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司馬煜在皇後宮里總算找著了阿狸。
兩個人又一道去給太后請過安,便一起上了馬車回東宮去。
外面陰雨不斷,車廂避上都凝了霧氣,靠不一會兒衣服就返潮,襯在身上很難受。阿狸就往司馬煜身上去靠。
問道:「怎麼這麼晚才來?」
司馬煜道:「被阿爹留下訓了會兒話。身上又淋了,就回去換了身衣服。」
阿狸立刻就從他身上起來。司馬煜見她被雷擊中了一般面色劇變,那鎮定明顯是裝出來的,便拉住她的手,用乾燥的手指揉了揉她的手心,問道:「怎麼了?」
阿狸不動聲色,只反問,「真的只回去換了身衣服?」
「嗯……還去院子里找你來著。結果身上都淋透了還沒找著,才想到你也許在阿娘哪裡。」
阿狸抿了抿唇,細細凝視著他的眼睛。
司馬煜竟被她看得心虛。
他心底深處一種十分躁動的直覺,那直覺讓他煩亂不安,毫無緣由的就將遇見左佳思的事給瞞了下來。他也不明白自己何以在這件事上死鴨子嘴硬,明明就沒什麼不能坦白的。
「或者你還希望我回去做什麼?」司馬煜笑問道。
阿狸搖了搖頭,掀起車簾。外間雨水細密的侵進來,她閉了眼睛,似是嘆息。
「沒,什麼都沒有。」她說。
司馬煜心底的燥亂就這麼翻浮上來了。
——又是這樣的態度。總覺得她什麼都明白,卻什麼都不屑於於他討論似的。彷彿他就這麼無知、不懂事,只能令她疲倦的、無奈的、全盤皆收的包容似的。
這種感覺很討厭,就好像有什麼事對你非常重要,你周圍的人都知道了,卻都串通起來瞞著你似的。
「你究竟在擔心什麼?」他忍不住就質問出來。
阿狸不明所以。
然而有了先前的鋪墊,她此刻的無辜反而更令人不甘心了。
司馬煜用力將她拖過來,一前傾就啃上了她的嘴唇,憤恨的咬了兩口,還是沒忍心咬疼了她。又含住了,輕柔的輾轉著。彷彿這樣就能從她嘴上啃出什麼答案似的。
阿狸想笑,結果又被他責怪似的咬了一口。他閉上了眼睛,回家似的理所當然,門都不敲就探了舌頭進來。不徐不躁,深情溫柔。
阿狸的手鬆開了車簾,雨聲便被擋在了外面。
馬車駛過小橋,兩側黑瓦白牆,雨水落入了流水。江南煙雨濛濛如畫。馬蹄的的踏在青石板上,臨街的窗口開了一千遍,她家的浪子終成歸客。
他手臂圈住了她,阿狸也抱住了他。終於將一個逼供的吻變成了小別勝新婚的纏綿。
下車時司馬煜抱著阿狸,阿狸圈著他的脖子。
屋外的桂花和雨飄落,阿狸就把頭埋進他懷裡去躲雨。
司馬煜輕聲道:「我們差不多該開始考慮孩子的問題了吧,你不是急著求子嗎?」
阿狸想,如果能生她就不著急了,這才是高中生的年紀好不好。
乾脆就不說話。
司馬煜就尾音上勾著,在她耳邊,「嗯?」
阿狸五指掐進司馬煜衣服里,低聲抱怨,「進屋再說——」
——他抱著人聊天就不覺得沉?
