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夜探佛寺(1)
滿天的雲霧,就像是令人迷醉的瘴氣,蓋過了華麗的法源寺殿頂。
蘇挽月只覺得身體已不屬於自己,彷彿置身於另一個奇異的時空之境,她眼前出現了一幕奇怪的情景。
陰霾的天,一片陰霾,遮雲蔽日。
滿天的陰霾,像是下了許久的雨,遲遲不退的那種潮濕感。
一身灰色僧袍的老者盤腿坐在竹林精舍前,沉吟了良久,一直低頭輕輕轉動著手裡的佛珠。周圍是大片的桃花,粉白妖嬈,美得幾乎要渲染了天地。桃樹下直直站著一個紅衣的女子,一雙眼睛,又倔強又絕望。
女子和老人對峙了許久,兩人皆是遲遲沒有說話。
天上的陰霾更深了,風一直沒停,不消一會,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紅衣的女子依舊站在樹下,被雨水淋得有些狼狽,但卻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那是很美很美的一整片桃花林,宛若仙境。站在樹下的女子,也自有著一股別樣的仙氣。
「別違抗我。」許久,老者開口說了一句,依舊低垂著頭,語調也是溫和如懇求,卻有不容許違抗的威嚴。話音剛落,低頭轉動了一粒佛珠,輕輕的送了一句符法,檀紅的佛珠已經被磨損得褪色。
無奈,那女子跌到在一樹的桃花下,恨不能,罷不與。瞪著一雙眼睛看竹林精舍下的老者,仙氣飄渺的一張臉,眼裡卻滿是邪意。滿樹的桃花怒放如雪,美不勝收的襯著樹下無雙的女子。雨,已經下了三天三夜了,她也站在樹下整整三天了。班駁著一樹的桃花,叫她承受天上苦雨,人間悲愴,終究無動於衷。
「水無憂,你可知道為何下了三日的雨?」老者站起身來,問著桃花樹下濕冷憔悴的人,頭頂的禪記有些斑駁,灰色的僧袍幾近垂地,但眼中的神色,卻是波瀾不驚的萬般沉穩。
魔生而佛起,水無憂幾近成魔。
「我不願去知道那些。」冷冷笑了一句,樹下的女子抬起迷離的眼,隔著雨幕看迴廊下的人,那習紅衣,顯得分外妖嬈。話語中有些悲哀,望著那個如神柢一樣的僧人,原是五方寺廟的破魔僧,背覆紅蓮,降妖破魔,不止一次見他手中錫杖威武,卻始終不再沾血。
「你濫殺眾生,犯下無盡殺孽。」解黎明苦難,破萬載劫世,灰色的僧袍早已陳舊,卻是那種瞭然於心的態,成全了他無欲無求的度。僧人意興闌珊說著,殺孽那兩個字,他說得煞是好聽。
雨越下越大,上天彷彿傾瀉了玉池,零落了一地的花瓣,也碾碎了女子絕美的容顏,「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獃獃望著泥濘斑駁地面,上天的苦雨,像是能燒灼人傷口的利器,每一滴都讓你疼入骨髓。但卻恍然無事一般,冷冷吐了那幾個字,對一切都不在意。
「我佛,慈悲。」那個老者單掌立胸,簇眉,第一次說出普度眾生的法號時皺眉。背後的紅蓮,搖曳如燭,如同佛祖坐前的紅蓮聖火一樣,永世不熄。
只聽「噹啷」一聲,殿內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蘇挽月驀然從那種夢魘中驚醒過來,才知道自己的神思剛才竟然入了幻境。若不是有人出現,她只怕一直沉浸在那些幻想中,感同身受著無法自拔。
被喚回神,一臉茫然望著眼前穿著芒鞋披著外衣的僧人,腦中仍然是剛剛如鏡花水月一般的幻境,大口喘著氣,感同身受的感覺,似乎如此瞭然於心那紅衣女子的絕望。
從戒台前站起身來,望了下四周,青燈古佛,依舊沒什麼兩樣。僧人提著燈籠,望著蒙著面的蘇挽月,也沒有一絲懼色。
「你是誰?」蘇挽月悶聲問了一句,退了半步。逼著自己收回了思緒,去面對現在的處境。
