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江聞鍾一推開宿舍的門, 本來圍在一起討論著什麽的幾個人齊齊噤聲。


  宿舍裏的氣氛本來是歡快的,現在直接變得尷尬。


  宿舍裏其他的人相處的都還不錯, 隻有江聞鍾一個人格格不入。


  自從江聞鍾從派出所出來, 宿舍裏的人無意識孤立了他。


  上輩子也是這樣,那時江聞鍾年紀還輕,還沒有那麽強大的內心, 在宿舍的遭遇讓他如鯁在喉, 坐臥不寧。


  這輩子,江聞鍾像是沒感覺到宿舍異樣的氣氛, 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情。


  高誠坐在椅子上, 抱著手臂, 滿臉不屑的冷笑一聲。


  他性子最直, 當初有多維護江聞鍾, 現在就有多討厭他。


  今天是周六, 學校裏沒課,大部分同學都忙裏偷閑,放鬆一下心情。


  江聞鍾一如既往, 按照平日裏的習慣, 六點就起床去讀英語。


  宿舍裏和他關係還算可以的老二好奇:“咱們是工業大學, 你天天讀這個英語幹什麽?咱們做技術的一般也出不了國。”


  江聞鍾漫不經心道:“說不定以後就能出國呢。”


  高誠在一旁冷笑:“想的倒美, 國是你想出就能出的。”


  江聞鍾早就習慣了他這樣陰陽怪氣的語調, 一向不放在心上。


  江聞鍾不搭理他, 高誠感覺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自己反而更生氣了。


  江聞鍾習慣一邊早讀,一邊跑步,現在正是夏天, 回來就是一身汗。


  知道宿舍裏的人不怎麽待見自己, 江聞鍾自然不會拿熱臉去貼冷屁股,拿了自己的洗漱工具就去了水房。


  今天他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的,換上一件白襯衫,趁著左右無人時,對著鏡子調整一下臉上的表情。


  一個有著憂鬱眼神的男人出現在已經不怎麽明亮的鏡麵上。


  這是他對著鏡子練習無數次的結果。


  做這個表情的時候,他會微微低頭,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自己超長的睫毛。


  比別人多活一輩子的江聞鍾知道,要怎麽樣才能吸引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們。


  一個有著一張帥氣皮囊的年輕男人,在無人處脆弱憂鬱地煢煢孑立,很容易激起年輕姑娘的保護欲。


  有了保護欲,非常容易就能轉化成憐惜,再由憐惜變成愛。


  江聞鍾也早就找好了自己的目標,就是那天在湖邊遇到的趙安安。


  第二次見到趙安安時,他記起了這個姑娘。


  趙安安的家庭很富裕,他父親是工業大學的領導,母親是外語大學的老師。


  她有一個大伯在海外,是一個大富豪。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她爺爺奶奶為了保護家裏人,就謊稱她大伯早就已經死了。


  等到她大伯找來的時候,一時還在學校裏引起了轟動。


  因為趙安安的大伯為學校捐了一台價值一百多萬的設備。


  江聞鍾在這一段時間裏,有意識的關注著趙安安,終於發現她有空就去人工湖那邊讀書。


  江聞鍾每到周末就去那邊等著和趙安安邂逅。


  總有一天能和趙安安遇上的。


  江聞鍾對著鏡子露出了一個誌在必得的笑容。


  那個笑容轉瞬即逝,江聞鍾又換上了一副憂鬱的表情。


  李家把飯桌收拾幹淨,開了一個家庭會議。


  會議的內容就是到底要不要賣燒雞,做小買賣。


  劉大銀堅持,李三順反對,李留柱不發表意見,表示聽父母的。


  “三順,”自從孩子大了,她好久沒叫過丈夫的名字了,“咱們外麵欠了這麽多的債,就靠著地裏掙工分,什麽時候才能還上?省裏的醫生也說了,開林的這次手術時成功了,可等幾年還要再動一次大手術。到時候,錢從哪裏來?”


  李三順喉頭微動,慢慢低下頭,看著地麵不說話。


  知道丈夫有些意動,劉大銀再接再厲:“咱們家的開元今年就五歲了,等兩年也要上學了。平常咱們開元就聰明,他娘教他的什麽詩啊歌的,兩遍就能記住,說不定咱們家裏也能出一個大學生呢?”


  “開林要養好身子,得吃些好的,兩年後還要一筆手術費;開元上學也要錢;咱們家裏還有外債,你說說,咱們要怎麽辦?”


