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皇室交易(1)

  蘇挽月跟著朱佑樘到了永寧宮,她看著他冷肅的表情,心中明白他們之間這一次絕對不是敘舊喝茶或者聊天賞風月。


  萬貴妃卧病多時,她斜倚在貴妃榻上,與他們之間隔著珍珠的垂簾,宮殿里氤氳著一縷紫檀的香氣。


  蘇挽月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隱約感覺得到一個垂暮之人的陰沉之氣,她看見太監侍女們忙不迭地給朱佑樘讓座,他移步坐在一把紫檀木椅上,默默地站在他身邊,目光隔著垂簾觀察著裡面的動靜。


  「太子今日有空來看我,想必是身體大好了?」萬貴妃伸手用一支竹籤挑了下身邊香爐里的灰燼,悠悠地說了一句,她雖然語氣冷淡,但隱約之間少了很多當年頤指氣使的架勢。


  「前些日子宮中不太平靜,我如今已經無恙了,貴妃娘娘也要保重身體,早日康復。」朱佑樘貌似很客氣。


  「多謝太子關心,本宮也希望快點好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人年紀越大,就越是不想死,對世間的事情反而越關注,比以前活得更加透徹。」萬貴妃抬頭看了眼朱佑樘,輕輕咳嗽了一聲,彷彿只是不經意地說。


  「求生之欲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即使有來生,此生也不可能重複。人人如此,又豈止娘娘這樣想?」朱佑樘語氣沉靜,看著垂簾內的那個女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娘娘若是能夠以己度人,當然是一件好事。」


  萬貴妃抬眸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那姓蘇的侍衛,從雲南回來了?」


  蘇挽月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見她提及自己,很從容地回答說:「托娘娘的福,臣平安無恙地回來了。」


  「你護送馬坤去雲南,一路風景如何?」萬貴妃幽幽開口說了句,聲音有些滄桑之感。


  「回娘娘,此行跌宕起伏,風光無限,臣受益良多。」蘇挽月帶著微笑,答得意味深長。


  萬貴妃緩緩坐直了身子,隔著垂簾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她似乎將手往旁邊一伸,對著她吩咐說:「你到本宮身邊來。」


  蘇挽月頓時一怔,正在猶豫是否要聽她的話過去,卻被朱佑樘用眼色制止了,只見他抬頭看著簾內說:「父皇已恩准蘇挽月為欽天監了,她不再是宮中侍衛,娘娘若要在寢殿之內召見朝臣,似乎不太妥當。」


  萬貴妃碰了個釘子,不由得笑了一笑,不痛不癢地說:「太子殿下好本事,這個迂迴曲折的彎,果然拐得好。欽天監不比錦衣衛,將來殿下即使要將她納為妃嬪,也不算違背先帝遺訓,你為了這個貼身侍衛,可真是煞費苦心哪!想當年唐明皇為楊妃設置太真道觀,不惜勞民傷財大動干戈。依本宮看,將來太子若是登基為帝,咱們大明朝只怕也不會輸給李唐家。」


  她話語之中,隱隱帶著譏刺之意,雖然沒有明言指出朱佑樘的過失,但將他與唐玄宗李隆基相比,又扯出引發「安史之亂」的楊貴妃,分明是要將一個「昏君」的大帽子先扣在他頭上再說。


  蘇挽月知道她居心不良,立刻說道:「貴妃娘娘恐怕誤會了,殿下與臣之間不過是主僕之誼,並不是娘娘所想的那樣……」


  她本來是想為他撇清,擔心授人以柄,怕萬貴妃將來以此為借口在憲宗皇帝和眾多朝臣面前攻擊他。


  沒想到朱佑樘竟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聲說:「看來娘娘心明眼亮、早已知情,我確實對蘇挽月一往情深,她的安危比後宮任何人都重要,既然雲南之行她能夠平安回來,以前的事情就此一筆勾銷,我也不會追究。倘若以後還有人對她圖謀不軌,我決不會容忍姑息。」


  蘇挽月沒料到他竟然如此大膽,公開在萬貴妃的面前坦然承認喜歡她。


  「太子如今是越來越沒有忌諱了,」萬貴妃依舊在垂簾後頭端坐,乾笑了兩聲,而後壓抑不住的咳嗽,「若真有人蓄意謀害她呢?太子打算怎樣?」


  朱佑樘見她如此說話,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一雙眸子寒芒頓顯。


  「本宮和你開個玩笑而已,年輕人還是耐不住性子。」萬貴妃彷彿不經意地岔開話題, 「先喝杯茶吧,記得這是太子最喜歡的花茶,本宮特意為你留的。雖然你不是我親生,但這麼多年來也有母子之情,我又豈會如此不通情理?」


