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皇室交易(2)
「我母妃到底如何死的?你為什麼要置她於死地?」朱佑樘站起身來,看著簾內的人,眼睛里迸發出冷厲的怒意,「若不是你逼迫於她,她怎麼忍心拋下我?母妃她決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你若要知道真相,就答應我的條件。」萬貴妃看著他失態的舉止,心裡已知道就算他沒有明言答應,但心裡恐怕已經動搖了當初的堅決。
朱佑樘靜靜地站立在垂簾之外,萬貴妃今日所提及的「陳年往事」,對他來說不啻是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事。
生死之謎,殺母之仇,誰又能輕易地說不在意呢?他長大成人之後,曾經不惜人力千辛萬苦暗中追查母親的死因,卻一直沒有得到任何蛛絲馬跡。每逢紀淑妃的生辰或者死忌,他想到這件事就暗自痛心。
「太子不必想別的法子了,本宮一副行將就木之身,沒什麼好怕的,就算你殺了本宮,本宮也不會告訴你。」這個世間,如今能完整知道那段往事的,就只有她一個人了,這是萬貴妃最大的籌碼。
「你同人鬥了一輩子,難道不累么?」朱佑樘看著那個蒼老的身形,忽然覺得她可憐,「你想得到的東西,父皇都已給你了。」
萬貴妃緩緩回過頭,又咳嗽了幾聲,搖搖頭說:「你果真如此認為么?本宮一輩子都只是個貴妃,永遠坐不上皇后的寶座,你以為你父皇沒有私心?我出身卑微,一輩子在和人爭和人斗!但若不是這樣力爭上遊,我又如何能夠活到今天?我知道我作孽太多,將來到了地府會遭報應,但是我從不後悔。有些東西,你若不去爭不去搶,它就永遠不會屬於你。」
「我母妃與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讓我知道了什麼叫善良與寬恕。」朱佑樘看著她病弱的身體,將頭轉向一側,「雖然她離開我太早,但是我會永遠記得她的教誨,決不會做像你一樣的人。」
「本宮確實沒有殺她,」萬貴妃直起腰來看著他,「當年紀淑妃是吞金自殺的。」
「她為何要自殺?」朱佑樘眼裡隱隱有一縷水光,他隱約記得,有一天清晨他看到宮人們一片驚慌,而他找到母妃的時候,只看到一匹白絹裹著她早已冰冷的身體,從此以後,他永遠失去了最疼愛自己的人。
「她是為了你。」萬貴妃緩緩開口,思緒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她臨死之前來見我,求我放你一條生路,她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取你活下去的機會。當時二皇子剛剛出生,皇太后不知道多麼歡喜,皇上最寵的人是宸妃邵氏,他們根本沒有心思關注你們母子。」
「難道我還要感謝你這麼做?」他的聲音很冷肅,但依然聽得出心情的激動。
「當年你母妃暴斃,皇上以為是急病所致,並沒有令人追查死因,也沒有下葬皇陵,只是草草將她埋葬在燕郊金山,但是本宮並沒有聽皇上的指令將她的遺體焚毀,另外遣人將她的骸骨安葬在別處,除我之外,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埋骨所在!」萬貴妃說著竟然笑了,「你以為你們母子在宮中真的很有地位么?你母妃是個聰明人,她寧可自己死,也不要人家將目光都放在你的身上,讓你成為眾矢之的。」
「母妃一定是聽信了你的讒言,才會這麼做!」他眼神中射出凌厲的光芒,死死地盯著她,「她明明知道,即使她真的不在人世了,你也未必會放過我,但她還是這麼做了,除非是,有人用我的性命來逼她自盡。」
「你猜得不錯,本宮只是找人暗示了她而已,是她自己做的決定,與人無尤。」萬貴妃毫無任何歉疚之意,彷彿一且都是理所當然,「就算本宮不要她死,你以為嫉妒你們母子的人就會少了么?宸妃、端妃個個都非善類,個個都有兒子,你以為她們會放過你們?」
朱佑樘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垂垂老矣的女人,他曾經是那樣恨她,這麼多年來,她對他用盡了各種謀害的手段,卻總是功虧一簣,時至今日,明知道他已勝券在握,她不再選擇和他針鋒相對,甚至不得不用自己手中最後的底牌,來謀求一個讓她的族人親信們平安的承諾。她知道自己與他之間有著不可磨滅的仇恨,但她更了解他的性情,所以她才提出了這樣令人難以接受的交換條件。
如果說一個人對自己的家人和黨羽還有愛護之心,即使這個人再壞,也還有值得原諒之處。
「你所說的交易,我答應了。」他只覺得心裡萬分難受,轉身準備離開。
「慢著,」萬貴妃在後頭叫了朱佑樘一聲,「本宮還有一句話說。」
朱佑樘停下腳步,卻並沒有回頭:「之前的條件已是強人所難,娘娘沒有資格再和我談任何條件。」
