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命不長久

  楊寧清回來的時候,蘇挽月剛給海東青縫好翅膀上的傷口,一手的血,望著楊寧清從前院走進來,後頭跟著獨孤十二。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皇上怎麼說?」也顧不上手上的血跡,蘇挽月迎了上去。


  「我即日回固原,督軍備戰。」楊寧清臉色有些青,語氣盡量平穩,但看得出來,也是氣得不輕,在宮內肯定言語過激有過爭吵。


  「這麼快?」蘇挽月愣了下,本來臨陣換帥下來,再讓他前線領兵,不會那麼輕易妥協。但好像已經被抓了軟肋,血濃於水,楊寧清自然不會放著楊柳不管,「那我陪你回去吧,你先不要急。」


  「不必了,我自有打算,你留在這兒,等著張倫和屠四的傷養好了,再回固原也不遲。」楊寧清一把就回絕了蘇挽月,語氣沒得商量。


  聽屠四轉述巴藏卜親王的戰書,是下月初一,也就是剛剛過完正月。屠四和張倫的傷什麼時候好,蘇挽月不能肯定,但能確定的事,要等到那時候,楊寧清說不定已經殺了幾個來回了。皺了皺眉頭,蘇挽月不太願意妥協,「你這分明是疏遠我。」


  「兩軍交戰,又非兒戲,你還是待在安全的地方比較好。」楊寧清抬手捏了捏鼻樑,有些疲憊。


  「我又不會給你添麻煩!」


  「我不放心。」反駁無效,楊寧清皺著眉頭,安慰性抱了蘇挽月一下。


  蘇挽月側頭看著站在後頭的獨孤十二,「那她是怎麼個意思?」


  獨孤十二笑了笑,揚了手裡的令牌,「不好意思,皇上令我做監軍。」她手裡的是皇帝御賜的令牌,見牌如面聖,給了她極高的權利。


  監軍是替皇帝去督促軍隊的,某種意義上,代表了九五之尊的帝王,以前會要大臣或者鎮守太監去,這次讓個毛都沒長起的姑娘去,蘇挽月一時間有些意味朱佑樘被迷昏了。只是心裡萬分詫異,嘴上並沒說出來。


  「我進去收拾下東西,你這段時間好好照顧自己,將軍府全交給你了。」楊寧清吩咐了句,轉身去了內室,留下蘇挽月和獨孤十二在那大眼瞪小眼。


  「十二姑娘,元宵佳節,沒回去陪父母么?你這般出人頭地了,想必你父母見著,也是無比開心的。」蘇挽月笑了下,問得很客氣。


  「你幹嘛?我昨天才從家回來,不勞你掛心。」愣了下,冷冰冰回了句,扁嘴看蘇挽月神情,帶著絲得意,又有著掩藏不了的戒備。


  昨天才回。蘇挽月在心裡默默想著這幾個字,那就是父母健在。想著張菁菁前段時間跟自己說的事情,又是一團亂麻,她能找到絲絲縷縷的線索,但找不到最開始的那個頭,也就無法真正把那團亂麻捋順。


  「喂,同你做個交易怎麼樣?」獨孤十二揚著下巴,眼神閃爍。


  蘇挽月笑得不動聲色,沒做聲,就安靜看著她的眼睛。


  等了半天沒見回話,有絲心急,見旁邊沒人,也就上前半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做監軍不找楊將軍的麻煩,你在京城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楊將軍一向忠君愛國,沒地方讓你挑刺。你就算有御賜的權利,國難當前,你更不可濫用職權。」蘇挽月都懶得去好奇那個「忙」是什麼,只是義正言辭糾正了獨孤十二的觀點。小小年紀,思維不該如此骯髒。


  「這年頭誰要做聖人啊!就是你這種思想,才被踹得一乾二淨,現在楊將軍執迷不悟迷戀你,遲早會醒悟!」獨孤十二嚷嚷起來,她像是被寵壞了,見不得別人有異議。


  蘇挽月抱著雙臂,一臉冷傲,「小丫頭,我像你這麼個年紀的時候,也以為天下都是自己的。但事實上少了你,太陽還是照成東升西落。你最好把自己看卑微些,不要什麼都想要,不要什麼都去爭,免得,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她特意把最後一句話說中了語氣,也不知道對方聽明白沒有。


