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六隻燒雞用荷葉包好, 外麵纏繞一層草紙,用麻線捆結實。
李大銀把一個蛇皮袋刷洗幹淨, 把六隻包好的燒雞放了進去。
火車裏麵空氣不流通, 幾隻燒雞放在一起,那香味,周圍幾米都聞到了。
劉大銀抱著孩子坐在座位上, 李留柱在她旁邊站著。
他們的對麵, 是三個風塵仆仆的中年人,看上去像是一起的。
現在是深夜, 周圍的乘客都睡著了。
李留柱也靠著椅背睡著了。
李大銀抱著孩子睡了一會兒, 現在反而不困了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使勁吸吸鼻子, 兩眼放光地說道:“這是燒雞味啊, 不知道是誰買了燒雞?咱們下午就睡了一覺, 這會兒本來就不困, 一路聞著這麽香的燒雞味,就更睡不著了。”
他的一個同伴穿著一件綠色的外套,劉大銀眼睛尖, 發現男人的左手腕上戴了一隻手表, 是東方雙獅, 一塊要好幾百塊錢呢。
戴手表的中年人使勁聳聳鼻子聞了聞香味, 說道:“這麽香的燒雞味, 肯定不是一隻燒雞。誰這麽富裕, 買了好幾隻燒雞!”
他們的另一個同伴說道:“說起來, 我都一年多沒吃燒雞了,每個月發的肉票買肉吃都不夠,那還舍得賣燒雞啊。”
戴眼鏡的人笑道:“你一年多沒吃燒雞, 我都三四年沒吃燒雞了, 誰讓這個有錢都買不到呢。”
劉大銀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等三人的話題告一段落,才笑著開口道:“你們也聞著我家的燒雞香。其實我們是去省城的,我這小孫子身體不好,多虧了一個省城的親戚幫忙。”
“我們是農民,沒什麽好東西,正好我家老頭子有一手做燒雞的生意,就把家裏的幾隻雞給殺了,做成燒雞給親戚帶去,也算是我們的一番心意。”
“送好幾隻燒雞,你們的親戚有口福了。”戴眼鏡的中年人用羨慕的語氣說道。
“其實也不全是送給親戚的,”劉大銀的身體前傾,聲音壓得低低的:“我們是想著省城的人有錢,就多做了幾隻,看能不能賣幾隻。”
她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孩子看病需要錢,我們地裏刨食的總得想想別的辦法。”
坐在劉大銀對麵的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在商量些什麽。
“這位大嫂子,請你跟我們來一下。”很快,戴手表的那個中年人低聲對李大銀說道。
劉大銀點點頭,把兒子李留柱喊醒,“我出去一下,你抱著開林。”
李留柱睡眼惺忪的點點頭,從她懷裏接過兒子。
等劉大銀起身,他就坐在了母親的座位上。
李留柱沒有多想,他還以為母親是去廁所呢。
劉大銀背著蛇皮袋在前麵走,三個中年人在後麵跟著。
列車上有一個專門的吸煙區,現在是深夜,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找了個角落,劉大銀打開蛇皮袋,把燒雞拿出來。
怕他們看的不清楚,劉大銀解開棉繩,把包裹著燒雞的草紙和荷葉打開,舉著燒雞在他們三人麵前轉了一圈。
燒雞表麵泛著一層醬紅色的油光,被火車上的不甚明亮的燈光一照,好似一團流動的深色油皮。
沒了阻擋,燒雞的香味肆無忌憚的飄散開來,小蟲子似的從鼻子裏鑽進去。
鉤的三個中年人的五髒六腑,心肝脾肺都顫抖起來。
幾個大男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戴眼鏡的中年人最先按捺不住,吞了吞口水:“大嫂子,你這燒雞真香。”
劉大銀把燒雞重新包好,得意道:“那當然了。我家老頭子祖上可是專門給宮裏做飯的禦廚,這手藝傳了少輩子了,能不香嗎?”
“大嫂子,你這燒雞多少錢一隻?”
劉大銀:“七塊錢一隻,不要票。”
三個中年人沒有說話。
劉大銀怕他們嫌貴,趕緊解釋道:“供銷社裏一隻二斤的燒雞就要差不多五塊錢,我們這燒雞都快三斤了,這個價錢真的不貴。”
其實三個中年人真的不嫌貴,他們盤算著要幾隻。
三個中年人是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員,工資待遇方麵非常好,一個月的工資就有大幾十元。
他們的愛人也都有很好的工作,夫妻兩個的工資加起來一個月超過百元。
花個幾塊錢買一隻燒雞對他們根本就不算什麽。
更何況還不要肉票呢。他們有錢,可是沒有票啊。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誰家不是錢夠票不夠呢。
馬上就要到中秋節了,買兩隻燒雞回家給大人孩子解解饞。
戴手表的中年人家裏最富裕,他先說道:“大嫂子,我要兩隻。”
“我也要兩隻。”
“我也要兩隻。”
三個人就把這六隻燒雞包圓了。
劉大銀本來以為他們一人要一隻就行了,沒想到三個人竟然想包圓。
劉大銀在腦子裏把他們的話過了一遍,搖搖頭道:“幾位大兄弟,不是我不願意都給你們,實在是我到了省城還要走親戚。你們一人一隻行不行?”