  李三順佝僂著背,生活早就已經壓彎了他的腰。


  劉大銀的話有如同一把重錘,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腰又彎了幾分。


  “你說的這些我也都知道,”李三順嗓子沙啞:“可做買賣,是犯法的啊。”


  外麵的大門早就已經鎖上了,屋裏也隻有自己一家子。


  劉大銀還是左右看看,確定沒有別人擦放心。


  “三順,你還記得在省城派出所的時候,我去解手,回來晚了嗎?”劉大銀問道。


  李三順有些茫然:“記得啊,我當時還問你怎麽去了那麽久,你也沒說啊。”


  “我去解手的時候,聽兩個警察閑聊,說上麵下來了文件,等十月過去,就能做買賣了。”


  劉大銀拋出了一個大消息。


  “真的,假的?”李家父子異口同聲地問。


  劉大銀:“我還能胡說,就算是胡說我能知道什麽是文件?”


  “對啊,文件是什麽?”李三順問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上麵下來的通知。”劉大銀回答道:“他們說文件上說的,政策變了,讓做小買賣了。”


  其實李大銀根本就沒聽到什麽人說什麽文件,這一切都是她編出來的。


  她當時之所以回來晚了,其實是上完廁所出來迷路了。


  丈夫是個死腦筋,要想說服他不容易,劉大銀隻好想了這麽一個法子。


  這還是她在“江聞鍾”的那本書上寫的,十月一號以後,中央下來了文件,讓做一些小買賣。


  李三順想了想,問道:“十月讓做小買賣,那咱們就過年的時候做些燒雞去賣?”


  劉大銀:“他們說的十月,是陽曆,也就是農曆九月。開林八月裏不是要去省城做檢查嘛,咱們做幾隻燒雞,看看好不好賣。”


  李三順還是有些擔心:“陰曆陽曆基本差一個月,陰曆八月就是陽曆九月,那不是還不能做小買賣嗎?萬一要是被抓起來咱們怎麽辦?“


  劉大銀:“抓起來就抓起來,咱們一把老骨頭也不怕。”


  李三順還有問題:“那要是不好賣呢?”


  劉大銀:“那咱們就自己吃。”


  李三順終於鬆口了:“那好,為了孫子,咱們就拚一把。”


  既然決定要做燒雞,家裏的那幾隻買來的雞就要精心伺候著。


  劉大銀看孩子不能去幹活,就帶著兩個孫子到處去挖野菜,捉蚯蚓。


  為了雞能吃好,劉大銀主動要求去生產隊的玉米地裏捉蟲子。


  這可是公分最高的農活了,就連最費力氣的翻地都不如這個活計公分高。


  玉米葉子上有許多小鋸齒,很容易把人劃傷,一旦劃傷,傷口就會瘙癢腫痛,非常難受。


  在玉米田裏幹活,需要穿上長衣長褲,臉上要拿布巾包起來,手上還要戴上手套。


  三十多度的高溫,兩人多高的玉米地裏一絲風也沒有,熱的活像一個蒸籠。


  在裏麵要包的嚴嚴實實的幹活,感受可想而知。


  這個活計,就是家裏勞動力少,年底公分不夠的人家都不願意去。


  這個活一般都是生產隊長安排,輪流讓人去幹活。


  就因為捉下來的蟲子喂雞好,劉大銀主動要求去。


  八月劉大銀把自家今年養的雞都給賣了,湊了八塊錢,上縣城的藥房買藥材。


  李家的燒雞方子裏,除了常見的幾種調料,還要二十多種藥材。


  二十幾年不做這個了,李三順耳朵手法竟然有些生疏。


  從雞湯熬出香味的那一刻起,李開元和李開林就眼巴巴的守在灶台前。


  “爺爺,爺爺,燒雞什麽時候能好啊?”李開元流著口水問。


  李三順笑嗬嗬道:“要明天才能吃呢。這燒雞做好了,還要在鍋裏燜上一宿,味道才好呢,雞肉也酥爛。”


  李開元有些失望:“明天才能吃啊。”


  劉大銀在灶膛前燒火:“開元,你帶著開林先出去,這屋裏太熱了。等一會兒奶奶給你雞爪子吃。”


  李開元咬著手指頭:“爺爺說燒雞明天才能吃呢。”


  劉大銀又添了一把柴:“燒雞明天才能吃,但雞爪子今天就能吃了。”


  李家燒雞和別家的燒雞不同,做燒雞前要先把雞爪子剁下來。


  劉大銀把剁下來的雞爪子也扔進了鍋裏,等爛了以後就拿出來給兩個孩子吃。


  李開元留著口水點頭,把弟弟領了出去。


  李三順的手藝沒有退步,燒雞還是那麽香。


  劉大銀和李三順商量了一下,決定八月十一做火車去省城給開林檢查。


  順便賣燒雞。


  八月十五就是中秋節了,人們都願意在節日裏吃一點好東西。


  一隻燒雞賣七塊錢,這是六大銀考慮再三訂下的價格。


  城裏一隻收拾好的二斤白條雞賣三塊二,一隻燒雞一般五塊錢,劉大銀家裏的雞一般淨重三斤,賣這個價錢並不貴,何況還不要肉票呢。


  別的不說,就是不要肉票這一項,就是很大的優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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