  「利益相關,各取所需罷了。除了利益,還有什麼能讓人站在一起?」獨孤十二對蘇挽月的話,不屑一顧,臉上有種不屬於她年紀的冷酷,「你到底答不答應同我做交易?」


  「免談,你還沒資格同我談。」蘇挽月眼皮子都沒眨。


  「你會後悔的!」獨孤十二氣得跳腳,「張皇后遲早把你吃得骨頭都不剩,到時候你就哭去吧!」


  「你可知張皇后也來我這說了你的事情?」淺淡一問,蘇挽月笑得有絲疲倦。


  「十二姑娘,沒有人是傻子,都在盤算著各自的事情。只是要看那件事情,值不值得不折手段,你想要我幫你對付皇后么?」看到獨孤十二眼裡一閃而過的情緒,蘇挽月肯定了自己猜測,「那你錯了,一切都是假想敵。我最討厭受人威脅,楊將軍也不會希望我因他做什麼卑鄙的交易。」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個表面上吃齋念佛的女人,心思有多毒?」獨孤十二笑著,眼裡神色,不像她這個年紀的。


  蘇挽月陰沉著眼睛,沒有說話。


  獨孤十二傾身過去,在蘇挽月耳邊輕聲說,「張皇后,才是真正想要謀反的人。」


  雖是驚訝,但蘇挽月已經不會被一句話就激得膽破心驚了,只是冷冷看著她,「是么,這事你應該同皇上去說。」


  「皇上早知道了,還知道張皇後來拉攏過我。我雖是不怎麼善良,但知恩圖報還是知道的,誰對我好,我自然跟著誰。張皇后那步棋,應該算錯了。」


  蘇挽月看著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輕輕搖了搖頭,「你又錯了。」


  楊寧清走了過來,隨便拿了些行李,還有上次蘇挽月買著好玩的泥人張,一定要帶在路上。


  獨孤十二仍然盯著蘇挽月,後者沉默良久,再抬眼看著她說,「出師未捷身先死,你此行自求多福吧。」那個眼神讓獨孤十二看得心驚膽戰,過了很久,才回憶起來,那眼裡,是深深的同情。


  府門前,整裝待發的軍列,楊寧清回身同蘇挽月告別。


  「挽月,我走了。」伸展開了手臂,敞開了懷抱。


  蘇挽月難得溫順過去讓他抱了下,頗有些咬牙切齒說了句,「給老娘活著回來。」


  「遵命。」楊寧清笑了笑,高大的男人擋住了視野,讓蘇挽月眼裡只有他一個人。


  梧桐相待老,與子共扶桑。


  蘇挽月那天買了四樣東西,城南的泥人張,城北的紅拂扇,城東的蔣家饅頭,城西的桂花酒。酒喝饅頭早就吃了,泥人被楊寧清帶走,就剩那把紅拂扇,安安穩穩在書桌上展開,上頭被楊寧清提了那麼兩句詩。


  望著紅綾上頭龍飛鳳舞的自己,不自覺笑得很溫馨。應該是他剛剛進房收拾東西提的,墨跡還未乾透。


  拿了起來,下面被壓著一封信,蘇挽月偏頭有些奇怪。其實也不是信,一張便紙草草寫了幾行。但迅速掃過後,眼睛驟然瞪大了,她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會是如今局面。匆忙回身,想去要追楊寧清,卻見雪若芊站在門口。


  便簽上的內容是:獨孤十二乃北元巴藏卜親王之女,皇上令吾以其命相要挾,一舉攻破火篩同巴藏卜之盟約,不勝不歸。吾知此行困險重重,但必將殊死一搏。若有倖存命歸來,誓要娶汝為妻。勿念勿掛。清筆。


  「抱歉,衛兵說你在裡頭,我就沒打招呼進來了。」


  「我現在有點事。」蘇挽月一句話解釋的時間都沒有,腳下生風,就要繞過雪若芊。


  「我說……」雪若芊冷不丁伸手拽了她胳膊,有種不容抵抗的氣魄,從她手裡結果那封便簽,看也沒看,揉成了一團,「你要相信他,除此之外,任何事都是徒勞。」


  「你早就知道?」蘇挽月側頭等著雪若芊。


  「今日正月十五,是你我約定之期。」雪若芊顧左右而言他。


  「相信什麼?韃靼那幫瘋子抓了他的妹妹,他現在捉了人家女兒上前線,會給好臉色么?這絕對是兩敗俱傷,而後劉大夏能坐收漁翁之利!」蘇挽月有些發怒了,聲音有些大,語氣也惡狠狠的。


  雪若芊走過去,在桌上拿起那把扇子,眉目溫情看了看上頭的題字,「然後呢?你去了又能如何呢?這是早就設定好的局,一環套一環,你根本無從解開。」


  蘇挽月一掌就震碎了前頭的屏風,琉璃色的玻璃碎了一地。


  朱佑樘太狠,全部都算計在裡頭。楊寧清只能拿命去博,根本無需什麼忠義的誓言。而獨孤十二,也許從開始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到最後也不會明白那種欺騙和利用。最終受益的只有朝廷,他的帝王之位,將更加無堅不摧。


