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萬妃餘黨
蘇挽月在宮中的日子,並不是每天都那麼陽光燦爛。
比如說,有時候朱佑樘很忙,忙到幾天都沒時間來看她一眼,她因為腿傷的緣故,又無處可去,都快閑出毛病來了。
不過,偶爾也有一些「老朋友」會想起她來,比如錦衣衛指揮使萬通。雖然萬貴妃去世之後,萬黨的勢力已經被削弱了大部分,但萬通本人非但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經常被睹物思人的憲宗皇帝召進宮來,與他老淚縱橫地座談一番,懷念一下逝去的寵妃。
萬通此時,絕對是明憲宗跟前紅得發紫、紫得發亮的一品紅人。
這一天,一品紅人找了一名侍衛,喊蘇挽月過去。
蘇挽月正閑的發慌,料想萬通雖然又壞又噁心,但還不至於在朱佑樘頭上動土,也就施施然地帶著四喜去了。
萬通依舊是那副晚娘嘴臉,不過相比之前趾高氣揚的態度,如今對蘇挽月的態度算是好了很多很多了,不再是錦衣衛署衙里的一把手對一個小小錦衣衛呼來喝去、頤指氣使的態度了。
「蘇挽月,我問你啊,你知道這世間最殘酷的刑罰是什麼不?」萬通假意客套了一番,還命人倒了茶。
「您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蘇挽月已經被這種欲說還休的態度,弄得有些煩躁了,她不喜歡被動,但現在只能被動,讓她非常不舒服。
「水鬼,」萬通喚著身邊的一個錦衣衛,「你去後邊,把準備好的東西拿給蘇姑娘看。」
水鬼應聲去了後頭,蘇挽月有些莫名其妙,房門都是緊閉,有些說不清楚的怪異。最主要的是,心裡那份隱隱的不安感越來越強。望著垂簾後頭不動聲色的人,蘇挽月絞著手指,兀自在想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事情?
「太子殿下的筆跡,你自是認得吧?茶盞下壓著的字條,你自個看吧。」片刻寂靜后,萬通開口打破了這個寧靜,得意地笑了笑。也任由蘇挽月稍顯不敬的看著,臉上的皺紋散步開來,眼神有些暗淡,低低咳嗽了幾聲,面色卻是波瀾不驚的平淡。
蘇挽月伸手抽了那張字條出來,往下一抖,展了開來,但才瞟一眼,心神俱震驚的感覺,她又重頭至尾死死望了幾眼,而後才抬眼瞪著萬通,「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勸你,現在對我尊敬一些比較好。」萬通走到蘇挽月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嘴角帶著一絲奸詐的微笑。
蘇挽月低頭看著那張字條上,上面按著朱佑樘的東宮官印,顯然是一封陳舊的、已經發出去的加急密信,現在應是事以辦妥收了回來。字數不多,用文言句式寫的,大致意思是,若有人捉拿或者襲擊牟斌,不可阻攔,儘力放行。蘇挽月自然認得朱佑樘的字跡,也知道那枚印章的分量,兩樣東西要是都齊全,這封信就必然是朱佑樘寫的,無法去偽造了。
「說的是,你護送欽差去雲南平叛那會兒的事情。」萬通冷笑了一下,「不過,當時一路出宮趕往雲南的人是太子殿下呢,還是錦衣衛牟斌呢?這張字條,我準備送給皇上賞鑒賞鑒,又怕皇上問起內情。我想,蘇姑娘你心裡未免再清楚不過了,所以找你來核實核實。」
——這個老賊!
