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荒唐婚禮(2)
良久之後,他忽然發覺剛才唧唧喳喳的小姑娘變得悄無聲息起來,忍不住轉過視線向後看了一眼,卻見她雙眸緊閉,睡態酣然可掬,似乎已不知不覺進入夢鄉。雖然已是春天花朝夜,湖心氣候仍有些偏寒,冷風從兩扇小窗內對流而過,小姑娘身穿的藍色布衣似乎並不厚,她環抱著雙膝,小小的身軀漸漸蜷縮成一團小球。
他猶豫了片刻,終於起身從圓床上取過一幅棉被,走近小姑娘身邊,準備給她蓋上。
孰料就在此時,小姑娘突然睜開了眼睛,將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他,說:「原來你一直都在看著我!」
他只覺一陣尷尬,正要丟下棉被向後退開,她早已跳起來緊緊捉住他的衣袖,嘟囔著說:「不許走,媽媽說你今晚既然是我的丈夫,就應該保護我,我可不許你丟下我!」
他被她捉住動彈不得,只得說道:「我不會走,放開我。」
小姑娘得意地看著他,搖頭說:「我才不信呢,除非你喝了那盞交杯酒,我再放開你!」
朱佑樘被她糾纏了半晌,耐心已至極限,不再和顏悅色,帶著些許慍怒之意道:「你小小年紀,從哪裡學來這些磨人的手段?月族聖姑長老們趁人之危逼婚,你所承襲的就是這樣的家學淵源嗎?」
小姑娘似乎被他冷峻的斥責語氣嚇到了,她果然放開了他的衣袖,如同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瞪大眼睛看著他的冷漠表情,眼圈微微泛紅,不肯再說一句話。
屋外又傳來一聲咳嗽,似乎有一名侍女小心翼翼靠近門扉,輕聲問道:「小姐與姑爺喝過交杯酒了嗎?」
小姑娘迅速抬起頭觀望了朱佑樘一眼,見他坐在距離石桌較遠的另一側,看都不向自己看一眼,心中雖有無限委屈,仍是強忍著,清了清嗓子對外說道:「我們剛才喝過交杯酒啦,你們走吧!」
那侍女聞言,似乎如釋重負一般答道:「是,奴婢告退,這就回復聖姑去。」
小姑娘候著那侍女去遠,又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彷彿剛才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走到朱佑樘身旁,露出一絲甜美的笑容說:「公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朱佑樘剛才萬般無奈時出言責備她,隨後見她黯然神傷不已,心中本已有些懊悔不該如此粗魯對待一個小女孩,見她此時若無其事地主動湊過來說話,不好意思再對她言辭惡劣,輕聲道:「沒有。」
小姑娘聽見他原諒之詞,小臉漾起開心的笑意,說道:「你知道嗎?我今天原本不想聽從媽媽的安排嫁給你,所以我才脫下新娘的衣服和阿寶假扮下人呆在花房裡,可我第一眼看見你走進來,就覺得你不是一個壞人,於是我就讓阿寶出去了。」
朱佑樘見她左一句「嫁人」右一句「新娘」,一派天真爛漫,顯然並不知道真正的「新婚」意味著什麼,輕咳了一聲,神色冷峻地道:「我們之間這場婚約根本沒有意義。等你長大了,找到你所喜歡的人,再和他舉行真正的婚禮比較好。」
小姑娘似乎不以為然,搖頭說:「這場婚禮為什麼沒有意義?我已經十四歲了!」
朱佑樘終於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揚,語氣略微溫和了一些說:「可我比你大整整十二歲,像你這樣的年紀,和我堂兄的女兒差不多……」
小姑娘看著他如明月升空般的笑容,眨了眨大眼睛,怔怔說道:「原來你的笑容這麼好看……只可惜你笑得太少,」她頓了一頓,接著說:「大十二歲又怎樣?只要你以後肯收留我,我做你的女兒也行啊!」
太荒謬了!
