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危樓雷火(1)
夜半時分,一場暴雨嘩啦啦地落下。
隨之而來的是電閃雷鳴,巨大的雷聲轟隆作響,一道道閃電如同天公降下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劈在皇宮內的所有宮殿屋頂上。
毓慶宮的藏書閣內,朱佑樘與都察院官員王恕說著話,之前萬安大興「文字獄」,牽連了不少無辜朝臣。他心中十分厭惡同這種人打交道,因此將這件事交給王恕來徹查。
「關於張大學士入獄一事,臣已查明,只是萬通那邊……」王恕是個非常正直的朝臣,行事極為小心謹慎,深受朱佑樘器重。
朱佑樘凌冽一眼看過來:「你對本宮說話,不必事事如此深思熟慮,即使說錯了也不要緊。」他本是一個極為敏感和防微杜漸的人,尤其善於識人,即使是一點點小細節都能看出來。
「是。如今錦衣衛那邊就是萬通一人說了算,確實太囂張,詔獄都快成了萬貴妃的私家衙門。」王恕說著有些氣憤,「萬通這些年來,將錦衣衛鬧得烏煙瘴氣,所有重要位置全部都安插著自己的親信,多是不學無術之徒!」
「你先處理萬安的事,錦衣衛這邊本宮另有安排。」朱佑樘示意王恕不必再說。
王恕答應著退出殿外,此時恰好一道驚雷劈下,將一團帶著火光的閃電擊中了北面的山巔。
朱佑樘緩緩側過身,他走到了窗前,只見漫天烏雲密布,雷電耀眼、雨驟風狂,他似乎並不怕雨水淋濕了自己的衣衫,輕輕推開關閉的軒窗,目光望過了九重天,看向更遠的地方。
——在這樣狂風暴雨的夜裡,不知道她會不會害怕?
蘇挽月在欽天監任職已經快一個月了,她並不常常進宮來,他知道她雲南之行受了很多勞累,有意讓她在觀星樓安安靜靜地待一段時間,加上最近朝政確實十分繁忙,他很少閑下來,也沒有太多閑暇時間傳召她進宮。
即使這麼久不見,他心裡的漣漪一刻都沒有靜止過,更沒有忘記過她。真正愛一個人並不是要時刻與她相守,與其讓她提心弔膽,不如給她平靜和安寧。
他越來越小心翼翼,害怕自己的感情會驚擾到她,所以寧可強迫自己不要與她相見,甚至有時候明知道她進宮來了,也只是遠遠地看一眼,或者平平淡淡地問一聲安好。
突然,大殿的門被福海慌慌張張地推開了,他匆匆忙忙地衝進來,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似乎是狂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啟稟……殿下,不好了!觀星樓,剛才被天降雷電劈中,起火了……」
「觀星樓」三字入耳,朱佑樘只覺得胸口猛然一震,彷彿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剛才那一團帶著火焰的球形雷電,確實擊中了北面的山巔,他當時並沒有在意,難道真的那麼巧,恰好劈中了觀星樓?如果僅僅是一座空空如也的觀星樓起火,福海不至於會這麼慌張,莫非……樓內有人?