  「這場仗會打很久,可能一年半載結束不了。但你要打的仗,卻近在眼前。」雪若芊回過身來,走過去把那把扇子交到蘇挽月手裡,已經合了起來,小小的一柄,上頭的傘骨很精緻。


  「我的?」蘇挽月不明所以,火氣還未消。


  「今日楊將軍是在太和殿門外見的皇上,根本就沒見到面。楊將軍一出宮,皇上就移駕去了法源寺,你想知道,皇上變成了什麼樣么?」


  蘇挽月沒說話。


  「挽月,普天之下,唯有你可以真正救得了這場劫難。」雪若芊重重嘆了口氣,她像是已經耗費了太多精力一樣,疲憊不堪,甚至連眼神也灰濛濛沒有神采。


  「什麼意思?」雲里霧裡,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你和皇上的事,我不便多說。但現在情形,我用桃花瘴守了法源寺,但冷華公子肯定破得了,他今夜子時到,只有你能贏得了那個瘋子,勝得過煙雨樓,因為你也修得蠱術。」


  「堂堂大明沒有人了么?十萬御林軍呢?為什麼一個江湖門派,就能興風作浪到這個地步?」蘇挽月壓根就不相信這種拯救世界的人物,會落到自己肩上。她完全沒這個能力,也沒這個擔當。


  「御林軍抵不住真正的高人,你明白么?這是背水一戰,輸了的話就要改朝換代了。」雪若芊聲音不大,但聽在蘇挽月的耳里,猶如五雷轟頂。她一直以為一片祥和,也以為按著現代歷史寫的,清朝的崛起還要往後三百年,但沒想到,歷史書上也有沒記載的東西。


  「我還真是服了,要楊將軍去塞外賣命,留我在京城,卻是要我去法源寺賣命。」蘇挽月心裡震撼,嘴上仍是毫不在意,甚至有點不屑。


  「皇上,命、不、久、矣。」一字一頓,雪若芊幽幽說了句。


  仍是輕輕的聲音,但蘇挽月覺得比盤古開天地的動靜還要大。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這種話,不能隨便說的!」


  「你覺得我是愛開玩笑的人么?」雪若芊面色平淡,一點沒有好笑的意思。


  「你去法源寺看看便知了。」


  蘇挽月沒出聲,跟著雪若芊往外走。但出房門,卻見屠四持刀站在那,刀尖上淌著血,臉上的傷口處理好了,還纏著砂帶,白色的繃帶上也有血,但看得出來,不是他自己的。


  「你瘋了么?」蘇挽月看著遍地的屍體,又驚又怒。


  楊寧清才走不到一個時辰,將軍府就屍橫遍野,蘇挽月覺得自己太過沒用。都是一刀斃命,沒來得及發出呼喊,看來那座院門外,應該還有接應屠四的人。薛十走了過來,臉色已經白到詭異,衣袖上伸出來的手尖尖細細,滴滴答答也淌著血。


  「你不是被關在詔獄么?」蘇挽月像見鬼一樣的神情。


  薛十也的確像鬼,膚色白到透明,頭髮披散著,伸著爪子,「你以為我蠢到能那麼輕易被你抓住么?」


  「她毒死了整個鎮撫司的人,小一百的人命。」雪若芊輕聲說了句,語氣波瀾不驚。


  「你明明都知道,為什麼不去阻止?」蘇挽月有些惱怒了,對著雪若芊那樣永遠置身事外的態度。


  搖搖頭,神色有些悲憫,她知道蘇挽月怪自己,「很多事都是無能為力的,不是我不想幫,而是那個時候根本沒人聽我的。挽月,大明外強中乾,其實已經搖搖欲墜,你離京太久,很多事都不清楚了。」


  「廢話少說,你倆走不出這個院子了。」薛十像厲鬼一樣來索命,卻是被屠四的刀攔了下來。


  「屠四,你殺人殺傻了么?」薛十厲聲一問,語氣尖銳,有如鬼哭。


  「蘇姑娘,我家公子特意要小的問您一句,願不願意隨他走?」


  蘇挽月甩了手中的扇子開來,招搖笑了笑,「這話冷霜遲起碼問了八百遍了。」


  「那小的得罪了。」屠四拱了拱手,就要出招。


  「你同楊將軍稟報的那些軍情,有假么?」萬分危難的時候,蘇挽月還在關心楊寧清的處境。


  「姑娘放心,句句屬實。」屠四的語氣,好像是要蘇挽月放心去死一樣,「公子還是不願韃靼侵犯大明疆土的,楊將軍領兵神效,又願意效汗馬功勞,何樂而不為呢?您說,是不是?」


  蘇挽月搖了幾下扇子,扇了幾下風,在一堆殘屍肉骸中,也平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息,「冷霜遲的師父是清濁禪者,也就是北元帝師,這樣的事,你怎麼未和我交代清楚呢?他會一心一意向著大明?你當我那麼好騙?」


  「想要我死也沒那麼容易,起碼不會死在你們手裡。」話鋒一轉,語意奇冷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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