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免死金牌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蘇挽月已經不知道自己換過多少個睡姿了,但楊寧清,仍是躺得跟棍子一樣。她睜開眼的時候,他還在睡,小心把他擱在自己肩上的手挪下去,半支起身子湊近看他的臉。劍眉凌厲,鼻子很高,連嘴唇那麼柔軟的部分,也是稜角分明。總之楊寧清的臉,像是被一刀一刀刻出來的,而且是沒有半點含糊,拿尺子按著比例分毫不差刻出來的。


  蘇挽月仍是盯著他看的時候,劍眉下的眼睛忽然睜開了,像蒼鷹一樣銳利,含著殺氣。但轉瞬即逝,應是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蘇挽月了,「你什麼時候醒的?」他嗓子有些啞,咳嗽了幾聲,昨晚光顧著照看她蓋好被子沒,倒弄得自己有些傷風了。


  「剛剛啊,你染風寒了?」蘇挽月答了句,手背貼過去試了試楊寧清額頭的溫度,有點偏高。


  楊寧清忽然被嗆到了一樣,咳個不停。


  「怎麼了?」蘇挽月不解。


  「衣服。」似是嗆到了氣管,楊寧清小麥色膚色的臉都咳紅了,別開臉去,仍是止不住。


  蘇挽月垂頭一看,才看著自己衣冠不整,衣襟大敞,斜斜露著半個肩膀,下面的衣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散了,若隱若現著胸脯。趕忙扯好了衣服坐起來,雖說仍是羞愧,但已沒有當年被人摸了把臉就幾天心神不寧的境界了。蘇挽月好像忽然能理解,那些同自己住一條街的中年婦女,為什麼能夠光著膀子,甩著上半身光溜溜的肥肉在那同人罵街了。


  人是個很強大的物種,在進化的過程中,把你的軟弱和膽怯都磨掉,最後連羞恥和矜持也會被去掉。


  「我去給你拿套衣服。」楊寧清也坐了起來,翻身下床,他耳根子都微微紅了。


  蘇挽月坐在那裡發獃,也不知道昨天什麼時候睡的,更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不消一會,楊寧清回來了,遞衣服給蘇挽月時,右肩有些僵硬,因為被她枕著睡了一晚上,「你隨便穿穿吧,問旁邊家農婦要的。」


  「我沒那麼挑剔。」一把接過,蘇挽月笑了下,望著楊寧清轉身的背影。他是個對自己很嚴格的人,嚴格到苛刻,睡了一晚上,衣服沒脫,但只不過是長衫上有幾道深些的褶子,頭髮也沒亂,隨時能夠拿得出手的樣子。


  沒想那麼多,換好了衣服,是套麻布的兩截襦裙。麻布都有些粗糙,但洗得很乾凈,尺寸也差不多。套好靴子就著那面銅鏡,隨意整理了下頭髮,她頭髮越來越長,雖然長得慢,但依舊在長,也越來越捨不得剪。


  到外廳的時候,見楊寧清坐在那張八仙桌旁,一手端著個碗,一手放在膝蓋上,背對著蘇挽月,沒有看見她出來。離近了就聞得到那碗裡頭濃烈的姜味,果然是有些感染風寒了。脊背挺得筆直,連端碗的架勢也是一板一眼,那些軍人的秉性,都融入進了他的一言一行之中。


  「你換好了?」回頭看到蘇挽月,楊寧清放了手裡東西,站了起來。


  「這個是我昨天拿到的半面金牌,應該是下降給蒙郭勒津的金牌。」蘇挽月略微點了下頭,手伸過去,手掌中托著昨天在那欽那兒偷來的以馬易茶的交換憑證。


  楊寧清愣了下,一時沒有說話,要是沒有這個東西,那該上繳馬匹的部落,到時候會有大麻煩。而蒙郭勒津是漠南草原的大部落,此事若是落在別有用心的人手裡,自有三兩撥千斤的作用。