蘇挽月心中暗罵,這麼早八百年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他都扯得出來!她立刻端正了臉色,說道:「太子殿下當時不是卧病在毓慶宮裡嗎?他哪裡有分身的功夫去雲南?萬指揮使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豐富了吧?」
水鬼從後頭出來,走到蘇挽月面前,遞過去一樣東西。
蘇挽月望了眼,不由得心中暗驚,她不動聲色,將玉佩緊緊捏在了手裡,水鬼遞過來的是牟斌腰上的玉佩。
一時又很安靜,水鬼立在了萬通身側,萬通默不作聲看著對面那個漂亮卻露著傷心神色的人。她的悲喜愁苦都寫在臉上,喜形於色的人,大都是性情中人,萬通賭的就是蘇挽月自詡的義氣。
「我先前問你,世間最殘酷的刑罰是什麼,是因為我還沒想好,怎麼去招待牟斌比較好。」沉默許久,萬通笑著說了句,彷彿在聊家長里短般隨意。笑了笑,並不清明的目光望著蘇挽月,在等她一個回應。畢竟還是年輕人,再聰明再有貴人相助,也不可能每一次都躲得掉。
蘇挽月看著她,心想果然有其姐必有其弟,這個萬通心腸肯定比萬貴妃更加狠毒。須知在萬通值守的這間屋子裡,肯定有過許多的絕望和冷笑。她心亂如麻但卻無從下手,捏著手裡那枚玉佩,右手拿著那張紙,展開來對著萬通,反客為主地說:「我不相信。一定你用了什麼手段,逼太子這樣做,或者,這封信就是你偽造的!」
「蘇挽月,你未免太放肆了!」水鬼見蘇挽月沒有一點禮數,在旁邊訓斥了一句。
萬通沒說話,瞪著水鬼,但也未改口。
「算了,她向來就是這脾氣。」萬通卻是難得很好說話的樣子,擺擺手,示意水鬼退下,而後看著對面的蘇挽月,頗為耐煩的同她說話,「其實,我想說的是什麼手段不重要,關鍵是結果。你同牟斌青梅竹馬長大,如今他有難,你應當不會袖手旁觀吧?」
「你想怎麼樣?說吧!」蘇挽月眼皮子都沒眨一下,盯著萬通,眼睛像是要噴火般。
「只要你做一件事,其實也是幫你自己。」萬通一字一頓說著,「除掉太子妃張菁菁肚裡的孩子!你敢不敢?」
屋子裡的氣氛猛然凝固了。
就連水鬼,似乎也沒想到萬通會提出這麼變態的條件,也是臉色驚詫在旁邊看著。
蘇挽月一時沒有說話,沉吟了片刻,而後冷冷笑了,抬眼直視著萬通:「你腦子有病吧?難道因為萬貴妃此生不能生兒育女,就嫉妒別人能懷上?非要滅了人家的種不可?」
萬通被這句話徹底激怒了,砸了一個茶碗在地上,說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誰都知道,萬貴妃終生沒有子女,這件事是她一生的遺憾,她求到了不離不棄的愛情,但卻無法給皇帝延續香火,這是萬通現在想起來仍會痛心疾首的一件事。如果萬貴妃有子嗣,即使貴妃不在了,他萬通依然是響噹噹的國舅爺,哪會讓朱佑樘任意欺負?平日里,旁人連提都不能提到,永遠都要小心迴避,而今被人這麼明目張胆說出來,心中的怒意可想當然。
按理說,蘇挽月不願意這麼揭人傷疤,但對方提出的條件,也確確實實惹怒了蘇挽月,經歷了這麼多事情與鬥爭之後,蘇挽月已經練就了一種特別的遇強更強的本事,別人越是咄咄逼人的時候,她就越是寸步不讓。
「蘇挽月,你膽子未免太大了!竟敢侮辱貴妃娘娘!」水鬼拔劍要上前對峙,卻被萬通揮手攔下了。
「怎麼不讓他同我打?」蘇挽月也是站了起身,揚揚眉。
萬通是條老狐狸,收斂了剛剛的怒意,又回復了不動聲色的那張臉,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一下,看著蘇挽月,「不要輕易發脾氣,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做錯了,也會為你今天的話付出代價。」
有那麼一刻,蘇挽月心臟抽搐了下,她知道自己小看了萬通,對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確實有些擔憂和害怕。但已經是騎虎難下,也不可能去跪地求饒了。小心疊好那張紙,再收好玉佩,蘇挽月理了下衣袖,窄袖馬靴,很是一番英氣。