朱佑樘頓時無話可說,這些南部蠻夷之族的想法當真是驚世駭俗,任憑他再有涵養,此刻的表情也只能用「哭笑不得」來形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以控制情緒,才說:「你以後要跟著我?」
小姑娘堅定地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是啊。媽媽說假如我喜歡今晚的情郎,她可以放我出谷去,讓我隨你一起行走四方,過幾年再回來也沒關係!」她說到這裡,小臉上立刻顯出一副哀懇的表情,楚楚可憐地垂著頭說:「朱公子,我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瀘沽湖,聽說外面有很多好玩的……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會照顧自己,不會給你惹麻煩的,求求你帶我出谷去走一走看一看,好不好?求求你……」
朱佑樘下意識地想拒絕她的無理要求,當他的目光觸及小姑娘的漆黑雙眸時,心弦竟然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一下,要如何才能妥善甩脫這天真又懵懂的小女孩、又不至於傷害到她呢?
小姑娘神情專註地看著他,表情可憐兮兮,等待著他的裁決。
朱佑樘側轉頭看向她,說道:「你安心歇息吧,有機會我一定接你出去,帶你到處走走看看。」
小姑娘歡喜無比,興高采烈地爬上大圓床,裹緊身上的棉被,帶著滿意的笑容沉沉入夢。
一陣料峭春風,吹過花房之外站立著的黑衣女子的面頰,附近幾株高大的梨花樹,紛紛揚揚的潔白花瓣隨風輕揚,或飄向高高的藍色琉璃瓦,或落入寬敞的庭院之內。雨後氣息微涼,地面猶有濕潤的痕迹,碧草鮮妍,青苔也顯得格外翠綠。
黑衣輕輕轉過頭,對身後侍女道:「那位中了花毒的姑娘,給她服藥了么?」
那侍女斂眉垂首,恭謹應道:「回稟聖姑,已服下了。如果沒有意外,過幾個時辰她就能醒來了。」
黑衣女子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深沉地注視著那間花房,高深莫測地說道:「今夜月夕花為媒,為絮兒招來的夫婿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絮兒太小……只怕將來未必有緣份與他在一起。」
那侍女忍不住近前,低聲道:「聖姑若是想強留他在此,也不是沒有辦法,明日不要讓他們離開就是了。」
她話猶未已,黑衣女子秀麗的黑眸中霎時迸射出責備的光影,說道:「我們月族怎麼能做這種事?從來都沒有這樣的規矩。他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與我們何干?」
那侍女垂首稱「是」,不敢再言。
黑衣女子隔了半晌,又說道:「今夜是花朝節,很多姑娘們的情郎都入谷來了,你留心四處看看,誰若敢在月族公然挑釁,或者裝瘋鬧事,立刻來稟報我,我來設法對付他們。」
那侍女道:「聖姑請放心,一切秩序如常,山谷中並沒有發現閑雜人等。」
黑衣女子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她身上的毒有些詭異,若是常人早已毒發身亡了,之前一定有內力修為強大之人為她驅過毒,不然她撐不了這麼久。」
那侍女遲疑了片刻,忍不住說:「聖姑,我們都覺得這位蘇姑娘長相酷似阿緹雅,或許與月族有什麼淵源也說不定。」
黑衣女子目光並不看她,語氣卻有些激動:「你想說什麼?」
那侍女想了想措辭,才說:「我不敢胡亂猜測。記得聖姑當年失去二小姐的時候,她才只有三歲……」
黑衣女子眼中隱隱有了一點水光,語氣凝重地說:「阿緹雅是我的女兒,阿絮也是。雖然阿緹雅去得早,但她畢竟是在我身邊長大,只有我的阿月從小就離開了我……」她說到這裡,原本和藹的面容忽然變得陰冷起來,眼神里透出一絲恨意,「鄭安那個賤男人,害得我好苦!」
那侍女低聲說:「當年鄭公子來到月族,對聖姑發下海誓山盟,說今生今世都不離開此地。豈料他不但違背諾言,還將二小姐從聖姑身邊偷走,實在太可惡了。聖姑多年來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或許上天有眼,如今特地將小姐送還回來給聖姑呢?」
黑衣女子兩行清淚從眼中滴落,有些動容地說:「不管她是不是阿月,先等她醒來吧。你隨我過去看看她。」