雲沉雅沒說話。


  唐玉又道:「大抵正因為此,我才、我才一直沒能為唐家做些什麼,很……很沒用。」


  雲沉雅默了一會兒,笑道:「如果不滿我的做法,你大可以離開。」


  離開能去哪裡。回臨南,唐家被人疼著?被人護著?明明知道唐家的基業岌岌可危,可自己仍做一個旁觀者,半點忙也幫不上?

  唐玉緊抿著唇,搖了搖頭:「不,我沒有質疑你的做法,我只是……」


  雲沉雅看著他,扣指敲了敲桌案,一字一句地說:「我找聯兵符,為保我大瑛的江山。你找聯兵符,為保你唐家的基業。大瑛多少人,你唐家多少人?這樁事,半點閃失也不能有。是要為兩人一時心軟,還是斬草除根,孰輕孰重,你可分得清?」


  不等唐玉答,雲沉雅拿起一隻羊毫轉了轉,「啪」一聲掰斷:「你也不必分清。不過我只告誡你一次,日後若再遇這種事,收起你這張貓哭耗子的臉。」


  說著,他又笑了:「我英景軒在南俊,除了你們唐家,還有很多選擇不是?」


  唐玉沉了口氣。不過片刻,他的目色便平靜下來:「那……那小棠和多喜如今也知道了葉氏母子的事,倘若小棠不是皇室的人,你可要對付她們?」


  「秋多喜不必。」雲沉雅冷靜地說,「秋家人本就是替皇室看管聯兵符的。」


  「那……小棠?」


  雲沉雅看唐玉一眼,默了一會兒,說:「不了。」


  唐玉一怔。


  雲沉雅斂著眸,眸色不清。過了須臾,他說:「因為阮鳳。」


  「阮鳳?」


  「阮鳳是名義上是六王爺的侄子,但實際上,卻是六王爺與當年紅極一時的青樓女子水瑟的私生子。六王爺是你們國君唯一的胞弟,身份尊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試問阮鳳這麼一個人物,怎會莫名奇妙地接近舒棠?」


  唐玉大驚:「你是說……」


  雲沉雅將手裡的斷筆往桌上一扔:「去查查阮鳳,說不定能找出些趣事。」


  與此同時,京華城,飛絮樓。


  三樓燃著沉水香。裊裊輕煙中,坐有一人,一身布衣,容貌尋常。他手持細箸,挑了挑煙灰:「這麼說,英景軒是瞧出了蹊蹺。與我對上了?」


  阮鳳拱手道:「此事不虛。當日我手下的人親眼瞧見東城郊,那姓葉之人犯瘋病一事。此事後,英景軒便開始從這處順藤摸瓜。」


  「他倒聰明。」布衣人道,「不過,要讓他查得舒棠的身份這不難,但要讓他在最合適的時機,知道舒棠的身份,這便需動些手腳。」


  再一沉吟,布衣人忽地對阮鳳說:「早年,京華城裡有個名為鴛鴦人盡可夫的名妓,你記得?」


  阮鳳神色一黯:「嗯,害死水嫿姨的那個。」


  當年名妓鴛鴦一事傳遍京華城,人人怒火滔天,將鴛鴦架在柴上燒死後,又燒盡了所有與她相關的東西。


  布衣人說:「嗯,就用她。舒棠不是沒娘親么?傳出去,就說舒棠是鴛鴦和舒三易之女。」


  阮鳳一愣,抬頭將布衣人望著:「可是——」


  「怎麼得?要傷害你的妹妹,你不忍心?」


  阮鳳低頭不語。


  布衣人又問:「你最近去看水瑟姨了嗎?」


  阮鳳道:「昨日……去了。」


  「最近風頭緊,你還是少去為妙。」布衣人面無表情地說。過了會兒,他又道:「舒棠的事,不宜遲,你這便去辦吧。舒三易那邊,我自有法子逼他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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