「萬通,你先才問我的問題我想到答案了。」蘇挽月走過去,抹額上的金玉襯得她眸子更為清亮,站到萬通面前立住。
「你是想知道如何最殘忍弄死一個人?」笑了笑,又離近了半步,盯著萬通,「在人天靈蓋下四寸拿冰刀開一寸口子,水銀灌下,一滴眼淚都來不急流,也不會見一滴血,白生生的肉活生生從那道口子剝出來,你或許還能做個人皮的玩偶。」
這段話說的讓人毛骨悚然,萬通看著眼前的人,微微詫異年紀這麼小,能有這麼狠的心腸和這麼毒辣的手段。「你不怕我這樣對付你的朋友?」
「你可以這樣做,但你要知道,我現在能想到這個法子,以後能想到更殘忍的。那時候,不知道是用在誰身上。」蘇挽月冷冷笑著,對著萬通那張老謀深算的臉,絲毫不退讓的樣子。她就是想讓萬通知道,真要你死我活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會留情面,會狠辣的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我時日不多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們互相殘殺,你能滿足我么?」萬通對著蘇挽月明顯的恐嚇,卻是不怎麼在意,布滿皺紋的那張臉笑了開來,似乎每條皺紋都被渲染了笑意,如同一朵開敗的花,「我給你三天時間,否則,我會把牟斌一截一截還給你。」
蘇挽月一直怒不可遏,水鬼截住了她的手往後拖,蘇挽月回身就是一掌。水鬼也是忍了蘇挽月很久的樣子,很是想打一場了,避開她那一掌,躍上了後頭的柱子。蘇挽月罵了句,在下頭甩了手上龍鱗出去,水鬼往旁頭躲了下,龍鱗在柱子上留下了很深一道印子。
「夠了。既然談不攏,咱們就不談了,皇宮之內哪容你們這樣放肆!都嫌小命活得太長了么?」萬通沉著聲音狠狠訓斥了一句,拍了桌子一下站起了身,有種不怒自威的意味。
蘇挽月狠狠瞪了眼水鬼,而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錦衣衛的臨時居所。
一刻也不停留,蘇挽月渾身的怒意,頭上冒煙朝著毓慶宮走。路上碰著辦事回來的雲天,遠遠看見了蘇挽月,打了個招呼,等她走近時卻看她也不理睬,拽著她胳膊問,「怎麼了?」
「等下同你說。」蘇挽月一把甩開雲天的手,又自顧自往前走。
雲天一見這架勢,就知道出了什麼事,趕忙跟著蘇挽月,怕她衝動之下,又捅個大簍子。
進了毓慶宮內殿,並沒見朱佑樘,蘇挽月站在空無一人的書房發了下呆,去案子上拿著他的墨法又看了眼,確信無疑那張紙上的東西是朱佑樘寫的。
「你到底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雲天見著蘇挽月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在旁邊問了句。
蘇挽月情緒忽然像失控了般,一瞬間眼裡已經含淚,在眼眶裡打轉忍著沒掉下來,雲天更是不知所措。抬頭看了下天花板,努力把那些淚水憋了回去,而後平靜了下心情,面色如常的模樣。
雖然她和張菁菁貌似是情敵,但萬通所提出的條件未免太過惡毒,別說張菁菁肚子的孩子是朱佑樘的親骨肉,就算是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她也不可能狠下心腸去下這個手。
其實任何的堅強,都是柔軟生的繭。她對著別人再兇悍再無理,還是有無助的一面,她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收場。而她最害怕的,莫過於牟斌和朱佑樘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會因此受到嚴重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