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南俊京華之地,若真要挑選出個世俗公子哥,唐家二少首當其衝。方亦飛富則富矣,雅則雅矣,肩上的擔子卻頗重。而相較之下,唐家的基業全由大少和兩位叔叔承擔了去,加之二老溺愛小兒子,哪怕唐玉日日枕金睡銀,他們也不覺為過。
說來也怪,都說寵兒不孝,可唐玉卻是個老好人。從小到大,他未跟下人紅過一次臉,未曾挑逗過一個姑娘,街邊逢了討乞的,回回都給一錠銀子。
這麼順風順水長到十七歲,唐玉到了娶妻的年紀。可他的腦袋瓜始終不開竅,見了姑娘家,既無激情也無慾望。唐家長輩十分著急,湊在一起琢磨,便決定為他覓個紅顏小美人兒,身家清白長相可人就成,不必有多厚的家底,重點是能讓唐玉懷春。
其實那一年是去年,去今時今日並不遙遠。彼時方家的公子遊走於紅塵花粉間悠遊不迫,落得「最佳情郎」的好名聲依舊淡泊。彼時秋家的小姐徘徊於新歡與舊愛間掙扎不定,最後決定放棄二皇子嫁給方公子從此舉案齊眉。彼時還有個姓舒名堂的小妞。
小妞當時年過十六,因打算隔年出嫁,是以她打算提早一年去大戶人家當丫頭,攢嫁妝。
十八里路挑了十八家,唯獨臨南唐家的酬勞格外高。其實唐家招丫頭是個幌子,聚集一院兒小美人,供他們家二少爺選秀才是真格。舒家小棠不曉得這一點,傻冒地跟著一群花姑娘一道進了唐府。
於是唐玉便瞧上了舒小棠。
其實唐玉瞧上舒家小棠,這裡頭有些因果。因說起來稍顯話長,此刻暫且不表。言而總之,事發后,唐玉就這麼老臉不帶一紅地追求了舒棠一年余,舒家小棠就這麼斬釘截鐵地將他唾棄了一年余。
這會兒,唐玉承認了自己的心思,雲尾巴狼突然就笑了。
唐玉雖是個老好人,遇著雲沉雅卻如何也不能淡定。他見著尾巴狼笑得雙肩直聳,不覺十分窩火,氣悶了半天才問了句:「你幹嘛?」
老實說,唐玉原先以為雲沉雅也瞧上了舒棠,早做好了十二分的備戰準備。可這會兒,尾巴狼笑得他的心意后,臉上卻不見絲毫醋意。唐玉雖仍有怒氣,心底里也稍稍放心了些。
雲尾巴狼用摺扇點了點他的茶碗蓋,唐玉端起來喝了一口,卻聽另一頭,雲沉雅已然將話題轉了。
他說:「這些日子,你就留在雲府做個差事。」
唐玉愣了,「啊?」了一聲。
雲尾巴狼又笑起來,卻將話頭挑得十分明白:「方唐兩家的嫌隙已深。你們唐家充其量財多人面廣,比起方家的勢力,卻著實差了一大截兒。怎麼,得了今天的教訓,你還相信方亦飛?」
聽了這話,唐玉的臉色頃刻白了一白。
是了,南俊國民間有言,「臨南富庶,穆東盛世」,意思就是唐家財富可比天下,但有了穆東的方家,才能有盛世的繁華。八字之間,高下已分。
再者說,兩人這次出逃,原也是個商量好的計謀。按理入夏以後,方亦飛合該來舒家客棧接應唐玉。可唐玉等到夏末,等來的卻是尾巴狼的一場廝殺。如今想來,他易容成湯歸藏匿在舒家客棧,卻像是……差點給方亦飛做了替死鬼。
雲沉雅自眼風裡瞄著唐玉的反應,見他思索完畢,又慢條斯理地道:「南俊國,瞧上去雖是其樂融融。可天下三分的局勢,連我一個外人都瞧得清楚。」
「你唐家沒野心,不代表別家沒有。退一步說,憑著方家的勢力,加之聯兵符,方亦飛有朝一日想換個皇帝來噹噹,也是綽綽有餘。」
尾巴狼說著,又作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悠閑地合了合茶碗蓋:「不過若換作是我謀權,打頭一個目標,便是端了那臨南的破落戶,撈點金銀做軍餉也好。」
唐玉聽到最後一句,手指一抖,茶水便濺出來。「你、你胡說!」他沖著雲沉雅呵斥一句。
雲尾巴狼倒也不介意,瞧了他這反映,只是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封信往桌上撂了,便開門逛了出去。
唐玉愣在屋裡,忍了許久,才咬了咬牙,伸手去拆那封信。
書房裡焚著沉水香,外面黃昏已經盡了。雲沉雅愜意地將手中書卷又翻一頁,眼神忽閃忽閃。外間有人叩門三聲,來者是司空幸。
正要稟報,司空幸的眼神不慎落在桌案上,嘴角猛然抽了三抽。雲尾巴狼面前攤開的,赫然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宮圖。
撞見自家主子看春宮,司空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喚了一聲:「大公子……」一時間頓在原地。雲尾巴狼臉皮厚得可恥,瞧了他這反映,只抬手在春宮上敲了敲,笑嘻嘻地道:「這冊子不錯,改明兒你也拿去看。」