司馬煜得意的笑起來,心想,總算還有誠實的時候。便把她往上託了托,穿過一出有一出的門牆,抱進卧室里去。
司馬煜連著趕了小一個月的路,身上乏倦。雖然想折騰一遭,但精力不足。回去跟阿狸鬧了不一會兒就打起哈欠。
阿狸坐著,他就枕在阿狸腿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說著話。
偏還不老實,手指頭往人衣服里探。但也沒什麼殺傷力,把阿狸弄癢了,阿狸就揪他耳朵,笑道:「你再動一下試試?」
他嘿嘿的笑了笑,安靜了好一會兒,像是睡著了。卻又半夢半醒的叫了一聲,「阿狸。」
阿狸就低聲說:「我在呢。」
他摸了兩把,抓到了阿狸的手,握緊了,聲音懶懶軟軟的,「你哪裡都別去。」
「嗯。」
「……總覺得你是在敷衍我。」他咕噥著抱怨了一聲,這回終於真的睡過去了。
他這一覺睡下去就跟豬似的,雷劈都劈不醒,晚飯也沒起來吃。
阿狸自己用時,珠翠問是不是該叫醒他,阿狸就笑著搖了搖頭,道:「讓他睡吧,還不知道怎麼車馬勞頓呢。」
把他丟在一旁,只把他身邊伺候的侍從叫來問話。自然也知道,他果然又遇著左佳思了。
阿狸一個人枯坐了半宿,看司馬煜睡得香,毫無負擔的模樣,就憤恨的去捏他鼻子,看他憋得臉都紅了,張嘴大喘氣,卻還是不醒,才笑著鬆開他。
抱怨道:「再犯糊塗,就不要你了……」
半夜的時候司馬煜開始睡不安穩,困頓的掙扎著,偏又被束縛住了一般,手腳掙不開,聲音也卡在了喉嚨里。
阿狸被他吵醒了,只以為是尋常的噩夢,迷迷糊糊的伸手去安撫他。摸了滿手的汗水,才覺出不對,忙推他,喚道:「阿尨,阿尨?」
司馬煜探手出來,用力的撈了幾次。像是努力的想抓住什麼,阿狸趕緊握住他的手。他攥實了,驟然便平靜下來。只將阿狸的手拉在胸前。阿狸俯身去親他,他眼睛里倏然便有淚水滾落下來。
外面雨還在下,風不時一緊,雨聲便驟然稠密。透窗而過,連屋裡燭火也躍動起來。
他臉頰上便有兩道明亮的水痕。
那確實是眼淚。
阿狸忽然間便不知所措。
司馬煜睡得像死去了一樣安穩,連鼻息也聽不見。長長的睫毛映著燭火,像是染了一層熒光。不再有所求,終於可以瞑目了的模樣。
阿狸心裡便有不可言狀的恐慌,她自己也覺得搞笑,但她確實偷偷的去試他的鼻息,俯身去聽他的心跳。在確定他真的只是睡安穩了時,才耗光了力氣一般,軟在他的身上。
寂靜的夜裡,她耳朵里是撞擊一般的心跳聲。他還攥著她一隻手。
「阿尨。」她又叫了一聲。
片刻后,司馬煜睏倦懶散的回應,「嗯……」他摸到阿狸毛茸茸的頭,打著哈欠問,「怎麼了……天還沒亮啊。」
「是你先把我吵醒的。」
「……」司馬煜無語的蹂躪她的頭髮。
「你是不是做什麼噩夢了?」阿狸又問。
「記不清了,好像不是什麼噩夢吧……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夢到自己打了打勝仗。好像還是在江邊,把北秦打的丟盔卸甲,蘆葦花都染紅了,。」
——那你哭什麼啊摔!
這次無語的是阿狸。
「算了,不跟你說了,我要睡了吧。」
司馬煜已經睡了五六個時辰,早養好了精神,被阿狸叫起來,又回憶了一個熱血沸騰的夢,哪裡還睡得著?精神百倍的開始折騰阿狸。
阿狸推了他兩把沒推開,乾脆放任他為所欲為,百折不撓的睡自己的。
司馬煜啃了半天,人毫無反應,漸漸竟鼻息沉穩的睡著了,就有些憤憤的。又擺弄了一會兒,還是覺得這樣沒意思,便不再騷擾她。也學阿狸的樣子,靠在她胸口上聽心跳。
秋夜裡很容易便生出空曠的感覺來。
司馬煜聽著阿狸的心跳,漸漸的夢中清醒竟又浮現在夢境里。
葦花如雪,戰鼓轟鳴。漫山遍野的潰退和砍殺,像是席捲而過的風沙。他金盔金甲跨坐在戰馬上,即將登船渡水。
他無意間回望。天矮江闊,流雲涌動。
倏然便有莫名的悲傷江水一般滔滔的灌入胸口,瞬間便令人溺亡。
葦花從眼前飛過,點點泛紅,便如東君忽至,杏花飄落在春雨里。鼻端泛起清香時,有少女踮腳去折梢頭那一枝新杏兒。司馬煜木愣愣的站在後面望著。
看她艱辛的攀上攀下,終於將那杏花摘在手裡,歡喜滿足的跑開了。
就像潮水自胸口退去了一般,那不堪負擔的重量終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