  「昨天我若沒找到你,你打算怎麼做?」直覺告訴楊寧清,蘇挽月這種不會坐以待斃的人,在昨夜那種情況中,應該自有她翻掌為贏的盤算。


  「這個是我昨天拿到的半面金牌,應該是下降給蒙郭勒津的金牌。」蘇挽月略微點了下頭,手伸過去,手掌中托著昨天在那欽那兒偷來的以馬易茶的交換憑證。


  楊寧清愣了下,一時沒有說話,要是沒有這個東西,那該上繳馬匹的部落,到時候會有大麻煩。而蒙郭勒津是漠南草原的大部落,此事若是落在別有用心的人手裡,自有三兩撥千斤的作用。


  「昨天我若沒找到你,你打算怎麼做?」直覺告訴楊寧清,蘇挽月這種不會坐以待斃的人,在昨夜那種情況中,應該自有她翻掌為贏的盤算。


  蘇挽月還真算認真思酌了這個問題,但先是盯著楊寧清的眼睛,「我要說了,你不能發脾氣。」


  「不至於。」楊寧清很爽快答應了。


  「我不知道陶格斯是你妹妹,本來打算找到那欽馬幫,將他的死嫁禍給陶格斯。而後將馬幫移交給茶馬司,舉報他們私販茶馬,初步是這個打算的,但做起來遠沒有說出來那麼輕鬆,也許我還沒嫁禍到別人,就已經羊入虎口說不定。」蘇挽月笑了笑,帶著幾分陰毒的意味,但卻並不是真的心狠,也許她天性沒辦法做到真正的毒辣,只是一種權宜之策。


  「她真正的名字叫楊柳。」楊寧清忽然著重說了個不怎麼重要的點,似乎他一點不喜歡那個蒙族名字。


  「好吧,楊柳。」蘇挽月很好商量似的,立馬糾正了過來。


  很奇怪,楊寧清也沒有再問什麼了,漠然收了蘇挽月遞過去的那半截金牌,舉重若輕到像是放下他手裡那碗薑湯般自然。蘇挽月盯著他的臉,一時間在揣測他心裡想什麼。憑直覺,楊寧清知道楊柳的去處,也耳聞楊柳的那些買賣,但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不打算管么?這事要鬧到京城去了,楊柳會被處以極刑。」察言觀色一直不是蘇挽月的強項,她只是擅長有事說事。


  果然,此話一出,似乎戳到了楊寧清的軟肋。但卻有種很矛盾的情緒,沉悶了半晌,長嘆了口氣,「我早就當沒有這個妹妹,她以後的事情也與我無關。」


  蘇挽月這次是聽明白了,任憑楊柳多胡作非為傷風敗俗,楊寧清也當沒看見。不抓也不管,不怒也不悲,這是種不知如何處理的折中辦法,他當沒有過這個親人,所以不去看,但又礙於血緣親情,沒辦法做到親手把她繩之於法。所以塞外這片地方,楊寧清其實一直在縱容自己的妹妹。


  「我們能做個交易么?以後我不提皇上,你也不準提楊柳。」楊寧清看著蘇挽月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說了一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處,或者是提及就覺尷尬的往事。各自體諒,也許才能活得輕鬆些。


  「成交。」蘇挽月笑了下,她遠沒有鞠躬盡瘁的情懷,只要事不臨頭,不危機到她自身,是不會為了大明社稷大公無私的。陶格斯也好,那欽也好,連同昨晚上的事情,也就算是一個小小的波折,翻過去那一頁,蘇挽月也不願再提。


  楊寧清看著她笑意盈然的那張臉,有些苦惱。某些程度上來說,自己吃虧了,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情況下,也無所謂吃虧和佔便宜。他不願意提楊柳,只是這麼多年的習慣,已經無關心情了,沒有過太多歇斯底里的掙扎,只是失望透頂的情緒。對一個人失望至極的時候,就是聽到也覺得疲憊。