清瘦的僧人笑了下,不知道他這抹笑里其中深意。放了手上燈籠到旁邊桌上,回過身來看著蘇挽月,雙手合十,「這位施主,您深夜造訪,怎麼反倒問起貧僧來了呢?」
蘇挽月一時沒說話,望了望那人,不願多做糾纏。摸了下臉上的面紗,確信沒有被看去真面目,再退了幾步,就想直接從戒殿走出去。
「施主,你今晚是走不出法源寺的。」後頭有人說了一句,聲音冷清,不急不慢。蘇挽月自然是不理睬,才要踏出殿門,卻見那盞燈籠猛然被扔落在了面前,擋住了去路。燭光搖曳了幾下,一點都沒有被剛剛扔來的那種力道,弄得燒了旁邊的玄色綢子。
「你一盞燈籠就想擋住我?」蘇挽月回身問了一句,心裡雖是佩服對方的本事,但嘴上卻不能表現分毫。
「施主,你就不想問問,為什麼剛剛看到那一幕幻想?」站在黑暗中,清瘦的身形站在佛像下,自有那種出家人的淡定和超脫。輕聲問了一句,不急不躁,依舊站在原處等著蘇挽月回話。
「不過是些糊弄人的把戲罷了。」蘇挽月仍是不理睬,轉身跨過門檻,腳下卻忽然一沉,跌坐了下來,小腿骨磕到了門檻上,一時疼得不行。慌忙之中,蘇挽月也沒有踩在門檻上。寺廟的門檻,都是佛祖的雙肩,幫眾生扛起世間苦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年輕的僧人走過來,想要扶起疼得在地上抱著腿的蘇挽月。
蘇挽月借著月光,看著剛剛打中自己的是粒佛珠,再看僧人手上那串長長的佛珠,自然知道是他使得招。心裡有些埋怨自己輕敵,一把甩開他伸過來的手,咬牙站了起來又想要出去。跨過這個門檻,她今晚已經試了三次。
「戒殿外邊,已經是重重埋伏,施主你何必急著出去束手就擒呢?」被揮開了手,面上也是很平淡的神色,雙手合十,長長的佛珠垂下來,他有輕聲說了一句。
這次沒有別人阻攔,蘇挽月邁過台階的那隻腳卻停頓了下,心裡頭有些猶豫。
「你什麼意思?」蘇挽月側目問了一句,斜著眼睛,卻是要把人望穿一樣的架勢。
「前天,法源寺便來了一批不速之客。今夜,眼看施主已經是自投羅網。天意讓施主有此一劫,貧僧也只能噓嗟幾句。」單掌立胸,話語幽幽如同娟娟流過的細水,輕聲細語卻沒有什麼感情色彩。
蘇挽月沉吟了下,第一感覺是張菁菁先才和琪兒合夥演了一齣戲,其實早就和萬通串通好,來個裡應外合。思酌了半晌,而後抬眼厲聲問了句,「成化十一年,當朝憲宗皇帝寵妃萬氏,她有沒有來過這裡?」
成化十一年,是立儲的一年,也是朱佑樘生母紀淑妃暴斃的時間。若是這一年萬通真的來過法源寺,那先前在撫仙閣聽到張菁菁的話,就未必有假。
「成化十一年,貧僧十歲,萬通確實來法源寺,禮佛半年。」如實回答著,清雋的一張臉,顯得無欲無求絕然於世。
蘇挽月聽著,一時沒有再回話了,望了下殿外頭,依舊寧靜清幽的樣子。心裡想著,不可能憑別人的一面之詞,自己就一味躲在這兒。若是有一線可能,自然要去搏一搏的,沒有打招呼,直接出了戒殿,走下台階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異樣。
忽然亂箭齊發,蘇挽月伸手抓了兩把,望著在黑暗中射出來的亂箭,四面楚歌的模樣,自知剛剛那個和尚說的不假,已經是埋伏了許久。躲了旁邊的幾支,蘇挽月跳到了廊柱後頭,背靠著紅漆的柱子,緩了口氣,望著仍然開著的殿門和旁邊亂飛的利箭,知道此刻自己是插翅難飛的處境了。
無奈嘆了口氣,一個翻身,還是躍進了戒殿。一把關上兩扇殿門,瞬間,殿門外就被釘了幾隻箭,蘇挽月聽著那聲音,想著幸好進來了,不然變成刺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