  蘇挽月低頭看了看朱佑樘的茶盞,裡頭沖泡著的,果然是他最喜歡的茶葉。


  「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單獨和貴妃娘娘說。」朱佑樘放開了她的手,柔聲吩咐。


  「是。」蘇挽月點頭答應,快步走了出去,心裡暗自琢磨,不知道他們這對死敵今天要秘密洽談些什麼。


  「太子如今的模樣,很像你的母妃啊。」萬貴妃看著朱佑樘,似乎又想起了許多年前那個在典藏內庫當值的溫柔女子,她明眸皓齒、姿容柔婉,以至於讓憲宗皇帝一見傾心。她本是一個隱忍和聰慧的女子,總是天真純善、不問世事,只可惜紅顏薄命,年紀輕輕就離開人世了。


  朱佑樘的臉色微微有點變化,他等待著萬貴妃繼續往下說。


  「你母妃是廣西土官的女兒,廣西叛亂被平定后,她被沒入宮中為奴。廣西山水有靈氣啊,」她說到這裡忽然語氣一變,望著朱佑樘,「你的性情也和你母妃一樣,完全不像你的父皇。」


  這些話若是普通人來說,自然屬於大逆不道,但萬貴妃說得信手拈來,底氣十足。


  「娘娘突然說起這些陳年往事,有何意圖?」朱佑樘面上沒什麼表情,但內心驚濤翻滾。他並不是第一次知道母親紀氏本是廣西土官的女兒,但這麼多年來,她的身世一直被所有人諱莫如深,尤其是在當年紀淑妃離世之後,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幾乎都被秘密處理了,僥倖活著的人也從來不敢輕易提及她的名字。


  「你不是一直以為是本宮害死了你的母親么?」萬貴妃看著朱佑樘,有種瞭然於心的篤定,「你肯定聽過很多版本的傳說,但是本宮今日就告訴你真相吧,紀淑妃不是我害死的。」


  朱佑樘沒說話,伸手撫上了檀木椅的靠手,臉色波瀾不驚。


  「你一定不相信,所有人都以為我毒死了她,甚至皇上也曾經這麼以為。」萬貴妃笑了一下,而後猛烈地咳嗽起來,她拿著絹帕捂著口,雪白的絹子上印著殷紅的血跡,她似乎並不在意,將絹子扔到附近的痰盂里,雖然有些掙扎的意味,神情卻並不狼狽,「她是自己服毒身亡的。」


  朱佑樘猛然聽到這句話,如玉的一張臉上像是一層一層覆蓋了細小的冰霜,寒意逼人。


  萬貴妃輕輕掀起珠簾,面色枯黃地望著他:「你一定很奇怪,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想不想知道,她臨死之前對本宮說了什麼?還有,她的骸骨究竟葬於何處?如果你想知道,那麼本宮就和你談一筆交易。」


  「娘娘要什麼條件?」朱佑樘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開口問。


  萬貴妃笑了,老謀深算的那種笑,雖然她的面容已被年紀摧殘得皺紋遍布,但頭腦永遠思緒清晰。她知道朱佑樘心裡最深沉的痛苦和思念,都來源於他的母親紀淑妃,能知道當年母親死去的真相,知道母親在世間說的最後一段話,對他來說絕對是夢寐以求的。


  「太子聰明睿智,」萬貴妃全然沒有了昔日咄咄逼人的架勢,「本宮的條件就是,在太子登基之後,不得對萬氏家族有任何追罪之舉,包括萬通梁芳等人在內,一概既往不咎。」


  「娘娘不覺得這個條件太過分了么?就算我答應,滿朝文武未必會答應。」朱佑樘並沒有立刻鬆口。


  多年來的殺母之仇,萬氏一黨的種種惡行,萬貴妃竟然要他從此一筆勾銷,這筆交易對她來說,簡直是一本萬利。


  「太子不肯答應,或許是因為條件不夠誘人。」萬貴妃笑了笑,「你心中最重視的人莫過於你母妃和蘇挽月,只要你肯答應本宮的條件,本宮就再賣太子一個人情,保證不再對你心愛之人下手。你應該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雲南之行你可以派遣東廠諸人暗中保護,紫禁城卻不一樣。」


  朱佑樘知道她不是虛張聲勢,她能掌控後宮數十年,毒殺無數憲宗皇帝的妃嬪和子嗣,自然有她的各種秘密手段,她如果存心要謀殺一個人,後宮之內處處都是機會。


  「當初,你便是如此害死了我的母妃?」他心中怒火升騰,即使再好的涵養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憤怒。


  「不是我。」萬貴妃側頭看著動了怒意的朱佑樘,「不是本宮要她死,而是她自己一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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