“大嫂子,你就賣給我們吧,走親戚什麽時候不能走。”
劉大銀不鬆口:“大兄弟,我那親戚幫了我們很多忙,上次回家的時候我答應了他家孩子再來的時候帶燒雞來給他們吃。我不能食言啊。”
劉大銀省城當然沒有什麽親戚了。
她這次阿裏省城,除了賣燒雞,還打著把燒雞生意做長久的主意。
要是燒雞好賣,劉大銀打算趁過節前再來省城一趟。
要是把燒雞都給了這三個人,她拿什麽到省城探路。
劉大銀態度堅決,三個人也不好說什麽了,一人撿了一隻燒雞。
他們來的時候,就背著自己的包來的,把燒雞往包裏一放,誰也看不出裏麵多了什麽。
一會兒的功夫,二十一塊錢到手了。
劉大銀心裏喜得不知道說什麽好。要知道,他們一家一年的收入滿打滿算也不到一百塊錢,刨除成本,這些錢都有一個多月的收入了。
做個小買賣都來錢這樣快,那要是做大買賣呢?
劉大銀心神蕩漾個不停。
李留柱半睡半醒,感覺一個人靠在他身邊,眯著眼睛一看是他娘回來了。
“娘,你坐著。”他站起身來。
劉大銀把兒子按了回去:“你坐著,我不困了。”
李留柱再次站起來:“娘,我年輕你歲數大了,你坐。”
李留柱拉著劉大銀在座位上坐下,把孩子交給她。
手裏有了錢,劉大銀心裏的底氣也足了。
以前每次來省城,都是從家裏帶了餅子,在醫院裏接一茶缸熱水將就著吃。
這天賣了錢,劉大銀拿出五毛錢和一張糧票,給孫子買了兩個包子吃。
李留柱心疼錢:“娘,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可下次的檢查費還沒著落呢。”
劉大銀啃著餅子,笑眯眯地看著孫子大口大口的吃包子:“檢查費就快有著落了。”
她左右看看,周圍有很多像他們一樣,坐在醫院的走廊上,就著熱水吃自家帶的幹糧的人。
確定沒人關注著他們一家三口,劉大銀小聲說道:“咱們帶的燒雞已經賣了三隻了,一隻七塊錢,三隻就是二十一塊錢。”
“娘,是真的?”李李留柱驚呼出聲,反應過來又很快捂住自己的嘴,還心虛的往四處瞅了幾眼。
他腦袋靠近劉大銀,壓低聲音問道:“娘,真的?”
李留柱的眼睛特別亮,那是幾乎要走到絕路上,突然之間有了新的出路的眼神。
劉大銀心下微酸,小孫子的病,幾乎要把一家人的腰給壓垮了。
現在有了新的營生,兒子能不高興嗎?
“是真的,賣給了三個人,一人一隻。本來那三個人打算把六隻燒雞包圓的,我沒答應。”
李留柱不解:“娘,你幹嘛不都賣給他們?這樣就不用再到省城來賣了,誰知道省城好不好賣?”
劉大銀:“火車上遇見的人都願意一次買兩隻,省城一定也有人買。”
“那要是沒人買呢?”
“你這死孩子,”劉大銀虛虛給了兒子一巴掌:“怎麽就不盼著咱家好呢,或許有人見咱們家裏的燒雞好吃,願意多訂幾隻呢。”
被打了李留柱也不惱,嘿嘿直笑:“娘說的是,這馬上就要到八月十五了,說不定真的有人願意訂咱們家的燒雞呢!”
劉大銀又給了他一巴掌:“什麽叫說不定,一定有。”
李留柱連連點頭附和:“一定有。”
江安妮到家的時候,江母還沒有回來。
天色還亮著,江安妮沒有急著做飯,端著裝滿髒衣服的木盆到了河邊。
此時河邊已經有了不少婦女,都是來洗衣服的。
這個時代沒有自來水,喝水全部靠挑。
洗衣服用的水多,村西邊就有一條小河,河水清澈。
水不涼的時候,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一般都去河邊洗衣服。
這樣能省不少挑水的功夫呢。
江安妮找了一個遠離人群的地方,放下木盆開始洗衣服。
自從出了江聞鍾的那件事後,村裏的同齡人就不怎麽搭理江安妮了。
因為江家這事做的實在不地道。
一個洗衣服的年輕姑娘笑道:“剛才我見到三順叔了,聽他說三嬸和留柱哥帶著小開林去省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