司空幸告饒地將他望著。
雲沉雅這才正經起來,問道:「看信了?」
司空幸點了點頭,拱手道:「唐玉已經看信了。屬下只怕……他不相信那信是方亦飛親筆所書。」
「不用相信。」雲沉雅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叉,淡淡地笑了,「只要信上所言屬實,唐玉便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方亦飛。」
司空幸聽了這話,皺起眉來,又道:「可屬下以為,大公子偽造這封信來離間臨南與穆東兩家的關係,雖是明智之舉,但卻太過冒險。一旦、一旦兩家發現這信出自大公子之手,他們勢必聯合起來對付大公子你,方唐兩家聯合,若再用上聯兵符……」
「你所言不無道理。」雲沉雅道,「不過,第一,方亦飛並未按約定去接應唐玉,這本身就是個嫌隙,我所做的,不過是將這嫌隙擴大。」
「第二,聯兵符的保管之法,鮮少有人知道。而這一會兒,這法子卻出現在了有方亦飛筆跡的信上,即便騙不了唐玉一世,卻也能騙得了他一時。」
「第三,這世上,謀權者,亂兵者,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有風險。單為冒險二字而畏手畏腳,不如娶個媳婦兒回家種地。」
司空幸聽罷,深感愧疚。他撩了衣擺,單膝跪地:「屬下汗顏。屬下跟隨大公子已久,卻時時事事都不能為大公子多想一步,多分擔一些。」
「啪」的一聲,雲沉雅抽出腰間摺扇往桌上撂了,笑道:「你隨我不過兩年,若能時時事事都能比我多想一步,你的性命……怕也留不得了。」
司空幸聽了這話,頓時心驚肉跳。可不等他平息下來,又聽雲尾巴狼道:「如此,你可曉得我為何要離間這兩家的關係?」
司空幸深吸一口氣,說:「倘若方唐兩家起了紛爭,大公子便可趁亂探得聯兵符所在。」
「是了,趁亂探得聯兵符所在。可如若不能,但凡方唐兩家起紛爭,南俊一國必定陷入水深火熱。屆時即便有聯兵符,相信起碼南俊一國的兵力,也不能給我大瑛朝造成威脅。」雲沉雅說著,又笑了,「再者說,如今兩家起了嫌隙,方家勢大,唐家便要尋個靠山。光為這個,唐玉便會老老實實地呆在我雲府,跑跑腿,做做事。」
司空幸雖不明白雲沉雅何以要將唐玉留下,但也不好多問,只拱手應了句:「大公子所言極是。」
雲尾巴狼卻將司空幸的心思瞧得通透。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司空幸旁,拍拍他的肩道:「這個倒也沒什麼。今兒個唐玉說了句令我忒不痛快的話,我得將他留著好生折騰折騰,得罪得罪。」言罷,他便理了理衣袖,慢騰騰地轉悠了出去。
又說近日,客棧因沒了尾巴狼和多喜姑娘的叨擾,舒家小棠便清靜不少。她趁著這空閑,練了幾日的短笛。等秋來時分,她便揣了些碎銀子,買了塊黃燦燦的布來做新衣裳。
新衣裳做好,劉媒婆的紅帖子也送來了,照例一溜兒相親對象排下來。舒棠翻一翻,臉上樂開了花兒。這回的人名了不得,連京華城第一俏公子阮鳳都在上頭。
舒棠對劉媒婆千恩萬謝一番,回屋后,樂得坐不住,又將新衣裳翻出來,想要穿給她爹爹看。舒三易見著閨女兒這架勢,先是一愣,再是一驚,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問:「紅妞子,你做啥這般想不開?」
舒棠「啊?」了一聲。
舒三易對著她上下指了指,說:「你說你弄這一身兒黃燦燦,腦袋上要再頂一朵絲瓜花兒,整一個大金寶哇。」
舒金寶聽了這話,倒也不氣,只老實解釋了句:「我覺著秋天也要到了,弄身黃*色兒的衣裳,忒喜慶忒有收穫感,指不定相親時沾了這個味道,我就能遇著一個好相公。」
語罷,她又扯了扯衣角將衣衫拉直,喜滋滋地道:「正巧今日要去尋雲官人還笛子,我將這身衣裳穿給他看,他鐵定誇我。」說著,不等舒三易應聲,她便溜著小跑興高采烈地回了屋,去取雲尾巴狼的玉笛子。
舒家老先生站在原地納悶:「這個閨女兒,最近咋老是念著那雲官人哇?該不會是瞧上那小子家的兩條刁狗了吧。」他正思考著,又聽得舒家小棠在屋裡扯嗓子喚了聲:「爹——,你去後院兒泥牆上,幫我扯朵絲瓜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