「本宮不是要附加條件,而是好意提醒太子,」萬貴妃淡淡一笑,「既然你我今日已談妥,我們之間也就不再是敵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為何不肯聽我說幾句話?」
「請說。」他看著殿內裊裊升起的沉香,神色不改。
「大明江山其實並不穩固,內憂外患,事事都要人親自操持。」萬貴妃嘆息了一聲,「苗疆一帶,時有叛亂;江南寧王一脈,居心叵測,需要小心堤防;蒙元邊境的番邦蠻夷,一直覬覦中原富庶,未必甘心臣服;南邊海盜肆虐橫行,須得謹慎應對。」
「我記下了。」朱佑樘貌似很淡然地答了一句。
萬貴妃不愧是憲宗皇帝的幕後英雄,她心裡對朝廷大事其實如同明鏡一般,她所說的一切,與他的觀察幾乎絲毫不差,這些提醒也更加印證了他當初對周邊情況的猜測。
「太子先回去吧,」萬貴妃遠遠地向殿外投去目光,「至於蘇挽月,其實本宮很喜歡她,若非不得已,決不會想要置她於死地。沒有人天生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本宮一生手段用盡,卻從不會為害人而害人,你只管放心。」
蘇挽月在永寧宮外殿等候多時,才看見朱佑樘緩步走了出來。
她迎著他走了過去,發現他神情有些不對,冰冷的眸光中彷彿帶著些淡淡的水痕,就像冰山融化了一樣。她默默地跟著他走出永寧宮,一直走到御花園中,見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也就跟著停下來。
朱佑樘低頭看了看她,聲音低沉地說:「我不知道今天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母妃她若是泉下有知,會不會怪我?」
蘇挽月被他一席話說得莫名其妙,她仔細想了想他的話,頓時明白過來,剛才萬貴妃一定對他說了很多關於他母親紀淑妃的往事,否則他絕不會這樣失態,甚至失去了他慣有的自信和冷靜。
她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心力交瘁的模樣,心裡微微有些不忍,柔聲安慰他說:「不會的。紀淑妃娘娘那麼疼愛你,怎麼會怪你?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她一定會支持你的。」
他的聲音有些迷惘,略帶惆悵地說:「你不知道,我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是皇太子。我小時候和母妃住在一個很小的冷宮庭院里,沒有人理睬我們,可是我們過得很開心……」
「這些我都知道,」她微微仰著頭,眼神清亮地看著他,「過去的挫折磨難都不算什麼,天下還有很多大事等著你去做啊!孔子也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什麼什麼的,你比我讀的書多,應該更明白這些道理才對。」
朱佑樘本來有些鬱悶,見她嘰嘰咕咕說了這一大篇,他無可奈何地抬起頭,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說:「你以後在觀星樓,還是抽空多讀點書的好。」
蘇挽月見他情緒好轉,帶著一縷甜美的笑容道:「我就算從現在開始惡補讀書,也趕不上你啊!」
他搖了搖頭,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樣,問她說:「我新年時候送你那對琉璃人偶,你放在侍衛寓所么?」
蘇挽月不料他突然問起這麼不要緊的東西,眼珠轉了轉說:「應該……在吧。」
朱佑樘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髮絲,語氣柔和地說:「記得好好保管,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千萬別冒冒失失打碎了他們。」
蘇挽月聽到他這麼說,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她想起那一次他凝望著那對泥人人偶時的專註神情,立刻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對那些人偶情有獨鍾,原來它們是他童年時的唯一玩伴。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句話她至今都記憶猶新。
之前她以為那對琉璃人偶不算什麼,所以將它們送給了楊寧清作為接受他所贈與的白狐裘的回禮,沒想到這對人偶在朱佑樘心中竟然這麼重要,看來她必須設法找到一對類似的人偶才行,否則哪天他盤問起來,她拿不出人偶,他一定會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