  「你吃點東西,等下收拾下,隨我去固原。」楊寧清隨口交代了句,而後蘇挽月看著那碗蒜蘸面,臉皺的跟苦瓜一樣。


  蘇挽月還是不太適應這邊的飲食,這種麵食的作法口味極重,酸辣的口味,又是大蒜做湯,一小碗干辣椒面、切好的蒜瓣、澆上煮沸的油,刺啦一聲,金黃色的油層慢慢蓋住辣椒面,碗邊浮起油沫,然後加些陳醋和少許鹽,寬大的麵條撈出來倒進一個大碗里,放入青菜即成。就算是用新鮮蕎麥現做的白蕎面,但卻一般涼食,或者加羊肉臊子熱吃,但往往那種味道一出來,只要聞到她整個人就飽了。


  「我不太餓,你要我隨你回固原,那打算把我放在那裡?」蘇挽月搖了搖頭,側過身望了眼大廳外頭的天色,萬里雪飄的場景,但室內卻被地暖燒得暖烘烘的,一門之隔的距離,外頭的景色很讓人震撼。


  「你願意去哪裡?總督府還是兵營?」楊寧清順著蘇挽月的目光往外看去,「今年的雪好大,草原上不知道要凍死多少牛羊。」


  「我直接留在總督府不太符合規定吧,你莫要為了我被人嚼舌根。」思酌了半晌,蘇挽月語氣平淡答了一句。西北的大雪,有種把世界都冷到顛倒過來的感覺,但你卻無端有這種極致惡劣的天氣里,誠心誠意期待起春天來。越是寒冷的地方,人們的意志力就越是堅強,蘇挽月縮了縮脖子,有些難以想象在那座四面透風的屋子裡,自己怎麼活過這幾個月,竟然沒有像草原上的牛羊一樣被凍死。


  「那你願意去兵營?」楊寧清皺了皺眉頭,他的意願,是讓蘇挽月留在眼皮子底下,最好當個貼身侍衛最好,但又確實如她所說,外人看著終究不太合情理。而後楊寧清也無法讓蘇挽月做自己手下,沒辦法去使喚她。


  「我要做衝鋒營里的步兵。」蘇挽月仍是直勾勾望著門外的飄雪,有些躍躍欲試的口氣。


  「想都別想。」但她剛剛燃起來的雄心壯志,被楊寧清毫不留情地澆熄,「除非我腦子壞了。」


  衝鋒營在戰爭中,往往是最先被犧牲的,兵卒流動性最大,也是補充量最大的。他雖一向有鐵面無私的名聲,但是不代表他必須一般一臉不能有點滴融通。蘇挽月一直是楊寧清心裡一道坎,放不下也邁不過去的一道坎,有時候喜歡一個人並不是要迫切得到她,能讓她在身邊,平日的生活里能同她有交集,也算快樂。


  蘇挽月回頭瞪了他一下,被報以一個滿不在乎的神情。


  怎麼說呢,楊寧清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但他的準則由其自己制定,覺不隨波逐流。


  「我能不能再提一個要求?」忽而想起了什麼,蘇挽月有些愧疚問了一句畢竟楊寧清什麼也不欠自己的。


  「你說。」他正襟危坐的樣子,讓人想起總兵府雪中矗立的石獅。


  「有個女孩同我一塊住了這幾個月,我能不能讓她一起跟著過去?因為她的確是個很幼稚的性格,我怕過不了幾天她就死在這冰天雪地里。」蘇挽月笑了笑,似是在自嘲自己忽如其來的同情心,望著楊寧清刀削般硬朗的臉,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為自己再破例。


  「我感覺要天天能見到你,我需要付出很多代價啊……」楊寧清嘆氣笑了聲,有些無可奈何的神情,雖是稜角分明,但輕笑起來的時候,眉目顯得很柔和,是那種鐵血柔情的感覺。劍目星眉,不經意的那種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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