「蘇挽月在哪裡?」他猛然之間有種不祥的預感,僵著聲音問。
「奴才剛聽見欽天監的人來報,說蘇姑娘今夜在觀星樓測算曆法,此刻還沒有回寓所。」福海額頭上不知道是汗珠還是雨水,沿著他的眉頭滴落下來,神情看上去很是緊張。
「立刻備馬。」朱佑樘不再猶豫,甚至顧不得整理衣冠,一個箭步從大殿內沖向了茫茫雨幕。
福海不敢怠慢,立刻跟著他奔了出去。
守護在大殿之外的侍衛雲天和莫殤二人見朱佑樘突然從藏書閣內衝出,兩人心知有情況發生,默契地相互對視一眼,立刻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一起向雨中飛掠而出。
當夜,牟斌正好在皇宮內當值,他眼看一道道驚雷從天幕降下,心裡只覺得躁動不安。
快到寅時的時候,張允騎著馬來了,他的臉被廊檐下的燈籠照著,慘白面無表情的一張臉,顯得有些恐怖。
「牟大人呢?」張允急沖衝過來問著另一個錦衣衛陳兼。
「什麼事?」牟斌從屋檐下邁步過來,只見張允的臉漲得通紅,似乎有些慌張失措。
「老大,不好了!」張允的聲音有些嘶啞,依舊還是那種大大咧咧的脾氣,一疊連聲地嚷著說,「剛從宮外欽天監那邊傳來消息,觀星樓被雷電劈中起火了,蘇挽月在裡面!」
牟斌臉色立刻變了,他側目掃了張允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快速地接過張允手中的韁繩,不過瞬間的功夫,人已跨上馬背絕塵而去。
陳兼眼看著牟斌飛速離去,不覺有些奇怪地問張允說:「觀星樓是成祖爺所永樂十年所建,極其堅固結實,當年還設有避雷機關,怎麼會突然被雷電擊中起火?這件事莫非另有內情?」
張允在神武門外聽到消息,立刻快馬加鞭送消息過來給牟斌,他喘著粗氣說:「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蘇挽月被困在裡面,觀星樓先是被雷電擊中起火,然後四周都燒著了,如果她真的在裡面,這次多半凶多吉少……」
陳兼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記得你前些時候看她十分不順眼,說她在毓慶宮和太子殿下勾勾搭搭,怎麼又突然關心起她來了?」
「以前都是誤會!」張允似乎有些後悔,他頓足嘆了口氣,搖著頭說,「我現在看得可清楚了,當初都是太子殿下設下的障眼法,就算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麼,也只是太子殿下一廂情願。否則,她從雲南回來之後會放著太子妃不做,跑去做甚麼吃力不討好的欽天監?這次只怕小命都要丟了!」
陳兼抬頭看著綿綿密密的雨幕,有些詫異地看著北面衝天而起的火光,皺著眉頭說:「為何這麼大的雨都澆不滅觀星樓的火?除非是樓內火勢已經控制不住了。」
張允眼睜睜地看著火光燒紅了半邊天幕,瞪眼看著觀星樓的方向,頓時一言不發。
觀星樓外山巔的空地上,已站了許多皇宮侍衛。
朱佑樘趕到觀星樓時,只見火光衝天,高達百丈的那座高高的觀星樓,從十層以上已變成一片火海,那些大火是從乾燥的樓層內部發出來的,外面的大雨根本無法澆滅裡面潛藏的火焰。最可怕的是,這座觀星樓當初本是用深山老林里最好的楠木所建造,裡面的台階、陳設全部都是木製品,十分易燃。平日里觀星樓附近連一絲火星都不允許出現,沒想到今天竟然被雷火擊中。
他看著已成一片火海的危樓,心裡漸漸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蘇挽月平時很聰明機靈,如果她還在裡面,還有生機,那麼早在看到火光乍起的瞬間就應該立刻逃生,哪怕是不能及時沿著台階一步步走下來,憑她的輕功身手,走到十層開外也可以跳下來而不至於受傷。
但是,此刻樓外並沒有她的蹤跡。
朱佑樘快步走到觀星樓前,卻被一名侍衛擋住,那侍衛低頭恭謹地說:「此處太危險,殿下請退後。」
他抬頭看向距離觀星樓最近的一個出口,發現那裡站立著一個人,正是牟斌,他竟然還早到了一步。
朱佑樘根本不理那名侍衛,直接走了過去,他一直走到牟斌身旁,見牟斌仰頭凝望著已成火場的觀星樓,整個人似乎呆怔住了,隨即急促問他說:「你有沒有看到她下來?」
牟斌看到他,居然忘記了行禮,他有些頹喪地搖了搖頭,眼裡帶著一種難言的悲痛。
朱佑樘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凝望了樓門片刻,忽然向著火光飛快地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