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塞外風情
西北的冬天,冷到無法去拿言語述說的地步,唯有你真正去領略一回,塞外風光的肅殺和冷傲,像是血淋淋剝離著人類的軟弱和體溫,讓你不由得脫胎換骨變成另外一個人。心靈和身體上,都會比以前更冷酷。
榆林位於陝西省的最北部,在黃土高原和毛烏素沙漠的交界處,蘇挽月南方人的體質,終究沒辦法抵擋那種酷寒,去固原的路上,倒是率先生病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蘇挽月雖然自詡為生命力無比強悍,但終究是凡人肉體,不是銅牆鐵壁。病起來,倒是老老實實了。
人有了依靠後,會變得嬌氣些,蘇挽月雖心裡逞強,但或多或少,她自己都沒發覺已經依賴起楊寧清來。有時候看著他背影,會想著當年他被調去甘肅的時候,自己要是能陰錯陽差跟著過來,或許能免掉很多很多的麻煩。
塞外是個好地方,風呼嘯而過刮在她臉上時,蘇挽月由衷覺得,但身體卻不適這片地方。沙漠上每一粒風沙,戈壁灘每一顆石子,都和她格格不入。恍然覺得,無論西南的昆明,還是江南的應天府,好像都不適合自己,畢竟不是從小長大的地方,沒有渾然天成的那種契合度,但轉念一想,普天之下,卻也尋不出什麼地方能治安天命了。
從那次車禍開始,從她跌落到六百年的身份中起,所有熟悉的東西都存留在記憶中了。蘇挽月此後,都只是像一株無根的野草,被流落到了哪裡,就盡其可能地生長,但每一次,又被連根拔起,再被扔到其他地方。而後貪生怕死的她,有開始使出渾身解數去紮根去存活。
榆林有座紅石峽,又叫雄石峽,被稱為「長城第一勝景」。蘇挽月很久以前就想來看看,但前面一直沒有機會,這次要離開榆林了,便想著走之前去看一眼。
紅石峽位於榆林北郊的紅石崖上面,東、西兩崖,中間有水流過,兩岸綠樹蔥蔥。在西崖上面是書法石刻,這裡是陝西省最大的摩崖石刻群。其中有很多碑刻、石匾、背脊,非常珍貴,因此被人們稱為「塞上小碑林」。東崖是雄山寺,雄山寺始建於宋朝,成化年間憲宗皇帝曾經派人修復,寺內殿宇均依懸崖鑿洞而建成,相當壯觀。
北峽兩壁中分,上部有榆溪河聚水而成的天然湖泊。清流從溢出的湖面飛流直下,水石相擊,有「水簾飛雪,石洞棲雲」的美稱。登到溪邊的山頂,才是沙漠,唯有稀疏的灌木,遠望可以看見滄桑而莊嚴的長城。
「你主持修建過長城么?」蘇挽月抬了下手,指著遠處的長城,在她印象中,長城是斑駁而沉重的,但眼下的景象,卻給人一種欣欣向榮的衝擊力。氣勢磅礴,在沙漠上修建起那樣的城牆,人定勝天的那種氣魄,從蜿蜒而綿長的形狀中,似乎能看到歷代明朝人的辛勞和堅韌,便是憑藉起這道屏障,瓦剌韃靼南下的步伐被沖緩,邊境人民才能減少被殺戮的可能。
「榆林的長城最早始於親滅六國后,在此處設郡縣,修築長城。明朝從太祖時起,就沒有放緩過修長城的步伐。明初在延綏鎮以北的紅山、神木、黃甫川等地設市與蒙人貿易,自互市后,蒙古人經常伺機南下,掠奪財物。為邊城的安全,先帝曾令我在秦、隋長城的基礎上,修建榆林的長城,同時為配合紅山市的貿易,修築了易貨城和供蒙人納貢的款貢城,控制貿易。」楊寧清順著她的手望過去,頗有些舉重若輕的意味,說了剛剛那段話。
蘇挽月有些驚訝,回頭望了楊寧清一眼。因為眼前看到的遠處那一段長城,竟然是在他手中復建起來的,況且能修建起漢蒙互通的易貨城,雖是有憲宗皇帝的旨意,但其中楊寧清自己的深謀遠慮也相當大氣。
「大明的疆域有了你,果真可保五十年平穩。」蘇挽月笑著說了句。
「就算我能活一百歲,也沒有那麼大本事,你這話太折煞我了。」楊寧清不置可否搖了搖頭,並沒有因為蘇挽月的話而寬慰,反倒憂心忡忡起來。
「你在想什麼?」見他眉頭微微皺著,甚是苦惱的表情。楊寧清幸虧沒在京城的言官中疲於應付,因為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讓人一眼就能看真切。
「蒙郭勒津部落這兩年來,蠢蠢欲動,我在想這一仗只怕在所難免,只是時間問題。」楊寧清眼睛盯著遠方的長城,像是越過了那裡的城牆,而後看到了漠南草原上那個逐漸擴大起來的部落。
「他們的首領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四分五裂的漠南,竟然被他拉攏得差不多了。」蘇挽月雙手環胸,斜著眼睛看了眼遠處,她沒有楊寧清那樣憂心忡忡的心境,凡事只有到了那個境地才會去擔心。
蒙郭勒津的首領就是大名鼎鼎的火篩,也是北元滿都古勒可汗的東床佳婿,居於徹庫特,而被稱為「徹庫特之火篩塔布囊」。塔布囊在蒙古語中,指同成吉思汗後裔結婚者的稱號,而滿都古勒是黃金家族的成員,黃金家族被認為是血統最純正的蒙古人。
「才華的確不錯,但野心太大。滿都古勒身體不好,拖不了幾年了,火篩統滿官嗔部,我揣測他到時候不會心甘情願輔助新可汗。」只是滿都古勒的側室滿都海,驍勇善戰又善於拉攏勢力,她若是肯輔助新可汗,情況又不一定了。」也就是對著蘇挽月,楊寧清才會這麼隨意說出,要是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到,大可以說楊寧清居心不軌,禍害番邦和朝廷的關係。
「我不太了解。」蘇挽月搖了搖頭,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火篩不是成吉思汗的後裔,他們不是一定要黃金家族的人繼承汗位么?」
「規矩是人定的,火篩要強到可以制定規則的時候,一切也就變了。」楊寧清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蘇挽月猜測不出他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她知道火篩同楊柳有過一段感情,但鑒於楊寧清提都不願意提楊柳的態度,蘇挽月還是決定不要去碰釘子了。長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可是火篩是現任可汗的女婿,火篩要是強硬繼承了汗位,根據新任可汗收編上任可汗側室的規矩,火篩豈不是要娶自己的岳母?」
楊寧清聽到這裡,臉色有些難看,他這種被漢文化熏陶良久的人,無法理解蒙古人的習慣。
蘇挽月瞧見楊寧清的臉色,哈哈大笑起來,很不給他面子。
「你笑夠了沒啊?」楊寧清望著蘇挽月笑得眼睛彎彎,甚是無可奈何的神情。
「笑夠了。」蘇挽月再鬧騰了一會,指著對面的雄山寺,「我想去那頭看看,不知道榆林的廟靈驗不靈驗。」
「你要求什麼?」頗有些好奇,女人總是更加迷信一些。
「求姻緣。」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蘇挽月隨口答了一句。
雄山寺內殿宇均依懸崖鑿洞而建成,這座千年古剎,實則是一座一座的石窟。其中有「天門」、「地門」各一,皆為隧道,另有「大雄殿」、「觀音閣」、「園覺殿」、「睡佛殿」等窟。蘇挽月穿梭在一座座的石窟里,時間彷彿被拉得無限長,時間能夠改變所有,就如同這座古剎,逐漸爬滿滄桑和雄渾,在歷史的長河中有其一席之地。
蘇挽月跪在睡佛前,雙手合十,潛心在許願。楊寧清望著她的側影,自然是不知道她許的願望是什麼,但直覺,肯定不是求姻緣。她的玩笑與否,從她的表情就看得出來。
從「天門」登峽頂,中間有一閣,名「翠然間」。登臨亭閣的時候,向下俯視,下頭綠樹清水,宛然如畫,展開在西北這片沙漠橫生的地方。「我希望我父母平安健康,讓我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他們一面。」蘇挽月望著地下的清水,忽然說了一句。
楊寧清有些聽不懂,他知道蘇挽月從小父母雙亡,陰陽兩隔已經二十多年。但她篤定和虔誠的神情,有些讓人於心不忍。蘇挽月抬頭望了下楊寧清,看出來他眼裡的疑惑,笑了笑,也沒有解釋。
「你什麼都不求么?」快要出寺了,楊寧清仍是沒有拜佛。
「求人不如求己。」楊寧清淡淡回了一句。
「但我信舉頭三尺有神明。」蘇挽月神色有些惘然,抬頭望了望藍天白雲。
「你想要的東西,老天爺都會給你,不要急。」
「是么?」蘇挽月笑了下,默然回憶了下自己在每座佛殿前,一遍一遍重複的那個願望。
出寺而下,過地門須匍匐而行,這段路程中雕刻頗多,妙趣橫生。蘇挽月感嘆古人的壓制,也感嘆那些僧人求佛問道的決心,在這般的環境中,也能坦然。出地門至峽底,榆溪河岸,這條河穿過了榆林,裡頭黃沙很多,但在陽光照射下,像金子一樣,旁邊矗立著松柏和胡楊,樹葉不算蔥鬱,但景色卻別有一番風味,只令人心曠神怡,愜意無比。
榆林城多有外派的官員,所以城內有很多衙署、廟宇、府邸、店鋪等,就連一般的民居,也多是正宗的京式四合院,所以榆林亦稱小北京。石子鋪就的小路,灰色磚房的院落,木製門窗上的精美銅環。
「你要的那兩個人,我已經派人去辦調派文書了,過幾日你就可以在固原就到他們。」回到總兵府,便是要出發了。鐵騎兵開路,楊寧清上馬後對蘇挽月說了一句。
「謝謝。」沒有什麼能夠去表示,蘇挽月裹緊了身上斗篷,拉了拉韁繩。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從雄山寺下來,楊寧清就覺得蘇挽月越來越萎靡,但一路也並沒有問什麼,直到看她臉色有些發黃。
「沒什麼事,到固原再說吧。」略微偏頭,避開了楊寧清伸過來的手,蘇挽月扯著馬繞開了些步子。旁邊有其他人的時候,蘇挽月很注意這些事,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楊寧清顯赫在外的清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